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连静逃跑的事很快被杨璧君报告给聂筠春。
聂筠春先安抚了气急败坏的下属：“好了，依我看他只是有点顽皮嘛，并不怎么过分……嗯，我会好好和他说的，你先回去吧。”
杨璧君推开门，看见诸连静居然满不在乎地蹲在门口。他狠狠瞪了诸连静一眼。
房间里聂筠春说道：“小诸，进来吧。把门关上。”
诸连静起身进屋，穿过满屋的书架，坐在聂筠春面前。
聂筠春办公室很大，说是书房也可以。除了满架书籍，还有一张窄窄的行军床摆在旁边，想来聂筠春平时工作忙了就是在这里休息。
可是要诸连静也像他似的全心扑在工作上，成个正经人，那可不能够。
聂筠春起身走到旁边茶笼那儿，端了一杯黑乎乎的玩意过来。
聂筠春说道：“我生意上的朋友给我带了一包咖啡豆来。他是好心，不想我喝不来这玩意。你试试看，要是喝的惯就把咖啡豆拿走吧。”
诸连静不想拿走咖啡豆，他蛮想聂筠春把杨璧君拿走。
“璧君他今天也有些错，我已经指教过了他。你不用担心，他这个人其实不难相处，反而待久了你会发现他蛮可爱的。”
诸连静鼓着眼睛瞅着他。聂筠春一锤定音：“好了，你先去。有不高兴受气的地方就和我说，好不好？”
杨璧君郎心似铁，下午就把诸连静拎到业务部办公室。几个年轻业务员叽叽喳喳谈着八卦：“哎呀，董颖凤可是红得不得了。她兄弟这样的事也难免。”另一个说：“那也不能那么不要脸，一个劲吸妹妹血也叫男人？要我说现在这样自生自灭才叫活该呢。”
随杨璧君走近，几个人顿作鸟兽散。
诸连静心心念念看着那张气派的老板桌，回头看见杨璧君扬着下巴点点檀木桌椅旁一支可怜巴巴的伶仃的小椅子，凄楚到了好笑的地步。
诸连静虽不是结实矫健的类型，可也是个实打实的大小伙子，长手长脚，缩在那一副桌椅上，像个小学生。
杨璧君丢给他几本册子，勒令他晚饭前看完。诸连静别的不谈，在系统那受过培训的记忆力是一等一的。他“哗啦啦”翻了一通，就记全了。装模作样地待了会儿，心思一动。杨璧君还在忙碌，诸连静瞧他一眼，踮着脚挪到门口，一个瞬身闪了出去。
脱离杨璧君的管控，他的脚步轻快起来，三两下便迈出回廊。
枪械库就在这附近。
这在申城也不是什么秘密。在当今世道，一个做老板的有点自己的家伙实在很平常。因为哪怕他不想做点更大的生意，也不能避免有些闲人要找上门来强买强卖。
诸连静走出办公区，枪械库远离一般仓库，有专人管理。诸连静默默踱到附近，细细观察着。
每日都会查检一遍数目，贸然潜入偷走枪支是行不通的，这么说要等到入夜后……
一只手按住诸连静的后颈。
诸连静猛地转身，却被掐住腰身整个举起来。
闯入视线的是一个高大到有点令人瞠目结舌的男人，眼珠一下不错地盯着他看。这个人好像什么都较常人大出些，一双眼睛中映满诸连静惊惶的面孔。他突然笑了一下，这一笑简直像野兽吮了一下牙，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不像人的神情。
就连他的五官，也透露出一种非人性的英俊。与其说是个男人，不如说是头狼托生。
“……你是什么人？偷跑到这里来……你胆子很大啊。”男人语气似乎有些啧啧称奇。诸连静在他手里和个小玩具一样，让他几根手指翻来覆去摆弄了几圈。
“小东西。”男人嘟囔一句。
诸连静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他一阵头晕目眩。感觉到翻折他的手指有往更深探入的趋势，他大喊出来：“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男人在后面幽幽说：“你是来偷枪的。”
“放屁！我是聂筠春叫来……”
男人捂住诸连静的嘴，淡淡道：“不许撒谎骗我。”
诸连静涨红着脸，两只手扳着那只铁铸似的的手掌。
就在他快因为缺氧晕过去时，身后传出一声惊惶的叫声：“贺先生！您把人放下来！”
杨璧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发现诸连静不见时火冒三丈，听人说他往枪械库来，更是警铃大作。不想诸连静还能惹出更大的事。
贺虔慢悠悠转回身看着杨璧君，怀里的人质晃了晃。
“我逮到一个小刺客。杨璧君，你们怎么谢我啊？”贺虔问。
“不是，不是！这是新来学习的诸公子，我们老板的弟弟！”
“弟弟？”贺虔扬眉。诸连静趁机用了真力气下口，贺虔手一松，留下一个渗血的牙印。
诸连静踉跄着跑到杨璧君身后。杨璧君往前走了一步，他顺势靠到后面。
“聂筠春那个刚接来的弟弟？”
“是的。”杨璧君镇定下来，迎上去道，“您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联系？请随我吧。”
贺虔反而不急着回应。他走到诸连静面前，看着诸连静龇牙咧嘴对他道：“干什么？”
就像猛虎宽纵炸毛的猫儿一样，贺虔哈哈笑了，凑过去强在他脸颊上下“啵啵”两下，第二下由于诸连静的挣扎印在了下巴上。
诸连静只感觉脸颊肉被吸了吸，飞速推开捂住自己的侧脸，大叫：“你恶不恶心！”
贺虔无所谓地笑笑：“洋人的礼仪啦，小弟弟你不知道喔？给我回礼吧，这点用不着杨璧君教你吧？”他把脸侧在诸连静面前，似乎真等诸连静回他一个香吻。
诸连静恨得牙痒痒，只不能把他咬下一口肉来。贺虔不挪开侧脸，不等他亲不罢休。诸连静忿忿上前碰了一下，贺虔只感觉脸颊像被花瓣沾了下。他品味了一下，觉得这小辣椒也不坏。
杨璧君真是怕了这两个人，挺身插进中间。笑着将贺虔迎往办公室。对诸连静说：“你往前上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有冯部长。让他带着你。”
诸连静小步跑走，消失在楼梯口。贺虔盯着他利落的小背影，硬生生从那腰身脊背的曲线里看出点窈窕的意思。他摩挲掌心那个鲜红的齿痕，有点诧异地想，嘴这么小？
冯部长见到诸连静比自己亲儿子还和气。见到他，拿出那副海派作风，亲厚到刻意说：“哎呀，小诸公子，少年才俊啊！您怎么啦？来喝口咖啡——我儿子从香江带回来的！”
诸连静端着那杯咖啡问：“我有一大袋聂筠春给我的咖啡豆，我送给你吧。”
冯部长直摆手：“聂老板送给公子你的，我怎能接受？”
诸连静其实没明白他的意思，他送冯部长东西和聂筠春有什么妨碍呢？可是有人教过他，不懂的事就不要问，他于是改口说：“今天来的那个大高个是谁，长得和黑塔一样。”
“哎呦，诸公子你真会开玩笑。人家贺老板和电影明星一样也能叫你说成野人。贺虔是咱们汇贤百货的香港股东呀。”
“他怎么也不叫人，冷不丁出现。”
“他和聂老板关系可是不浅！”冯部长果然很有墨水，侃侃而谈道，“早几年呢，老聂老板还在时，就是贺老板连股聂老板做生意，把咱们汇贤的底子打起来了。小诸公子，你来得晚，我们这儿十年前还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呢。尽做自己人的生意，哪像现在，远销海外！”
冯部长不仅是想和诸连静多说话，而且是爱说话。讲起这些商业演义滔滔不绝。诸连静别的没听进去，算是看出来这冯部长一把胡子，居然是个儒将，心里有个上阵厮杀的愿景，对于聂筠春和贺虔这些商海浮沉的悍将，很有些跨越年龄的仰慕。
诸连静对这些纠葛没有兴趣。把咖啡喝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告辞。出门前又担心贺虔还没走，心里说他在不在又怎的，硬气走了出去。
不想贺虔正含笑站在门口。诸连静险些一口气背过去。身后冯部长激动起身：“贺先生！哎呀，欢迎大驾！”贺虔不理，手里把诸连静捏着肩膀提出门，微笑关上门。
不顾诸连静的挣扎，贺虔低头说：“好啦，你安分一点，我可是要救你出这里。”
他语气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以至于有点不知道拿诸连静怎么办的喜欢的样子。他带走诸连静就像拿住一只小鹌鹑，行走自如。
诸连静只能问：“杨璧君呢？”
贺虔幽幽的眼睛望着他，阴恻恻说道：“少惦记其他人。”
诸连静觉得这人何止是不可理喻。但他逃又逃不脱，可谓是遭了冤家。贺虔却十分快意，轻哼了几句不成腔调的曲子，把诸连静往外带。
无论诸连静怎么挣扎动作，他那点功夫都被贺虔全盘接下。一种更深的，被戏弄的恼火自诸连静心底燃起。他看准时机，手肘怼上贺虔下颌骨，第一次地，贺虔眼底闪过一丝阴翳。这一击没有令诸连静摆脱束缚，因为贺虔下一秒出手箍住他两个细巧的手腕。
不等贺虔发作，一个声音止住了他。
“贺虔，你何必欺负我弟弟？”聂筠春站在不远处，微微笑着看向他们。他提着那支银色的手杖，轻轻敲了一下地砖。
他向前走来，就如常人一般，贺虔却冷笑说道：
“聂筠春，辛苦你瘸着腿还要迎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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