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冤枉啊!我不认识什么孔春,别抓我!”
一众人马自街头滚滚而来,为首的那位身穿暗红四爪飞鱼服,腰间别了把绣春刀,气势骇人,凌厉的眼神自人群中扫过,“唰”一声长刀出鞘,挑起人群中奔逃的少年,身旁即刻有人递上副画像,两相比对,挥手道:“逃跑的那个找到了,带回去!”
于是几人乌压压涌上来,把那少年按住,五花大绑了,又浩浩荡荡离开。
街上百姓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场景,皆俯首跪在街边,等人走了,又各回各位,和平常一样吆喝起来。
杨戬问:“这是干什么?”
李序南低着头没作声,不知是在想什么,倒是那来算命的接嘴道:“道长你消息真不灵通,这可是几年来的头等大案,竟也不知么?”
杨戬笑笑:“我还真不知道,劳烦与我说说?”
讲起八卦这人就来了兴致,神秘兮兮道:“内阁大学士孔春,因犯大不敬罪,一夜之间就被抄了家,亲戚女眷皆入奴籍,流放三千里呢!诶我还听说啊,是因为前些日子宫中夜宴,孔大人喝多了酒,与后妃……你懂的……”
杨戬也配合着答:“我懂,我懂。”
那人接着搭茬:“道长,我听你不是本地口音,应当不是京城人士吧?”
“啊……我祖籍在南方。”杨戬答得语焉不详。
“诶,实不相瞒,我家老宅也在南边,后来才搬迁到京城脚下的。”
据他所说,他姓刘,名文,还有个大三岁的兄长,叫刘武,之前科举中了举人,后来就屡试不中,左右他们父母都亡了,也没什么亲戚瓜葛,干脆变卖了老宅,搬到京城来。刘武平日里一边当私塾先生补贴家用,一边准备科举。若不是媳妇丁佩兰突发疯病,日子过得也算凑合。
杨戬看这人虽是个莽夫打扮,却不是穷苦人家的面相,且一路上言行举止颇为讲究,猜想从前应当也是个有底蕴的人家。
至刘家时,推门进去果然见青松茂盛、翠竹摇风,景象明丽。
“风水不错。”李序南点头道。
刘文挠头傻笑:“是嘛,都是我兄长设计的,他懂得多,有学问。”
话音刚落,刘武从屋里出来,看见李序南、杨戬二人,知道是请来的先生,笑着拱手作揖。
“这两兄弟真有意思,叫文的偏生得像个武夫,叫武的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长得倒是不错。”李序南偏头与杨戬耳语。
“长得不错,有多不错?比我还不错么?”杨戬也凑近了与他咬耳朵,薄唇贴着耳垂,眼睫低敛,乍一看像一个温柔的亲吻。
李序南不理他,转头去问刘武:“令正现在何处?”
那刘武登时抽抽搭搭,伏在刘文肩头,摇着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饶是李序南见多识广,也不由吃了一惊,这人站着不动时还有几分文人气度,一张嘴竟尽是女儿姿态。
杨戬又凑上来贴着李序南耳朵问:“还觉得他长得不错么?”
李序南干笑两声,抽出帕子递上去:“小娘子……呸,公子莫哭了,有什么委屈,可与我说一说……”
“嘤……内人……强行……呜呜……”
李序南:“……”
刘文大惊失色道:“兄长说,嫂嫂被宗祠的人带走了!”
李序南也不想再问,径直叫刘文带路,四人往祠堂处去。
一路上闻得书声阵阵,街上来来往往的尽是些年轻男子,杨戬问:“为何这一路走来,不见老弱妇孺?”
刘文道:“道长有所不知,咱们这个镇啊,又叫状元镇,住的是各地的考生,那些路途遥远的上京一趟不容易,有的索性就在京城脚下住下。咱们这儿啊,真是百家姓都齐全了,就连宗祠里供的也不是什么祖宗,而是老子。”
“这又是为什么?读书人怎么不拜孔子?”
谁知刘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连李序南也频频侧目:“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当今圣上崇道灭儒,拜孔子啊,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啦。”
几人越往前走,越听见阵阵怪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回荡在上空,如同夜鬼哀嚎,好不瘆人。
直到拐过街角来到祠堂门口,才见原来天井下乌泱泱站了上十人,俱是泣不成声的模样,其中隐隐夹杂着“周郎”“老二”的呼声。李序南暗道一声不好,想着这不是捅了哭丧窝,回头果然看见刘武又从眼眶中涌出两泡泪水,要哭不哭的样子。
李序南当机立断,捂住刘武的嘴,拉着他左钻右挤,硬生生挤到前排,才知道为什么围着这许多人,原是这祠堂里并不只关了丁佩兰一人,还有约莫七八名痴痴傻傻的男子,被一圈带刺的栅栏围在里面。
李序南目光从人群里逡巡片刻,就看见角落里蹲着个批头散发的女子,应当就是刘武发了疯的妻子。
“佩兰!”刘武喊得情真意切,可女子神志不清压根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只蜷缩在角落里,头紧紧埋在膝间。
李序南不由怒道:“怎能将一个女子与一群疯男人关在一处!”
“你说谁是疯子!”人群里冲出个妇人,七尺身高,虎背熊腰,一掌就把李序南推得往后趔趄几步,摇摇晃晃要倒,杨戬不知何时也拱到前排来了,及时从后拖一把,掌心抵着后心把人稳稳扶住。
李序南不愿平白惹事,于是客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呸,你叫谁小娘子?”那人不吃这一套,硬要闹起来,“我们家裴郎是怀才不遇的天才!你一句疯子,叫坏了我们家前程,你赔得起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程二字是住在这儿的人吊在颈脖子上的东西,情愿勒死也不能撒手。如今女人一声高呼,便如同陈胜吴广起义一般,在场之人无不响应,就连围栏里的疯子都嗷嗷地嚎叫起来。
李序南被人推搡着,差点丢出门外,杨戬就像个护犊子的母鸡,撑开臂膀把李序南护在身前,却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长而尖的指甲斜斜地划过李序南的脸,留下一道两寸长的血痕。
“都吵什么?”一声中气不足的厉喝,场面只安静了一瞬,又窸窸窣窣地吵起来。
来人持棍“梆梆”两声狠砸祠堂门前的青石板,便又能博得一息肃静,忙趁着这间隙开口:“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谁敢扰了老聃先生的清净!”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被压下来。
李序南伸长了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标准的书生装扮,下巴轮廓方正硬朗,周身带着点读书人独有的固执死板的气质。
“闹事的是谁?”
话音刚落,众人哗啦啦往后退,李序南和杨戬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前头。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视线上下一扫,见这两人皆着一身道袍,眼底不由泛上些许鄙夷。
虽说现在这世道快把道门捧到天上去了,可他偏偏瞧不上那一套。自古以来儒生当道,若不是当今皇帝无能,凡事推给手下一帮阉人,也不至于让这些旁门左道鸠占鹊巢,被供上高台。
刘文上来拉李序南,悄声道:“他叫马大洪,是咱们里面年纪最大的考生,就被推出来管祠堂……你别惹他。”
“没事。”李序南安抚地拍拍刘文的手,温声道:“贫道周游四方,路过此地,见这祠堂风水似乎有些问题,不知镇上最近可有什么祸事么?”
“道士?”马大洪微昂起头,煽张的鼻孔正对李序南:“现在是个人都说自己是道士,什么流氓乞丐都恨不得蹭上老庄的亲家,你又是哪里来的道士?叫什么名字?在何处道观里修行?可别告诉我,你也姓李啊!”
这可不巧了么,我还真姓李。李序南环顾四周,之前挤在祠堂里的一帮人都面露不善地围了上来,大有一副你若是不交代清楚,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的架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他的脸,杨戬轻轻揩去伤口里渗出的血珠,长长的袖袍遮住李序南大半边身子,轻声道:“别怕。”
“我不怕。”李序南浑不在意地往脸上一抹,多余的血被摩擦着划到耳根,留下一抹干涸的红痕,“不知诸位可听过韩青阳的名讳?”
马大洪道:“那是自然,当世道门第一人,其半生著作《善赋》前两年还被引入科举考试中。”
“是了,家师名讳举世皆知。”
马大洪却笑了,满脸性质盎然地看戏的神情:“你这个骗子,骗到你老子我头上来了,韩老曾亲口说过不收弟子,你若是读了他两篇文章就叫他做老师,那我们在坐的,岂不都是老聃先生的亲传弟子了?”
李序南却忽然骂道:“蠢货!你也知韩老已五十余岁,相貌却似不到三十的壮年人,定然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秘法,若是你有此秘法,你舍得叫它失传么?”
他有意把语调拿捏在一个略带骄矜的尺度,让他看着像个底气十足,却初入江湖憋不住话的毛头小子:“世上愿拜韩老为师之人数不胜数,他如果不这样讲,青阳观的门槛岂不得月月换新?”
李序南挑衅地看着他,见众人眼中露出明显的迟疑,才施施然从怀中掏出块木雕的小马:“众人皆知韩老无论去哪都随身带着块木雕的小马,其本人也是技艺精湛的木雕大师,却不知这小马是他的第一任老师赠予他的,如今有了我这样出色的徒弟,便又把它转赠给我,现在你再说,我是哪里来的道士,应该在哪处道观修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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