南庄位于太原之北,滹沱河旁,占尽地利之便,镇中出过不少达官贵人,显赫世家,也算天下皆知的名镇。近百年来,秦家先祖突然发迹,跻身豪门之列,建在郊外的大宅毫奢富丽,极尽工巧,堪比皇宫内院,为人津津乐道。
东方欲晓,薄雾未消,却听风声乍响,半空现出黑白两道身影,前后追逐奔向城墙,黑衣青年本是落后丈余,忽然周身气流涌动,猛地窜至白衣青年身前,截住他的去路,白衣青年眼见此景,微拂袍袖,似有不悦之意,身子缓缓落向下方城墙,两人身着道家衣袍,腰缠赤绦,广袖翻飞宛如仙鹤振翅,衣袍舞动犹有烟霞绕身,黑白相依如同太极两仪,浑然天成。
黑衣青年身负一柄三尺长剑,剑鞘雕刻霜枝之形,尾端垂下黑白剑穗,隐隐透出凛冽之意,此人容貌俊美,黑发如鉴,蓝灰眸子凝在白衣青年身上,神色之间微带怒意,质问道:“阿徵,你为何连夜下山,都不知会我一声?”
白衣青年肤色胜雪,白发蓝瞳,眉心朱砂痣平添艳丽,五官美则美矣,缺少几分鲜活之气,背上剑鞘有双鹤相对,淡紫荧光缠绕,他闻听此话,神色毫无波动,缓缓开口道:“褚玄黓,我非是你的掌中飞燕,亦或帐中温软,何需事事经你同意许可。”言辞犀利,毫不客气。
褚玄黓眼露诧异,不禁细看江徵几眼,此人姿容脱俗,清雅秀美,平日寡言少语,淡漠疏离,待人接物礼数周到,从不曾口出恶语,咄咄逼人,他沉吟片刻,长眉微皱,问道:“阿徵,是谁从中挑拨离间?”
身为气宗的天才之辈,褚玄黓根骨绝佳,悟性极强,心思亦是细腻敏捷,一言说中要害,江徵不愿回答此事,目光投向广阔天际,淡淡道:“天快亮了。”
褚玄黓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加之一副好皮囊,走到何处都是众星捧月,人人好言相对,投怀送抱者更是不计其数,眼见江徵不睬自己,心里顿时有气,上前一把捉住那人手腕,说道:“阿徵,你当真不想见到我?”
五指收紧宛如铁爪,深深嵌入皮肤,努力压抑的情感渐渐浮出水面,他是疏离世情,不善与人交往,却非蠢笨至无可救药,可以任人肆意揉捏,江徵面色微沉,声音渐转冰凉:“你何必……”
话未说完,城外传来人声笑语,亦有车轮粼粼作响,两人专心对谈,不曾注意时日流逝,此刻薄雾散去,红日欲出,半边苍穹染上瑰丽色彩,江徵尚有要事挂身,不愿再与此人纠缠,沉声道:“褚玄黓,放开我。”
两人相处这段时日,江徵鲜少露出冰冷神态,拒人千里,反而眉眼舒展,柔和温润,加上肌肤雪白、眼瞳湛蓝,如同画中仙子降临人间,褚玄黓忽然想到一事,五指又再收紧,美俊好看的脸上现出哀怨神色,低声道:“阿徵,若你当真不喜床笫之事,以后我便清心寡欲,不再动情,只要每夜能将你拥入怀中,我此生别无所求。”轻声细语,语气温柔,带有几分讨好恳求。
雪夜之中,褚玄黓借助酒意表白心迹,吐露欢好之想,江徵面露惊容,脸红过耳,半推半就之下,褚玄黓终是抱得美人归,可谓春风得意。从那之后,他便夜夜缠住江徵祈求**之欢,却又丝毫不知节制,每每都将那人逼上绝境方才罢手,如今细细一想,或因自己贪得无厌,江徵才会连夜下山,远离纯阳。
此人本就姿容不凡,光华奕奕,又知恃美行凶,巧舌如簧,两人有过亲密之举,坦诚相待,若说未曾心动,亦是自欺欺人,江徵一路打坐冥想,意欲彻底斩断这份情思,却又时刻浮现眼前,当真剪不断理还乱,他抬眼与那人对视,蓝色瞳眸冰霜凝结,冷冷道:“褚玄黓,你的口中究竟有几句真心话。”
褚玄黓风流潇洒,处处留情,动人情话随手捏来,一双桃花眼内溢出脉脉情意,他将江徵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柔声说道:“阿徵,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绝无虚假,你若不信我,我便将心掏出来给你瞧瞧。”
掌下的心脏跳动有力,淡淡体温沿指尖蔓延往上,初时宛如星星火苗,毫不起眼,很快化作噬人烈火,窜至四肢,江徵面上微热,几快丢盔卸甲,忽而浑身一震,神情之间满是恼怒,低喝道:“花言巧语!虚情假意!”
相识之初,褚玄黓对江徵略感好奇,并无真情实感,后来得知此人的身世过往,心中多出疼惜怜爱,两人有过肌肤之亲,更觉爱意涌现,欲割难舍,悲喜哀怒系于一人之口,他不分昼夜,千里迢迢追到此地,乍听这话,心中蓦地涌起气愤之意,猛地甩开江徵的手,冷然道:“原来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假言假语的骗人精。”
腕上多出一抹红痕,微微刺痛,正如此刻酸涩难言的心绪,江徵手指抚摸伤处,见他面露伤心之意,心中既感愕然,又感无奈,微叹道:“褚玄黓,相识以来,你总是这样的行径,我行我素。”
话语如同重锤狠狠击在心上,褚玄黓宛如惊雷灌顶,愣在当场,他在门中习惯别人的逢迎讨好、倾心爱慕,脾性亦是骄纵难驯,随心所欲,两人相处之时,脾气虽有收敛,到底本性难改,做出不少伤人举动。
江徵上前几步,与褚玄黓背对而立,衣摆随风飘动,漠然道:“你做事一贯只顾自己开心爽快,从来不听他人的话话,亦不在乎旁人的感受,若是那人心生懊恼,你便用心哄上一哄,说些好听的话,便能揭过此事,未过多久,又会故态复萌,将承诺的话语丢到九霄云外。”
此话一针见血,戳中痛楚,褚玄黓脸上微现怒色,毫无反省之意,他微微偏头,凉风恰正吹动那人鬓边发丝,露出白玉般的耳垂,一颗淡淡黑痣像是女子的耳孔,叫人挪不开眼,顿时心中一软,抬手抚上那人的脸,温言道:“阿徵,过往确实是我不对,叫你伤心难过,以后定不会再做这种事。”
江徵格开褚玄黓的手,目光投向远处云海,淡淡道:“天亮了。”
红日跃过山头,苍穹绚烂绯红,霞光映在江徵的脸上,带出淡淡红晕,越显容色雅秀,清丽动人,褚玄黓忽觉心痒难耐,生出**之想,忽听城下有人高声叫道:“爷爷你看!城上有人!是仙人下凡啦!”
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话道:“乖孙子,快!快给仙人磕头跪拜!让仙人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
江徵不愿节外生枝,运起纯阳轻功,姿态优美如同鹤游云霄,褚玄黓足下一点,身形潇洒自如,他在空中贴近江徵,一把搂住那人的腰,笑道:“阿徵,门中轻功可以双人同行,何不省些气力。”
江徵看他一眼,扭头望向身下林海,说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在纯阳宫中,两人尝尝流连后山雪景,崖上雪松,他为与江徵亲近,多次自告奋勇带人同行,可惜飞至半途总觉气力不支,发生不少惊险之事,褚玄黓闻言尴尬一笑,说道:“阿徵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出岔子。”
身子相贴,乘风而行,脚下山河万里,头顶红日当空,别是一番新奇体验,褚玄黓扭头看向那人侧脸,心中生出难言的思绪,尽关风月情爱。
片刻之后,两人落在林中空地,江徵神色疏离,拍拍腰上的手,意思十分明显,褚玄黓不情不愿放手,旋又露出笑容,说道:“阿徵,这次可是稳稳落地。”
江徵似未听见,迈步来到官道,只见道路宽阔笔直,可供两车错身而行,比之乡间泥泞小路,实有天壤之别。他打量四周几眼,辨明方向朝前行去,褚玄黓追上此人,与之并肩而行,问道:“阿徵,你要去何处?”
江徵目不斜视,淡淡道:“与你何干。”
褚玄黓一上来便碰钉子,面上顿有不悦之色,想起两人过往的悱恻情事,瞬间脸色稍霁,笑道:“不论你去何处,我陪你便是。”
天色大亮,日头升空,路上行人逐渐增多,来往之间笑语不绝,两人姿容出众,气质斐然,引得几名少女频频相顾,一步三回头,褚玄黓不改往日作风,朝诸人微微一笑,顿起一片惊喜之声,几名少女红透双颊,捂脸快步走开,此人大感快意,口中哼出欢快小曲,心情甚是开心愉悦。
行不多久,两人来到一处路口,左侧岔路修建平整,道旁遍植花草,颇为清幽寂静,尽头隐隐可见数座山峰,烟岚笼罩,满山青翠,数道瀑布飞流而下,如同悬挂九天之上,景色雄奇壮丽。
自与江徵相识,褚玄黓亦对风水堪舆生出兴趣,此人本就天资聪慧,悟性极高,未过多久,风水定穴,算卦解疑皆不在话下,只是除祟驱鬼尚属入门,难登大雅之堂。他看上几眼,闭目掐指算上半刻,睁眼笑道:“阿徵,那处山脚倒是一个风水宝地。”
江徵正要抬步前行,忽听身后有人急呼道:“去不得!去不得呀!”
两人回身望去,一名年逾花甲,身形佝偻的老者走到近前,眼中饱含关切之意,劝说道:“两个小娃儿,这条路去不得啊!”
褚玄黓虚心求问道:“这位老丈,你说这条路去不得,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老丈见他生得俊美不凡,嘴角总有笑意,让人容易亲近,于是说道:“娃儿,老头子瞧你们的穿着打扮,应该不是南庄本地人。”
褚玄黓笑道:“老丈好眼力,我们自长安而来。”
老丈摇了摇头,长长叹口气,道:“本地人都不敢靠近秦家大院,现在只有外地人才敢去那个地方。”
褚玄黓看上江徵一眼,奇怪道:“听说这户人家是镇上的贩盐大户,家中富可敌国,脚下这条路乃是秦家先祖捐建,年年花钱修缮,也算是一件大善事,听老丈的口气,秦家的名声似乎不太好。”
“修路建房不过是做做样子,都是给外人看的东西。”老丈鼻间重重一哼,眼中怒火升腾,“秦知节仗着自己的权势,在本地胡作非为,勾结官府,不知干下多少天怒人怨的事。现在秦家不太平,大家都在拍手称庆,觉得是上天开眼,替我们出一口恶气。”
江徵一直默不作声,开口问道:“老丈,秦家究竟出了何事?”
“听说不久之前,秦家长子莫名身亡,没过多久,井中冒出女人的头发,半夜听见人声,一桩桩一件件,听上去十分渗人。”老丈歇了口气,接着道,“府中出了怪事之后,秦知节到处找人做法,镇上的人都知道他的那副德行,本地的道士不愿插手,他便花重金从外地请来不少方士,谁知这些人去过秦家大院,回来变得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就跟中邪一样。”
话到此处,四周温度随之降低,漫出一股寒气,褚玄黓下山之前,方卓青给他算过一卦,言说此行不顺,似有血光之灾,听闻此事,心中顿生不祥之感。老丈一把捉住他的手,苦心说道:“娃儿们啊,瞧你们年纪轻轻,以后大有作为,可别看上秦府那点臭钱,把命都搭进去,那可不值当!”
褚玄黓掌心覆上那张枯瘦的手,感激道:“多谢老丈关心。”
老丈见他并未打消念头,仔细打量二人几眼,恍然大悟道:“老头子果然老眼昏花,现在才认出你们是纯阳宫的道士,既然能够下山游历,应该修为不浅。老头子还是多一句嘴,两个娃儿万事小心啊!”
两人目睹老丈离开,褚玄黓率先举步,微笑道:“现在日头正高,白日阳气最足,妖魔鬼怪可不敢出来捣乱。阿徵,我们可得抓紧时间!”
江徵稍稍一怔,脸上微露疑惑,褚玄黓看出他的心思,柔声道:“阿徵,刀山火海,阿鼻炼狱,我都会陪你,一个小小秦家,怎能阻碍我的脚步。”
江徵定定看他一阵,蓝瞳幽幽泛光,道:“褚玄黓,你果真花言巧语。”
时值正午,万里无云,两人常年住在华山之巅,习惯落雪纷纷,凛冽寒风,此际只觉浑身发热,汗流如注,再行盏茶功夫,天色渐变阴沉,乌云遮蔽红日,温度骤然下降,四野凝出薄薄云雾,如在云端。
褚玄黓与江徵同行,心情舒畅愉悦,不时说些江湖趣闻,引人发笑,江徵一如往日,神色淡漠,不见丝毫回应。两人前行数里,褚玄黓忽然收敛笑意,正色说道:“阿徵,这条路似乎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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