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子羽,不是说送人到我那去试药吗,怎么送到这来了?”
宫子羽脸色一变,抬头望向对面楼墙上月光照耀下的黑衣人影。俏丽一张白玉面似笑非笑,柔美的眉眼笼着叫人心颤的阴郁和戏谑,乌发因为年龄未到只简单束起一半,余下的拧成干脆利落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赫然是宫门三公子,宫远徵。
他旁边的金繁早就没义气地躲他后边去了,头恨不得低进□□里。宫子羽在心里暗暗叫苦,他也不敢惹他这个弟弟啊!
“远徵弟弟,我这不是奉了少主的令办事……没必要和你汇报吧?”
“说这话也不怕被人笑话?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蠢。”宫远徵哼笑一声,宫子羽跟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是听命行事,还是假传指令,你怕是比我更清楚吧?今日,谁也别想走出宫门半步!”
话音未落,宫远徵已如鬼魅般落地,瞬间逼近。宫子羽心知不妙,抓紧时间先一屁股坐在地上,金繁比他只快不慢,只余下身后的新娘满头雾水看着他们怪异的举动。这时人群中一个新娘咬咬牙,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扑到宫子羽身边,接着五指成爪,死死扼住了他喉咙。
“不想他死,就放我走!”她厉声喝道。
宫子羽:“……远徵弟弟,救我!”
宫远徵看都不想看,一枚毒丸砸在地上,顿时毒雾四起。
半晌后,毒雾缭绕淹没口鼻,昏昏沉沉中感到身上撞击地面的闷痛,尤其是被宫子羽砸了个正着差点呕血的那个新娘,才迟钝地明白了两人此举的用意。
“远徵弟弟,”宫唤羽姗姗来迟,看见晕成一片的人堆,额角青筋一跳,“你怎的又这般行事?”
“我怕她们逃跑。”宫远徵敷衍地对他笑了笑,佯装无辜,挥挥手让金往架起被宫子羽压得死死的新娘,“少主,这个人我先带走了。她们就交给你羽宫的侍卫了,我先行一步去地牢准备准备,新娘们远道而来,我自是要好好款待一番才是待客之道。”
他话说得温柔似水,好似真心实意为新娘着想,便是深知他作风的宫唤羽听了,也不禁沉默,无言以对。
所幸宫远徵不需要他回应,草草行了一礼就快步离开。
宫远徵上刑素来讲究狠辣迅疾,待地牢里的新娘们悠然转醒,被铐起的新娘已经奄奄一息,只能靠锁链吊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浑身红装晕染出深一块浅一块的血渍。
“听说无锋刺客分为四个等级,魑、魅、魍、魉,你这么蠢,应当是个魑吧?”宫远徵端起一杯毒酒,走到新娘面前,“郑南衣,郑家二小姐。郑氏与宫门交好,无锋倒是挺会挑选身份。”
“无锋行事向来谨慎,这么好的机会安插眼线,你竟然一来就暴露了。太刻意了呀,”宫远徵轻笑起来,声音极轻极缓,却如同浸了毒的鞭子,狠狠打在混迹于新娘中的无锋心头,“那么,新娘里,就还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无锋,是吗?”
“你死心吧……”郑南衣有气无力地说着,面如白纸,“宫远徵的毒,我就算是自尽,也不会喝一口!”
“可这碗毒酒,不需要你喝,也可以哦。”宫远徵细细地拧起了眉,眸光水色潋滟,端的是比郑南衣更楚楚可怜的姿态,手上却是拉开了她的衣领,将酒碗缓缓倾斜。
皮肤血肉瞬时被酒液侵蚀腐烂,发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响,升腾的水汽盖住了郑南衣扭曲的脸,她来不及痛呼出声,就断了气。
宫远徵静静地看了她一会,颇感无趣地把酒碗放在一旁,目光移到了地牢之中。他似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满意的事物,唇角笑容更盛。
被他视线扫过的新娘都如同被毒蝎扎了的鹌鹑,惊恐地缩在一起,颤抖不止,泪流满面,愣是没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我想想,这么多人,怎么找出里面的虫子呢?”宫远徵一手抱肘,另一只手抵在下巴上,很是苦恼的模样,“如果能全部杀掉就好了。”
想到这,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故意作出的情态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常挂在脸上恹恹冷讽,讥诮之意溢于言表:“都怕什么,真没意思,我又没说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金往,”他直直看着人群中容貌最为出众美艳的那一个,雾蒙蒙的眼睛像两弧无底的漩涡,要把对上的人魂魄通通摄走,“把她带出来。”
金往俯首领命,打开牢房,抓着那个女子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往外推。
“你叫什么名字?”距离越近,宫远徵身上那股草药气味更浓郁,明明是怡人的清香,在此刻却宛若是索命的瘴气。
“上、上官浅。”此女子正是这次无锋派来的唯一一个魅。身为比魑高一阶的刺客,她无愧于魅这个等级,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满目惶恐之色,看起来就单纯是个被吓得不知所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
“上官浅?”宫远徵的手放下了,神情微动,流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生动来,“上官家的女儿,倒是长了张好脸蛋。”
“徵公子……谬赞了。”上官浅的牙关有些颤抖,磕磕碰碰地挤出了这么一句。她这副神态半是假戏半是真做,无锋发放的信息中,对宫远徵提及甚少,只有寥寥几句对成就和普罗大众尽知晓的人生概述,因此她在来宫门见到宫远徵之前,知道宫远徵不好惹,但不知道他这么不好惹!
想到这,上官浅甚至生出了一种侥幸,庆幸自己的目标是宫尚角,而不是眼前的人。
可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宫远徵在她刚闭上嘴的那一刻就骤不及防拔出了刀,狠戾地朝她当头劈来。
上官浅也顾不得继续装相了,霎时调动内力身形影雾般疾退,可还是被刀锋在格挡的手臂上划了一个口子。
“徵公子此举……”何意……上官浅话还没说完,麻痹感已然攀爬到舌尖,黑血从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她目眦欲裂,喉咙咕哝几声,嘭地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满室鸦雀无声,地牢守卫皆是埋头望着脚尖,把自己当做透明人,只有金往面不改色心不跳,习以为常地为宫远徵递上手帕,供他擦刀。
薄如蝉翼的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铮鸣脆响,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沉默。
宫远徵再次搜寻一周,没有找着新目标,便转身走出地牢。
身后这才响起哀哀切切的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缕。
其中,一个站在靠前地方的娇小身影见他走远,收敛了面上过于冷静的表情,也和身旁的新娘互相搀扶跟着流起泪来。
“公子,”跟在宫远徵身后迈进执刃殿前院落的金往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个上官浅是无锋?”
宫远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啊。”
“那公子,怎么直接下手了?”
“想杀就杀了,需要理由吗?”宫远徵停住脚步,嫌弃地斜睨着他,“跟着我这么久,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是、是……”金往连声应道,暗自骂自己糊涂了,小主子性格怎样,他不是不知道,怎么今天就犯了蠢。
“况且,你不觉得她眼角、眉梢都写着两个字吗?”宫远徵把发辫甩到身后,冷笑一声。
“什么字?”
“无、锋。”
他迈步跨进殿门,唇齿间话语霜寒冷凝,锥心刺骨。宫远徵没有说的是,那个女人他梦到过,虽然只是偶尔几幕一闪而过,但就是莫名其妙地勾起了他的厌恶。
执刃殿上,宫鸿羽、宫唤羽和宫子羽长身而立,纷纷看向了他,宫远徵在三人的注视下仍是不紧不慢,站定了朝宫鸿羽一拱手,腰不曾弯一下,便权当是行了礼。
“执刃,”他负手而立,垂着眼,下巴却微扬,“计划很成功,郑南衣是板上钉钉的无锋,已被我处理。另一个死的是上官浅,身份不明。”
“嗯,我会派人去查。”宫鸿羽颔首道,“辛苦你了,远徵。”
“还有一事,不知执刃可还记得那个名唤云雀的魑?”
“远徵的意思是?”宫鸿羽迅速想起当年的谋策,不由得为之一振,目光炯炯。
“没错,她是来投诚的,”宫远徵微微一笑,“宫门对付无锋的暗棋,又多了一个。”
两年前,宫门故意装作没有发现来盗取百草萃的云雀,放她回无锋复命。那百草萃被宫远徵改了药方,掺了毒也掺了蛊,服下初期表面上看上解了毒,但随着时间推移,潜藏起的药效会不知不觉间重新释放毒素并侵蚀内力。因为过程太过微乎其微,因此,服药者在死之前都无法察觉问题所在,注定药石无医。
云雀,也非是单单被喂下作用于记忆紊乱的药物。
‘你不想死,不是吗?’宫远徵掐着云雀的脸颊塞进一颗药丸,手指下滑在喉咙上用巧劲一掐,她就被迫吞下了下去,‘不用费劲说什么无锋不怕死的废话,我听过太多遍。人的嘴巴要说慌容易得很,但眼睛可难,而你的眼睛在说你要活,在说……有人在等你。我猜的对不对?’
云雀倏地抬起眼看他。
‘我见过很多很蠢的刺客,烦人得很,’宫远徵蹲下身,把被她的血沾到的手指在她身上揩了揩,‘希望这一次,遇到的是个聪明人。’
‘若你想明白了,下一次见面,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你。’宫远徵站起来,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来得快的话,我或许会有闲心许诺你几件小事情。’
而后,宫尚角在出外务时,赶巧听闻了点竹中毒一事,直觉有异,追查之下,牵扯出了点竹与拙梅的往事,由此逐步推测出,点竹就是无锋的首领。
当时他便当机立断压缩了行程赶回宫门召开会议,同宫鸿羽、宫鸿羽、长老以及宫远徵彻夜长谈,密谋出一场针对无锋的惊天大计。
“好!”宫鸿羽大喜,拳头猛地砸在手边的桌面,“那此次择选新娘,需委屈远徵将她留下了。”
“不委屈,”宫远徵淡声说着,“我早就想研究研究无锋种在刺客身上的毒了。”
这时候,一个侍卫走了进来禀报:“执刃,少主,二位公子,角公子已经到了宫门外。”
“我知道了,下去吧。”宫鸿羽抚了抚袖子,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眼睛却只盯着宫远徵,“远徵,子羽,去门口迎接你们哥哥吧,我与唤羽有事要说。”
等走出了执刃殿,瞧不见侍卫的身影,一直不出声的宫子羽憋不住了,好奇地靠近宫远徵问:“远徵弟弟,适才父亲和你说的什么云雀,什么投诚暗棋子的,什么意思啊?”
“你真行啊,宫子羽,”宫远徵翻了个白眼,“看来说你绣花枕头一包草都是在夸你,执刃和少主说起正事也没怎么避着你吧?你都不知道用心听一听的吗?”
“我当然有听!”宫子羽底气很足,“远徵弟弟,我又不是聋子,这么多年父亲和哥哥说的事情我不说一直记得全部,但也是能说出一二的!”
“哦,我想起来了,抱歉,”宫远徵偏过头,微微瞪大了眼,上目线崩圆,笑得一脸腼腆,像是真感到不好意思,“我忘了有些会议,你没资格参与。”
“……宫!远!徵!”宫子羽气得咬牙切齿。
“我说的难道不对么?”宫远徵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把恼怒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原地跳脚的宫子羽抛在身后。
长长的石阶望不尽,宫远徵站在最高一层,听着下方从远及近的一声声“角公子到——”,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在看见来人的身影时,他的眼睛弯起,眯出翘首以盼的神韵。
“远徵弟弟。”宫尚角坐在马上,淡漠矜贵的气势在垂头的那一刻散去些许,他目光微动,对着后面匆匆走来的宫子羽点了点头,“……子羽弟弟也来了。”
宫远徵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背到身后,抿着唇去看他身后抬着箱子的仆人。
他平素便不喜率先出声喊人,总觉那般显得话还未出口势已弱三分,致使离他头次破例已过了将将一年,宫尚角统共也没听得他喊几句尚角哥哥。
“远徵弟弟的礼物在这,”宫尚角翘了翘嘴角,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梨木盒递到宫远徵面前,“打开看看吧。”
两人完全无视了在一旁想问自己的礼物在哪又没想出说辞插话的宫子羽,一个打开了木盒,一个在看打开木盒的人。
是一满盒银亮的小铃铛,跟着宫远徵的动作在盒中晃缠,泄出一点儿丁零脆响。
“又是铃铛啊,”宫远徵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却是忍不住露出个笑来,“尚角哥哥怎么给我带的全是铃铛,我房中的架子都要摆满了。”
自他请宫尚角给他带些铃铛回来后,像是触发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关,每次宫尚角回来,都会送他,有时是几个,有时是一串,有时是现在这样一整盒。他为此在徵宫只布置了床和衣柜的房间里多添了一样家具,便是一个储物架台,专门放这些铃铛。
“远徵弟弟不喜欢吗?”宫尚角问道,“那我下次带些别的可好?”
涌到喉咙的话语几经变换,宫远徵的表情也跟着淡了下来。
他说:“不了,我就喜欢这个。”
“好,”宫尚角察觉到他的变化,没有戳穿,只按下不解藏于心底,温声应答,“下次我还给你带。”
“对了,”宫远徵啪地关上盒盖,一双浸了水似的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咬字谈吐间意味深长,“执刃找你。”
宫尚角敏锐地读懂了他的话里有话。依照惯例,每每外务结束,他都是要向执刃和长老汇报的,宫远徵根本不必多提那么一句,除非……
“尚角哥哥,去吧,”宫远徵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下浅墨般的阴影,“可别让他……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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