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笳/003
天光将暮的时分，泽川暮和波本赶到海港仓库113号。
“133号”。
波本的目光扫过大门边猩红剥落的数字。
一般来说，组织的人事处理秘而不宣——俗话讲就是处理犯错的成员不会声张。
但为了规范和公平性考虑，权限范围外的成员可以通过一些“代码”来判断成员“被处理”的原因。
例如，从普遍**务来讲，“033”是组织处理一般成员的数字代码，“115”是处决一般卧底的数字代码。
当代号成员被发现是卧底时，处决编码是“015”。
其余的代码波本还没有遇见过，但通过观察总结，他得出结论：
首位数字可以代表任务的重要程度、保密的权限、发布者的权威之类，后两位数字有其固定含义。
比方说，波本见过的所有处理组织成员的编号任务，后两位数字之和都为“6”。
这也导致波本一看到“133”，就觉得大事不妙。
而除了普遍**务，还有一些对组织来说非常重要的特殊任务，作为个例会被赋予代码——他曾见过贝尔摩德执行“089”任务，莫斯卡托执行过编号为“094”的任务。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刚刚带着莫斯卡托干完坏事，琴酒就亲自下场了。
站在这个疑似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波本缓缓问:
“说好的跟着你，可以避免和琴酒打交道呢？”
泽川暮双手插兜，凝视着这扇门:“知足吧，我可是我们厂公认的‘最受欢迎的上司’第一名。”
“我不否认，但你也是‘最能折磨手下’第一名。”
波本在莫斯卡托手底下做事的这段时间，惨痛经历不断。
他曾被莫斯卡托同时介绍给一对商业联姻的夫妇，这对夫妇先婚后爱貌合神离时，他作为男方和女方共同的假想敌出现，完美融入了这段豪门夫妇破镜重圆敞开心扉，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故事中。
故事的最后，波本以家属的身份参加了这对夫妇的第二次婚礼。当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时，波本发挥了卧底的十成功力，顶着在场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面带微笑地鼓掌。
思绪拉回，波本迅速反思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不可能自己前脚带着莫斯卡托端掉赌场据点，后脚就被琴酒当场抓住。
他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能被抓到把柄的事情吧？
波本念头发散的同时，泽川暮久久没有动作。半晌，她迟疑地问道：
“这段时间，我没有什么出格的、让人怀疑的动作吧？”
波本：“……”
波本：“别担心，你要是被抓到把柄，琴酒早就亲自把你沉到东京湾了，还轮不到叫我来旁观。”
他如临大敌地盯着那扇门：“你还是先担心一下我吧。”
-
基尔面朝琴酒跪着，低着头，伤口钝痛，心脏发紧——这是他来到这座仓库第三十九个小时。
一滴汗从他鬓角滑下，跌落在地上。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目光所及之处，琴酒黑色的大衣衣摆动了一下，随后半截烟掉在地上，猩红的火光被黑色皮鞋被踩灭。
大门吱呀响起，天光涌入后迅速闭合湮灭，一个格外年轻又不着调的声音响起：“大家晚上好呀！”
“莫斯卡托，波本，你们让这里的人好等。”贝尔摩德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
在仓库的最深处，女人耳垂上的藏蓝色宝石在灰暗处闪着迷醉朦胧的光。
贝尔摩德双手抱臂，抱怨了来客两句。
“贝尔摩德！你也在！太好了！最近真的好想见你！”
毫无负担的撒娇。贝尔摩德还没回话，基安蒂先作出了一个快要呕吐的表情。
“哎呀，这是谁？基安蒂，杀手这行做得真成功，站在‘普通成员’里面，差点没看见你。”
莫斯卡托的声音在偌大的仓库里同灰尘一起震荡。随后，一双裸色的高跟晃过伊森本堂，走向了琴酒所在的位置。
基安蒂一直以来都以自己的代号为荣，泽川暮便老戳她痛处，频繁提醒她作为普通成员日子。
“你这个……”基安蒂差点发怒。而她身后站着的“普通成员”，统一而命苦地往后退了半步。
“安静，基安蒂。”琴酒转动眼珠，朝那边瞥了一眼。
高跟鞋的主人得意地路过基安蒂，跳上了货箱，晃荡的小腿紧挨着琴酒的大衣衣摆。
波本跟在莫斯卡托身后，在贝尔摩德斜后方站定。
他打量着这座仓库内部，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好大的阵仗。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他自己，代号成员足足有五位。
荷枪实弹的普通成员隐匿暗中，看似放松地靠在货架上，实际紧握枪柄，蓄势待发。
天花板上一顶裸露的钨丝大灯，惨白光源映照着生棕色血污，看上去像一个让人不得善终的地方。
顶灯下跪着一个男人，满身血污，双手被绑于身后，低垂着头。
“这是？”波本侧过头去，轻声细语地和贝尔摩德咬耳朵。
“怀疑这人是卧底。”贝尔摩德朝那边抬了抬下巴，戏谑的嗓音借由最轻柔的气息吐出来：
“不过被放在这里两天，没人来救他，对他之前的痕迹调查也无功而返。”
她的下巴弧线优美，肌肤闪亮，金发如丝绸般泛着暗光，在昏暗仓库站定如一座优美雕塑。
她也侧过头，在波本耳边轻声说：“不是卧底的话，反而难处理了。”
波本松了一口气，问：“那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贝尔摩德骄矜地拂过耳环：“顺路看看小暮，她不是想我了么？”
波本眼角眉梢都吊着一股“你信她鬼话”的意味。
“基尔。”那边琴酒抬了抬下巴，吐字如金。
跪在地上的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不自然地颤抖了一瞬，随后这点动静被抵在脑袋上的枪压了下去。
泽川暮悄悄觑了一眼琴酒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异样，装腔作势地挺直了腰板。
她咳了一声，让自己说话变得有底气，吩咐：“把头抬起来。”
脑袋后的枪闻言立马松了力道。基尔抬起了头。一张乏善可陈的中年人的脸。
基尔先是看到了琴酒如同豺狼的绿眼睛，然后一转视线，看到了紧挨着琴酒坐着的莫斯卡托。
这是伊森本堂第一次见着莫斯卡托，和传闻中一样，还是个少女。莫斯卡托像是在哪里滚过一圈，头发被风吹得很乱，但是眼睛发亮，打量着他。
泽川暮决定先下手为强。
“没见过，这张脸看上去很适合当卧底。”泽川暮评价，“我……哦不，他，他犯了什么事？”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基尔还没来得及接话，基安蒂先喊：“你凭什么说他是卧底？这次的事情你也有责任！”
一滴冷汗顺着基尔的侧颊滑下。短暂的寂静后，贝尔摩德噗嗤笑出了声。
泽川暮也忍不住了，开始鼓掌：“哇!！太聪明了，基安蒂，你抓重点的能力真是遥遥领先。”
“莫斯卡托，你什么意思——唔……”
基安蒂被被科尔扯了一把，捂住了嘴巴。
“好了。”贝尔摩德压着笑意拍了拍手，把话题引入正轨，“这次把所有人都召集到这里，是因为组织有一批军火失窃了。”
波本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闻言一愣。
泽川暮也稳住了摇晃的身体，“失窃的军火，是半年前的那一批？”
贝尔摩德点头。
“巴西和夏威夷的海关是由我亲自把关的。从南美到夏威夷，不会有纰漏。”泽川暮说，“海运到日本就更简单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那个伪造通过文件的人我们用了五年，还没出现过问题。”
莫斯卡托帮组织拿到那批价值十亿的军火是大约半年前的事情。组织效率惊人，这批军火在暗处马不停蹄地筹备、存储、装运，从墨西哥到美国本土，从美国本土到夏威夷，再由夏威夷中转偷渡到日本，前后只过了半年。
组织各有分工。泽川暮负责拿下订单、打通海关和国际偷渡这些活儿。
至于到国内这批军火如何储存运输使用，就不关她的事了。
贝尔摩德：“是哦，巴西、夏威夷，这两道关卡都没有问题。两天前，货物也顺利进入了日本海关”
“然而，七个小时前，就在货物通过海关检查不到半小时，日本警察带着口头命令追了上来，打算重新盘查。”
贝尔摩德说什么？口头命令？哇。
但她的惊叹不能被琴酒发现。“运送货物的是谁？谁的口头命令？为什么要重新盘查？”
泽川暮停顿：“为什么已经过了七个小时，才把我们……”
泽川暮环视众人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基尔身上：“才把基尔，以及代号成员聚集到这里来？”
“好问题。”贝尔摩德回：“负责运送的人，如你所见，已经跪在了这里。”
她继续说：“据基尔所说，警察检查得很仔细，我们用来掩盖的鱼油、丝织品……被一箱一箱搬了出来，马上就要发现藏在最里面的军火时，基尔和警察发生了冲突。”
泽川暮已经能猜到后面的剧本了——两拨人马发生冲突，秉持着黑衣组织“宁可毁掉也不留下任何隐患”的规矩，基尔随身携带的□□会被点燃，他逃跑，那批军火和警察一起下地狱。
组织有着丰富的暴力和销赃经历，价值十亿的军火而已，虽然有点肉痛，但不至于痛得哭天抢地。
只要……只要不留下隐患。
“所以，叫我过来下，是因为有人怀疑我负责的通关文件有问题?”
泽川暮手指轻轻绞着头发。
贝尔摩德笑吟吟地，“基尔回到组织认罪，就是这么说的。”
“他说谎。”泽川暮说，对着跪在地上的基尔露出了一个恶意的微笑，“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回到组织，我都会揭发你的。”
跪在地上的基尔，或者说是伊森·本堂，本来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莫斯卡托那个微笑，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基尔不可能说谎！他任务失败了，但独自一人销毁了所有组织的痕迹，然后回到组织认罪。”
基安蒂的声音开始急切，“如果他背叛了我们，他可以逃得远远的，不会主动出现在这里。”
“天哪基安蒂，你在思考！”泽川暮惊呼，“但思考到这个地步就可以停了，别浪费脑细胞了，毕竟你只有十个。”
“你个混蛋——”
“谢谢夸奖，你可以闭嘴了。”泽川暮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对基尔说：“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她转头对沉默的琴酒说：“把他交给我？给我两天？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给我五天。”
“不。”
琴酒锐利的绿色眼睛转向泽川暮。
泽川暮喜悦地、庆幸地呼出一口气：“太好了，我的假期……”
“你去查另一件事。”
泽川暮还没呼出去的那口气卡在嗓子里，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看向琴酒——
“基尔的事我另有安排。你去查另一件事。别想偷懒，泽川。”
之前说过，基尔让组织损失了价值十亿的军火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
但除了这桩事之外，政府那边的反应简直是疑点重重。
正如泽川暮怀疑的那样——“为什么要重新盘查？是谁的口头命令？”
“这就是boss忌惮的问题重点。”
贝尔摩德说，“发布追查命令的是海关总务，因为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口头下达。海关总务那么着急重新盘查我们的货物，是因为——就在我们的货物通过海关的半小时内，替我们伪造通关文件的那个官员被发现很凄惨地死在办公室里，死前手里攥着我们的文件备份。”
那个帮组织伪造通关文件的官员，追根溯源，是泽川暮发展的卧底。
这才是她被叫来这儿的真正原因。
“死了？”泽川暮盯着头顶上方的蛛网十几秒，语速因为疑惑变得缓慢，“他杀?是敌对组织？还是政府那边发现了什么?”
在场所有人，除了琴酒，就是莫斯卡托的权职最高。
所以在她自言自语着思索时，所有人都静默着。
不——泽川暮心里萦绕着另一个疑问：那个人她用了五年，她把他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
“是谁发现、甚至谋杀了他？”泽川暮问。
“是不可能找到凶手的非自然死亡。”贝尔摩德的声音把泽川暮拉回现实。
“他的死因是咒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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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起较为寻常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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