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慵懒,斜斜地穿过俱乐部训练场边高大梧桐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阳光烘烤后特有的干燥气味,混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球鞋摩擦草皮的声响和模糊的呼喊。我百无聊赖地靠着冰冷的铁丝网围栏,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金属网格,发出单调的轻响。训练场另一端,爸爸正板着脸,跟一个高个子黑人球员说着什么,时不时朝我这边投来一瞥,大概又是让我“耐心点”之类的无声警告。
耐心?天知道我已经耗掉了多少。就在我打算数数地上爬过的蚂蚁打发时间时,一种极其突兀的、被什么东西死死盯上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
几乎是同一刹那,视线余光里,一团挟着疾风的模糊影子猛地从侧后方一簇浓密的冬青树丛里暴起,带着一股子野蛮的冲劲,像颗失控的小炮弹,直直朝我撞过来!那意图再明显不过——纯粹就是想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最好狼狈地摔个四脚朝天。
哼。
身体的本能永远比思维更快。几乎在那股带着少年热气的风扑到我后颈皮肤的瞬间,我腰肢一拧,重心闪电般下沉,左脚为轴,右脚精准无比地向后斜插半步,稳稳地钉入地面。同时,借着拧腰的力道,右臂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骤然弹开,手肘关节带着风声,狠狠向后顶去!
“唔——!”
一声短促又充满惊愕的闷哼在我背后响起。那记凶狠的肘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富有弹性的、属于少年胸膛的位置上。
撞击的力道让我手臂微微一麻。偷袭者显然没料到这个“惊吓目标”非但没被吓软,反击还如此凌厉致命。他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身体因疼痛本能地蜷缩前倾。
好机会!
我根本不给对方任何调整的余地。拧腰顶肘的动作流畅至极地衔接下一个旋身!右腿如同钢鞭般带着破空声向上迅猛扫出,目标是对方此刻因吃痛而暴露出来的、完全失去平衡的下盘!
“啪!”
脚踝精准地勾住了对方的小腿。旋身扫腿带来的巨大离心力加上我自身下沉的体重,如同杠杆般瞬间撬动了对方的重心。
“砰!”
一声沉闷又结实的重响。尘土被震得微微扬起。那个前一秒还气势汹汹想搞偷袭的家伙,此刻就像个被拆散了骨架的布偶,被我一个干净利落的扫腿绊摔,结结实实地仰面砸在了训练场边松软的泥土地上。
阳光毫无遮拦地落下来,照亮了那张陷入短暂茫然的脸。
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跳跃着近乎刺眼的光泽,其中几缕挑染的银色像是狡猾的冰线,混在那片耀眼的金芒里。一根倔强的、不听话的呆毛,此刻正滑稽地朝天翘着,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微微颤动。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尚未褪去的痛楚,活像只突然被拎到强光灯下的猫头鹰。右嘴角边上,一颗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现。
他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挺高,目测超过了一米七,此刻却狼狈地被我放倒在地,仰望着天空。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没兴趣听。一股混杂着被冒犯的恼怒和“叫你吓我”的报复快感直冲头顶。我二话不说,膝盖一弯,整个人就势狠狠跪压下去,准确无误地压制住他本能想屈起反抗的腰腹!
“呃啊!”他痛得弓起了背,像只被踩住肚子的虾米。
很好,彻底压制住了。
我居高临下,像看着一条刚被自己钓上岸、还在徒劳扑腾的鱼。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烧得我手指尖都在发烫。没有任何犹豫,我双手齐出,目标明确——直奔他头上那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的金色!
揪!扯!揉!搓!
“混蛋!让你吓人!吓人很好玩是吧?!嗯?!”每一声质问都伴随着手上更凶狠的力道。我毫不留情地蹂躏着那头柔软的金发,把那几缕碍眼的银色挑染扯得乱七八糟,把那根翘得嚣张的呆毛用力按下去又看着它顽强地弹起来。发丝在我指间被揉搓得打结、变形,很快就从耀眼的王冠变成了一团蓬乱的金色鸟窝。
“嗷!痛痛痛!松…松手!”他疼得龇牙咧嘴,那颗小虎牙完全暴露出来。他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试图用手格挡,但被我死死压住腰腹,手臂的挥动显得笨拙又无力。“喂!你这女人…疯了吗?!快放开我!”
“放开你?”我冷笑,手上动作丝毫没停,反而更用力地揪住一绺头发,“谁先犯贱跳出来吓人的?嗯?吓人不成反被揍,滋味如何啊,先生?”我刻意咬中了那个“先生”。
“大小姐!脾气挺爆啊?”他居然还有力气仰起脸,金色的眼睛里痛楚未消,却强行挤出一个挑衅十足的、带着虎牙的痞笑,声音因为腰腹被我压着而有点变调,“打个商量…嘶…轻点行不行?植发很贵的!”
他居然还敢叫我“大小姐”?还敢笑?还敢挑衅?!
这笑容简直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怒火“轰”一下彻底燎原!理智那根弦啪地断了。
“贵?我让你贵!”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我抬起手,不再是揪头发,而是握紧了拳头,带着一阵风,瞄准那张此刻还带着欠揍笑容的脸就狠狠砸了下去!
“住手!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一声低沉有力、带着明显愠怒的吼喝如同惊雷,猛地在我头顶炸开。这声音穿透了我被怒火烧灼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砸下去的拳头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我猛地抬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冲过来。寸头,皮肤是深沉的巧克力色,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穿着和地上这位一样的PXG训练服,紧身的布料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是纯粹的金色,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钉在我和身下那个金毛混蛋的身上。他跑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带起一阵小旋风,几步就冲到了我们面前。
是朱利安·洛基。爸爸最看重的锋线尖刀之一,俱乐部里出了名的快马。
洛基哥哥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现场:我像个得胜的角斗士一样骑在夏尔·希瓦利埃的腰上,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拳头还高高举在半空。而夏尔,则是一副刚被蹂躏过的惨状,头发乱得像被十级台风光顾过,训练服皱巴巴地沾着草屑泥土,脸上倒是奇迹般地没有挂彩,只是龇着虎牙,表情混杂着疼痛、恼怒和一丝……看戏般的兴味?
“起来!立刻!马上!”洛基哥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带着冰碴子,每个字都砸在地上。他伸出手,那是一只属于顶级运动员的手,指节粗大有力,不容抗拒地抓住我的上臂,一把就将我从夏尔身上提溜了起来,像拎一只炸毛的小猫。
双脚重新踩到结实的地面,但被他铁钳般的手抓着,我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表达抗议,眼睛却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夏尔。
“洛基!是她先……”夏尔揉着被我撞疼的胸口和腰,刚想开口恶人先告状。
“闭嘴!夏尔·希瓦利埃!”洛基哥哥猛地转头,那双金色的眼睛如同熔岩,瞬间将夏尔后面的话烧成了灰烬。他声音里的怒火清晰可闻,“训练时间你鬼鬼祟祟躲树丛里干什么?想吓唬人?几岁了?三岁吗?!被人放倒在地上摩擦很光彩?嗯?”
夏尔被吼得缩了缩脖子,悻悻地撇撇嘴,胡乱扒拉着自己那一头惨不忍睹的金毛,试图恢复点形象,但那根呆毛依旧倔强地翘着。
“还有你!”洛基哥哥的炮火瞬间转向我。他松开钳制我胳膊的手,但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一点没减。他皱着眉,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和一丝无奈,“我知道他欠揍。但这里是俱乐部训练场!不是街头擂台!你爸是总教练,你在这里把他的中场核心按在地上揍?”他刻意加重了“中场核心”几个字,语气严肃,“再有下次,我直接告诉你爸爸。你猜他会关你几天禁闭?”
“中场核心?”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正在整理衣服、试图找回场子的夏尔,“就他?这弱鸡?洛基哥你眼睛没问题吧?一推就倒,连我都打不过,他凭什么当中场核心?”
“喂!你说谁弱鸡?!”夏尔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金色的眼睛瞪圆了,那颗虎牙又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往前跨了一步,“刚才是你偷袭!再来一次试试?本大爷……”
“够了!”洛基哥哥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掐灭了两人之间噼啪作响的火星。他一只手铁钳般再次抓住我的手臂,力道沉稳,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伸出去,食指重重地戳在夏尔的额头上,把他刚聚起来的那点气势戳得烟消云散。
“夏尔·希瓦利埃!你再多说一个字,今天训练量翻倍!绕场十圈!现在!”洛基哥哥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夏尔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那点强装出来的凶狠像阳光下的薄冰一样迅速消融。他揉着被戳痛的额头,金发下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控诉,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挣扎着反驳什么。
“十圈。”洛基哥哥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夏尔肩膀一塌,像只斗败了的公鸡,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糅杂着不甘、恼怒,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被我揍了却无法还手的憋屈。他低低地、极其不甘地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法国俚语,终于还是认命地转过身,拖着脚步,一步三回头地朝着空旷的训练场跑道跑去。
看着他那副垂头丧气、被迫接受惩罚的背影,尤其是那头被我揉搓得如同鸟窝般乱糟糟的金发在阳光下随着跑动滑稽地摇晃,一股巨大的、胜利的快感瞬间冲刷掉了我心头残余的怒火。我忍不住扬起下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起,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在脸上绽开。
“哼,活该!”我冲着那个跑远的背影,用他能清晰听到的音量哼了一声。
“你也是!”洛基哥哥严厉的声音立刻在头顶响起,把我那点得意瞬间冻僵。他低头看着我,眉头紧锁,“别以为这就完了。打人,尤其在这里,就是不对。再有下次,我绝对告诉你爸。”他顿了顿,看着我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似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算了。跟我来。”
“去哪?”我警惕地问,心里还在为刚才的“胜利”而雀跃,但洛基哥哥的表情让我不敢再造次。
他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带着点无可奈何:“带你去个地方消消火。顺便,证明一下你除了打架,是不是还有点别的本事。”他目光扫过我,意有所指,“比如……抓娃娃?”
---
商场里五光十色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与训练场空旷冷清的氛围截然不同。空气里混杂着爆米花的甜腻、炸薯条的油腻和各种香水和汗味交织的复杂气息。洛基哥哥高大的身影在前面开路,我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却像雷达一样,精准地扫描着四周花花绿绿的店铺招牌。
抓娃娃?哈!这简直是对我专业领域**裸的挑战!
很快,目标锁定。一片喧闹的区域,十几台色彩鲜艳的娃娃机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排成几列,机器运转的嗡嗡声、硬币投入的清脆叮当声、以及玩家或兴奋或懊恼的尖叫此起彼伏,构成一片属于游戏厅的独特声浪。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最近一排娃娃机前。玻璃橱窗里,挤满了各种造型的毛绒玩偶,憨态可掬的小熊、圆滚滚的仓鼠、瞪着大眼睛的猫咪……琳琅满目。我飞快地扫视着,目光挑剔而专业,评估着爪子的松紧度、玩偶的摆放位置、堆叠的稳定性。
“啧,这台爪子软得跟面条似的,骗钱的。”我撇撇嘴,目光移开。
“这台娃娃堆得太实,爪子下去根本抓不住受力点。”摇摇头,走向下一台。
洛基哥哥抱臂站在一旁,深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淡淡的怀疑?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明显看好戏腔调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旁边飘了过来:
“哟,大小姐,还真来啊?”
我猛地转头。夏尔·希瓦利埃!这家伙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斜倚在旁边一台机器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悠闲得欠揍。他脸上被我揍过的痕迹早就没了,那头耀眼的金发显然精心打理过,恢复了柔顺光泽,几缕银色的挑染在游戏厅变幻的灯光下闪着冷光,那根标志性的呆毛依旧倔强地竖着。他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带着虎牙的、怎么看怎么像挑衅的痞笑,金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在我和娃娃机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马戏表演。
“你来干什么?十圈跑完了?”我毫不客气地呛回去,拳头又开始发痒。
“劳您关心,跑完了,热身而已。”他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这不,听说大小姐要大展身手,特意过来瞻仰一下,顺便……”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笑容加深,虎牙闪亮,“给你加油鼓劲啊。加油哦,大小姐~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我看你站那儿半天了,该不会……一个也抓不上来吧?啧,白长那么大脾气了。”
“夏尔!”洛基哥哥低沉地警告了一声,眉头皱起。
但这句“一个也抓不上来”就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我心里刚刚因为胜利而暂时平息的炸药桶!新仇旧恨,加上此刻**裸的轻视,怒火“腾”地一下直冲脑门!
“你!闭!嘴!”我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他那张令人火大的脸,所有的注意力如同激光般聚焦在眼前一台机器上。就是这台了!橱窗里堆叠着大量体型适中、填充饱满的熊猫玩偶,摆放位置相对松散,爪子看起来也够力!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想把硬币砸到夏尔脸上的冲动。手指摸出洛基哥哥刚换好递过来的游戏币,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略微冷静。手腕悬停在投币口上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描。
角度……需要微调。爪子下降的瞬间会有一个微小的惯性摆动……左侧那只熊猫,耳朵的位置刚好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支撑点……
“叮咚——”
清脆的投币声响起。我毫不犹豫地推动操纵杆。金属爪子在我的操控下,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精准,平稳地移动到我计算好的位置——悬停在那只圆滚滚的熊猫玩偶正上方,微微偏向它左耳的方向。
“咔嚓。”
爪子应声落下。
机器爪张开的金属钩子,稳稳地卡进了熊猫玩偶左耳下方那个微小的凹陷处!同时,爪子下落的角度和力道,巧妙地让另一只钩子蹭到了玩偶圆滚滚身体的侧面,形成了一个并非垂直抓取、却异常稳固的三角支撑点!
“哗啦——咚!”
一声轻响,那只憨态可掬的黑白团子,顺从地被爪子提起,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掉进了出口通道!
“哇哦!”旁边围观的一个小女孩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我面无表情,甚至懒得弯腰去捡那只滚出来的熊猫。指尖已经捻起了第二枚硬币,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叮咚——”
“咔嚓。”
“哗啦——咚!”
一只胖乎乎的黄色皮卡丘掉了下来。
“叮咚——”
“咔嚓。”
“哗啦——咚!”
戴着睡帽的蓝色史迪奇。
“叮咚——”
“咔嚓。”
“哗啦——咚!”
穿着粉色小裙子的Hello Kitty……
硬币一枚接一枚地投入,清脆的叮咚声连成一片。我的动作流畅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推杆、定位、下爪、抓起、掉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
一只、两只、三只……色彩鲜艳、形态各异的毛绒玩偶如同被施了魔法,源源不断地从出口通道滚落出来,很快就在机器下方堆成了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山丘。
游戏厅原本嘈杂的背景音似乎都降低了几分。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看戏,逐渐变成了惊讶,然后是纯粹的、难以置信的赞叹。有人小声议论着,还有人拿出手机在拍摄。
洛基哥哥抱着手臂站在我侧后方,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睛里的审视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异和好笑的无奈。他看着我脚下越堆越高的“战利品”,又看看旁边脸色越来越僵硬的夏尔,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夏尔脸上的笑容早就挂不住了。那种看好戏的、轻佻的痞笑像是被寒风吹过的湖面,一点点冻结、碎裂。他斜倚着机器的身体不知不觉站直了,插在裤袋里的手也拿了出来,环抱在胸前,似乎想以此维持一点最后的防御姿态。他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操控摇杆的手,又看看不断滚落的玩偶,最后落在那座不断增高的小山上,眼神复杂,最初的揶揄被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一丝被彻底无视的恼火所取代。
“哼。”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将最后一枚硬币投入旁边那台堆满三丽鸥双子星玩偶的机器。精准操作,爪子落下。
“哗啦——咚!”
最后一只穿着蓝色小西装的男性双子星玩偶,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加入了它穿着粉色小裙子的“伴侣”旁边。清空!
我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终于转过身,目光越过那座五颜六色的毛绒小山,直直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挑衅,射向脸色难看的夏尔·希瓦利埃。
“喏,”我抬了抬下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脚边那座毛绒小山,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在谈论一堆垃圾,“送你了,洛基哥哥。拿去垫脚或者当靠背都行。”
洛基哥哥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他看着那堆几乎到他膝盖高度的玩偶,又看看我,再看看旁边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的夏尔,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看戏的兴味。
“谢了。”他倒也不推辞,弯腰就开始整理那堆玩偶,动作利落,很快就抱起了一大捧,色彩斑斓的毛绒玩具几乎把他半个胸膛都淹没了。
“不过……”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甜得发腻的强调,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僵立在一旁的夏尔,“——不、准、送、给、某、个、金、毛、混、蛋!”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音节,确保那个“金毛混蛋”听得清清楚楚。
夏尔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环抱在胸前的手臂绷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那根无形的冰针狠狠刺痛。嘴角那点残余的、维持体面的弧度彻底消失,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脸上仅存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难堪的苍白和压抑不住的怒火在眼底翻腾。那根翘起的呆毛,此刻都仿佛因为主人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呵。”回应他的,是我一个极其夸张、极其挑衅的、用尽毕生功力的白眼。我满意地看到他的脸又黑了一层,简直能滴出墨来。
就在我以为这场胜利已经完美收官,准备欣赏夏尔彻底气炸的表情时——
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压抑着怒火的夏尔,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锁定猎物的豹子,毫无征兆地动了!他的爆发力惊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金色残影。
目标不是怒气冲冲的我。
而是抱着满怀玩偶、毫无防备的洛基哥哥!
只见夏尔闪电般欺身而上,一只手极其精准地从洛基哥哥怀里那堆毛绒玩具的最顶端,猛地抓住了一只玩偶的耳朵!
那是一只圆头圆脑、穿着黄色背带裤、表情呆萌的布丁狗玩偶。
“这个归我了!”夏尔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反而显得异常冰冷的腔调,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音未落,他猛地发力一拽!
“喂!夏尔!你干什么?!”洛基哥哥猝不及防,怀里的玩偶山被扯得猛地一晃,差点崩塌。他下意识地想护住,但夏尔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也太坚决了!
“嗤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撕裂声响起。
那只可怜的、无辜的黄色布丁狗,被夏尔粗暴地从玩偶堆里硬生生扯了出来!它柔软的耳朵似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拉扯,缝合线崩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露出里面一点白色的填充棉絮。
夏尔看也没看那只瞬间变得有些残破的玩偶,更没理会洛基哥哥惊怒的质问。他紧紧攥着布丁狗,像是攥着某种战利品,又像是攥着某种发泄的出口。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金色眼睛,如同淬了毒的箭矢,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凶狠和挑衅,直直地、死死地钉在我瞬间错愕的脸上!
他甚至还示威似的,用力晃了晃手里那只耳朵开裂的、可怜兮兮的布丁狗!
“你!找!死!”短暂的震惊过后,火山再次在我胸腔里猛烈爆发!血液轰地冲上头顶,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愤怒的猩红。我根本顾不上思考,身体比思维更快,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带着要将眼前这个混蛋彻底撕碎的狂暴气势,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够了!!!”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喧闹的游戏厅上空!
是洛基哥哥!
他怀里剩下的玩偶被他这声怒吼震得簌簌抖动,有几只甚至掉落在了地上。他那张深色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绷紧,线条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无奈或好笑,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怒火,如同实质般扫射过来!
“你们两个!”他猛地将怀里剩余的玩偶一股脑塞给旁边一个看傻眼的工作人员,动作粗暴,然后一步跨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强硬地、不容置疑地横亘在我和夏尔之间,把我们彻底隔开。
他先是指着我,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给我立刻!马上!回家去!再敢动手,我亲自把你拎到你爸办公室,看他怎么收拾你!”他的声音如同重锤,每一个字都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然后,他猛地转向夏尔,那眼神简直像要把对方钉死在原地:“还有你!夏尔·希瓦利埃!给我滚回俱乐部!立刻!训练场!五十个折返冲刺!立刻!马上!跑不完不许吃饭!现在!滚!”
那声“滚”字如同鞭子,狠狠抽在空气里。
夏尔攥着那只布丁狗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捏得泛白。他死死地咬着牙,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屈辱、不甘和更深的愤怒,像两团即将爆炸的火焰。他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在我身上戳出两个洞来。最终,在洛基哥哥如同实质的、山岳般的压迫下,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像头受伤暴怒的野兽,撞开几个看热闹的人,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游戏厅的大门,金色的头发在混乱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眼的、燃烧般的轨迹。
***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将昂贵的羊毛地毯和真皮沙发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妈妈刚烤好的黄油曲奇那种甜腻诱人的香气,还有爸爸惯用的雪茄那沉稳的木质调余韵。这里是堡垒,是避风港,隔绝了外面那个讨厌的、有夏尔·希瓦利埃存在的世界。
“呜呜呜……妈妈!爸爸!”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路积蓄的所有委屈和怒火,猛地扑进柔软宽大的沙发里,精准地把自己砸进正依偎在一起看杂志的父母中间。
“怎么了,宝贝?”妈妈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放下手中的时尚杂志,立刻伸手把我搂进怀里。她身上熟悉的、好闻的栀子花香水味瞬间包裹了我。
“谁欺负我们的小公主了?”爸爸也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他那张在球场上总是威严冷硬的脸,此刻面对我,只剩下全然的宠溺和关切。他宽厚温暖的大手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安全感和被无条件偏爱的底气瞬间盈满胸腔。我埋在妈妈馨香柔软的怀抱里,像找到了最坚固的堡垒,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就是那个夏尔·希瓦利埃!那个金毛混蛋!天邪鬼!讨厌鬼!全世界最最最最讨厌的人!”我抬起头,眼眶红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哭腔,手指胡乱地指着门口的方向,仿佛那个罪魁祸首就站在那里。
“他吓我!在训练场!想把我推倒!我揍他活该!他还嘲笑我!在游戏厅!说我抓不到娃娃!他凭什么!我清空了机器!他居然……居然敢抢洛基哥哥的娃娃!那是我抓的!他还敢瞪我!用那种眼神!好像要吃了我!洛基哥哥骂他活该!他……”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把下午的“血泪史”一股脑倒了出来,重点渲染夏尔的恶劣行径和我英勇的反击,当然,略去了自己先动手揍人的细节,以及洛基哥哥最后那声震怒的咆哮。
“哦?”妈妈耐心地听着,精致的眉毛微微挑起,漂亮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仇敌忾的愤怒,“那个新来的法国男孩?这么过分?敢欺负我们宝贝?”
“哼!”爸爸重重地哼了一声,放下揉我头发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属于总教练的威严,“那小子是皮痒了?看来训练强度还不够!明天我就让洛基好好给他‘加加餐’!”他特意加重了“加加餐”几个字。
“对对对!爸爸你要狠狠罚他!罚他跑圈!跑一百圈!不,两百圈!”我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挥舞着小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夏尔在烈日下跑得吐舌头求饶的凄惨模样。
“好了好了,”妈妈把我重新搂紧,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宝贝不气了,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明天爸爸妈妈带你去放松一下,好不好?”
“真的?”我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带着浓浓的鼻音。
“当然是真的。”妈妈笑着用指尖擦掉我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去看新上映的那部奇幻大片,听说特效超级棒!还有你最喜欢的那个女演员主演哦。”
“好!”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心头的阴霾。看电影!还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我用力点头,破涕为笑,把那个讨厌的金毛混蛋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
第二天下午的电影院,光线幽暗,巨大的荧幕上正上演着瑰丽奇幻的魔法大战,光影流转,音效轰鸣。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浓郁的甜香和可乐清爽的气泡感。我抱着一个超大的、几乎能把我脸埋进去的爆米花桶,舒服地陷在柔软宽大的座椅里,左边是妈妈,右边是爸爸。荧幕上炫目的光影特效暂时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电影进入一段相对平缓的对话剧情,影厅里的灯光也调得更暗了些。我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着去拿桶里的爆米花。
指尖刚触碰到酥脆香甜的爆米花——
“啧,这片子也就特效能看看,剧情幼稚得像给三岁小孩看的睡前故事。”
一个熟悉得让人瞬间头皮发麻、带着浓浓嫌弃和欠揍点评腔调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紧贴着我的右耳响起!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猛地扭头!
幽暗的光线下,一张放大的、带着标志□□牙坏笑的脸,几乎贴在了我的座椅靠背上!金色的头发在荧幕反射的光线下像流动的碎金,几缕银色的挑染若隐若现,那根该死的呆毛顽强地翘着。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恶劣快意。
夏尔·希瓦利埃!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坐在我右边?!爸爸呢?!
我惊慌地转头看向右边。原本属于爸爸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只有椅背上搭着他的外套!再看向左边,妈妈的位置也空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和被这混蛋气息包围的强烈不适感!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猛地抓紧了爆米花桶的边缘,塑料桶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嗯?我怎么了?”他故意把身体又往前倾了倾,那张俊脸离我更近了,压低的声音带着气死人的戏谑,“好巧啊,大小姐?你也来看这种……唔!”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我已经彻底被怒火烧光了理智!
去他的电影院内保持安静!去他的基本素质!
我猛地抓起一大把爆米花,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那张近在咫尺的、得意洋洋的帅脸砸了过去!
“啪!噗噗噗……”
金黄色的爆米花如同天女散花,带着劲风,精准地糊了夏尔一脸!有几颗甚至砸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更多的则弹落在他深色的卫衣前襟和椅子的扶手上。
影厅里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轻咳和不满的嘘声。
夏尔显然没料到我反应如此激烈且直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那抹欠揍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像一张被揉皱的面具。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理解我真的敢在电影院里“动手”。几颗爆米花还滑稽地挂在他额前的金发上。
“你……!”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抹掉脸上的爆米花碎屑,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没给他反击的机会!第二把、第三把爆米花接踵而至!我像一台失控的投石机,疯狂地从桶里抓取“弹药”,目标只有一个——砸烂那张讨厌的脸!
“啪啪啪!”“噗噗噗!”
爆米花如同密集的雨点,持续不断地落在夏尔身上、脸上、头发上。他一开始还想用手臂格挡,试图抓住我投掷的手腕,但我的动作又快又突然,加上座椅的阻挡,他的反击显得笨拙而无效。很快,他那件深色卫衣前襟就沾满了金黄色的碎屑和油渍,精心打理的金发也重新变得凌乱,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角。
“疯子!”他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被羞辱的怒火。他猛地抓起一把散落在他腿上的爆米花,手臂扬起,作势就要朝我砸回来!
我毫不畏惧地瞪回去,手里已经又抓了满满一把,随时准备发动下一轮饱和攻击。
然而,他扬起的手臂却僵在了半空。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金色眼睛死死地瞪着我,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就在我以为他要不顾一切砸回来时,他眼中的怒火却奇异地、一点点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让人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扬起的手臂。
然后,在我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他竟然慢条斯理地低下头,伸出手指,极其精准地……从自己沾满爆米花碎屑的卫衣前襟上,捻起一颗还算完整的爆米花。
接着,在我如同见了鬼般的震惊注视下——
他把那颗沾着他衣服上灰尘、可能还沾了点我手心汗渍的爆米花,慢悠悠地放进了嘴里!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电影的背景音效中几乎微不可闻。
他嚼了几下,然后抬起头,再次看向我。脸上那点残余的怒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重新勾起,露出一抹极其欠揍、极其享受、极其……意味深长的笑容。金色的眼睛在荧幕变幻的光影下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嗯……”他咂了咂嘴,刻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令人抓狂的愉悦,“味道……还不错?”
“大小姐赏的,”他甚至还故意舔了一下嘴角,仿佛在回味什么绝世美味,笑容越发灿烂,那颗虎牙闪着狡黠的光,“真——甜——啊。”
“轰——!”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那张带着享受笑容的脸在视野里扭曲、放大,成了世界上唯一也是最可憎的存在!
“你、给、我、滚——”
夏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耸耸肩,又挑衅似的瞥了我一眼,然后才慢悠悠地靠回自己的椅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卫衣上那一片狼藉的爆米花碎屑,和他嘴角残留的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无能狂怒。
我浑身都在发抖。巨大的荧幕上,绚丽的魔法还在炸裂,英雄还在怒吼,但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什么剧情?什么特效?什么最喜欢的女演员?
全都消失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不断盘旋、无限放大的念头,如同魔咒般啃噬着我:
我要离开巴黎!立刻!马上!永远!永远不要再看见这个叫夏尔·希瓦利埃的恶魔!永远!!!
***
车子平稳地驶入熟悉的花园别墅车道,轮胎碾过碎石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暮色四合,庭院里精心布置的地灯次第亮起,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但这片宁静丝毫无法抚平我心头的惊涛骇浪。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我就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像一颗失控的、燃烧着怒火的小炮弹,头也不回地冲进灯火通明、散发着食物暖香的客厅。
“妈妈——!!!”带着哭腔的尖利呼喊划破了室内的温馨。
客厅中央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却冰冷的光芒。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米色家居服、正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的优雅身影。
所有的委屈、愤怒、屈辱、还有在电影院被那恶魔彻底击溃的无力感,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熔岩,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轰然爆发!
我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小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一头狠狠扎进妈妈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水果盘差点脱手。
“妈妈!呜哇——!!!”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胸前的衣料。我死死抱住她的腰,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停地颤抖,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郁结和痛苦都哭喊出来。
“那个混蛋!夏尔!他阴魂不散!他故意买票坐我旁边!他……他嘲笑电影!他……他……”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被巨大的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我拿爆米花砸他!他……他居然……他居然捡起来吃!还……还说……说是我赏的!说……说真甜!呜哇——!!!”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气死我!他是恶魔!是撒旦派来的!是全世界最最最最最讨厌的混蛋!我恨死他了!我要他消失!呜……我再也不要呆在巴黎了!一天都不要!我要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现在就回!呜哇——!!!”
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撕扯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愤怒和绝望。我紧紧攥着妈妈背后的衣料,仿佛那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浮木,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布料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但此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把那个金毛恶魔带给我的所有屈辱都倾倒出来。
“他凭什么!凭什么总是欺负我!凭什么!我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最后一声嘶喊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妈妈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汹涌的泪水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紧紧回抱着我,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嘴里不断安抚着:“好了好了,宝贝不哭了,乖,不哭了啊……妈妈知道了,知道了……别气坏了身体……”
就在我哭得撕心裂肺、沉浸在自己的滔天委屈中时——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迟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颗冰冷的水滴落进滚烫的油锅:
“你……就这么讨厌我?”
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我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发出警报!
我如同被一道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猛地从妈妈怀里抬起头!
脸上还挂着纵横交错的泪痕,睫毛被泪水黏成一簇簇,视线一片模糊。我胡乱地用袖子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试图擦掉碍事的泪水,看清眼前。
视线终于清晰。
水晶吊灯刺眼的光芒下,客厅通往餐厅的拱门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夏尔·希瓦利埃。
他就站在那里。身上不再是下午那件沾满爆米花的卫衣,而是换了一件干净的浅灰色T恤。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在灯光下依旧耀眼,但此刻却显得有些……蔫蔫的?那根翘起的呆毛也耷拉了下来。他脸上那惯有的、仿佛焊死在嘴角的、带着虎牙的、轻佻又欠揍的笑容,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表情……很奇怪。
那张总是写满戏谑和玩世不恭的俊脸上,此刻是一片近乎空白的茫然。金色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微微收缩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完全超出理解范围、让他措手不及的景象。那里面没有了挑衅,没有了得意,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恶劣趣味,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毫无掩饰的……错愕?甚至,在那错愕的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看着我还挂着泪痕、因为愤怒和哭泣而涨得通红的脸,看着我眼中尚未褪去的刻骨恨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变得冰冷而沉重。
妈妈抱着我的手有些僵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夏尔,那个……”
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他在这里!这个恶魔!他竟然在我家里!在我最狼狈、最脆弱、最歇斯底里咒骂他的时候,出现在了我的堡垒里!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我!比在电影院被他羞辱时强烈百倍!千倍!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丑!刚刚那些毫无保留的哭诉和咒骂,此刻都变成了狠狠抽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不然呢?!”我几乎是尖叫着吼出这三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尖锐到破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向他那张写满错愕的脸!
吼完,我再也不看任何人,猛地推开妈妈还环抱着我的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只想逃离猎枪的小鹿,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楼梯的方向冲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在骤然死寂的别墅里。
我房间的门被我用肩膀狠狠撞开,又在巨大的惯性下被我用尽全身力气甩上!沉重的实木门板撞击门框的声音,如同一声绝望的丧钟,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让我窒息的世界,也隔绝了身后那道……或许带着点什么的、复杂的目光。
***
几天的时间,像被粘稠的糖浆包裹着,缓慢而沉重地流淌过去。家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爸爸妈妈试图跟我说话,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和欲言又止,但都被我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用沉默和紧闭的房门挡了回去。
夏尔·希瓦利埃那张错愕的脸,那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的金色眼睛,如同鬼魅般不时在我脑海里闪现,带来一阵阵烦躁和挥之不去的、难言的憋闷。我甩甩头,把那张脸连同所有混乱的情绪一起强行驱逐出去,打开电脑,点开一部节奏快、打斗激烈的动作片,把音量开到最大,试图用爆炸和枪声填满整个空间,隔绝一切杂念。
电影里的主角正摆出一个酷炫的pose,准备给反派致命一击——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急促地响起,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着,穿透了震耳欲聋的电影音效,像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谁这么不识相?!
我烦躁地按下暂停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戛然而止,房间里瞬间只剩下门铃那单调刺耳的“叮咚”声在持续不断地轰炸。我趿拉着拖鞋,带着满身低气压,咚咚咚地冲下楼梯。
“谁啊?!烦不烦……”我一把拉开沉重的橡木大门,没好气的怒吼在看清门外人的瞬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金色的头发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几缕银色的挑染依旧醒目。干净的白色连帽卫衣,牛仔裤,帆布鞋。夏尔·希瓦利埃。
又是他!
那张脸,那根呆毛,那颗虎牙……瞬间点燃了我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气!拳头条件反射般攥紧,身体紧绷,进入一级战斗准备!我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预演该用哪一招先把他放倒!
然而,预想中的挑衅笑容并没有出现。
他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金色的额发垂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些许眼神。他的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肩膀似乎有些紧绷。那张总是带着或戏谑或轻佻表情的脸上,此刻竟然笼罩着一层……罕见的、近乎沉重的阴霾?
就在我积蓄力量,准备先发制人给他一拳时——
他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里面没有了熟悉的挑衅光芒,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玩味,也没有了几天前在我家客厅里那种纯粹的错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挣扎和沉淀,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严肃?
“喂,”他开口了,声音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刻意的上扬或拖腔拖调,反而有些低沉,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上次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清晰地吐了出来。
声音不高,甚至因为那点沙哑而显得有些含糊。但在这安静得只剩下庭院里风吹树叶沙沙声的门廊里,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彻底僵在了原地。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大脑一片空白。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忘了放下。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对……对不起?
夏尔·希瓦利埃?那个天邪鬼?那个以气死我为乐的恶魔?他在跟我道歉?
这感觉比看到外星人降临在我家草坪上还要荒谬!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电影音量太大震坏了耳朵,出现了幻听!
我眨了眨眼,试图把眼前这个看起来异常“正常”甚至有点“沉重”的夏尔和记忆中那个贱兮兮的形象重叠起来。失败了。这太诡异了!
他看着我那副如同被石化般的呆滞表情,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目光飘向庭院里一棵开得正盛的绣球花,然后又迅速地、带着点强装镇定的意味转了回来,重新落在我脸上。嘴角似乎想习惯性地扯出点什么,但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留下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
“咳,”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掩饰某种尴尬,重新开口,语速快了些,试图找回一点平时的节奏,“那个……为了表示歉意……”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金色的眼睛重新聚焦,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请你去游乐园玩。怎么样?”
游乐园?!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记忆的开关。我猛地回过神,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哈?!”我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锐的嗤笑,僵在半空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叉在腰间,摆出全副武装的防御姿态,“你?!请我?!去游乐园?!夏尔·希瓦利埃,你脑子是不是被球砸坏了?还是觉得我特别好骗?跟你去游乐园?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不,是除非宇宙爆炸重组!我告诉你,你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我就算无聊到数院子里蚂蚁搬家,也绝对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绝不!”
我连珠炮似的吼完,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感觉自己像一座随时要喷发的活火山。
夏尔被我这一连串激烈的拒绝轰得沉默了几秒。他看着我,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和刚才道歉时的沉重感正在快速褪去,那种熟悉的、带着点玩味和“我就知道”的神情,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一点点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底。
“哦?”他拖长了调子,眉毛微微挑起,那颗小虎牙又开始若隐若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随意地比划了一下,语气里重新染上了那种让人火大的、胸有成竹的轻佻,“这样啊……真可惜。”他故意叹了口气,显得极其做作,“本来嘛,听说那个游乐园新引进了一批限量版的、绝版的、只在日本发售过的三丽鸥联名娃娃机……里面好像有布丁狗特别纪念款?还有大耳狗周年限定?还有美乐蒂初代复刻版?唉……算了算了,既然某人这么‘讨厌’我,那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我的大脑已经自动过滤掉了所有关于“夏尔·希瓦利埃”的噪音,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如同魔咒般的词语:三丽鸥!绝版!布丁狗!大耳狗!美乐蒂!限量!只在日本发售过!
血液“嗡”地一声冲上头顶!
身体比思维快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时候去?!”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渴望和急切而拔高了好几度,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名为“绝版娃娃”的火焰,刚才所有的愤怒、戒备、发誓“绝不”的宣言,都被这火焰瞬间烧成了灰烬!
“……”夏尔显然被我这堪比川剧变脸的极限操作惊到了。他金色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好几遍,然后,那点熟悉的、恶劣的、带着虎牙的痞笑,终于如同破冰的春水,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彻底漾开。
“噗嗤……”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金发在阳光下跳跃,“大小姐,你这变脸的速度……啧啧啧,比足球选手冲刺还快啊?”他摇着头,语气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真是……叹为观止。”
被他一调侃,我发热的脑子稍微冷却了一点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脸上瞬间有点挂不住,恼羞成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少废话!”我梗着脖子,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瞟,仿佛那些绝版娃娃就在他口袋里,“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去!”夏尔收敛了一点笑意,但嘴角的弧度依旧高高扬起。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随意地点划着,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带着狡黠笑意的脸。“不过嘛……”他拉长了调子,把手机屏幕转向我,上面赫然是一个新建联系人的空白页面,“——先留个联系方式呗?不然我怎么通知大小姐您,具体什么时间、在哪个游乐园门口恭候大驾啊?”
***
巴黎近郊的大型主题乐园,即使在午后,也依旧人声鼎沸。巨大的城堡尖顶在阳光下闪耀着童话般的光芒,空气中充斥着欢快的主题音乐、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爆米花和棉花糖的甜腻香气,还有过山车呼啸而过的隆隆巨响。
我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地朝着乐园深处那片闪烁着霓虹灯光的游戏区奔去。绝版三丽鸥!我来了!
“喂!这边!云霄飞车!”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夏尔。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涂鸦T恤,衬得那头金发更加耀眼。他下巴微扬,指着远处那如同钢铁巨龙般盘旋扭曲、正载着一车尖叫的游客高速俯冲的过山车轨道,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指使感。
“放手!”我用力甩了甩手腕,试图挣脱他的钳制,“我要去那边!娃娃机!”我指着相反方向,那边悬挂着巨大的三丽鸥角色海报,粉蓝的色调在阳光下无比诱人。
“啧,”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点,手指的力道透过皮肤清晰地传来。他低下头,金色的眼睛睨着我,嘴角又勾起那抹欠揍的弧度,“急什么?娃娃机又不会长腿跑了。先玩这个,这个刺激!再说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拖长了调子,眼神里带着点看穿一切的戏谑,“就你这傻里傻气、横冲直撞的劲儿,放你一个人跑,怕不是三分钟就被人流冲走,蹲在哪个角落哭鼻子了?啧啧,不像我,十五岁就独立自主,认路能力一流。”
傻里傻气?横冲直撞?蹲角落哭鼻子?!
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头,怒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得意笑容的脸,拳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想到那近在咫尺的绝版娃娃……我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嘴边的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为了布丁狗!为了美乐蒂!忍!
我用力扭开头,不再看他那张惹人生气的脸,也不再挣扎,任由他那只温热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像是牵着一只不情不愿的宠物狗,被他半拖半拽地朝着云霄飞车的排队入口走去。排队的长龙缓慢移动,周围是各种语言混杂的喧闹。夏尔似乎心情不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我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轻轻点着,像在弹奏什么无声的曲子。那细微的、带着点痒意的触感,像蚂蚁爬过,让我浑身不自在,却又懒得再为这点小事跟他吵。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排队、扣上安全压杠、在高速俯冲和疯狂旋转中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魂飞魄散。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时,我还有点腿软,但目光已经像雷达一样,死死锁定了那片粉蓝色的区域!
“娃娃机!”我低呼一声,根本顾不上还在旁边整理被风吹乱头发的夏尔,像脱缰的野马,猛地挣脱了他不知何时又抓过来的手(这家伙是抓上瘾了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目标冲刺过去!
“喂!你慢点!”夏尔的声音被甩在身后。
眼前是一排崭新的、闪闪发亮的娃娃机。玻璃橱窗光洁如镜,里面堆满了令人心潮澎湃的身影!圆滚滚、穿着黄色背带裤的布丁狗!雪白柔软、戴着蓝色睡帽的大耳狗!粉粉嫩嫩、戴着红色蝴蝶结的美乐蒂!还有凯蒂猫、酷企鹅、双子星……全都是只在宣传册上见过的绝版款式!它们被精心地堆叠、摆放,在机箱内柔和的灯光照耀下,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的世界瞬间缩小到只剩下这一方玻璃橱窗。周围鼎沸的人声、乐园的音乐、过山车的轰鸣……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发出兴奋的嗡鸣。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就是现在!
我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飞快地扫视战场。锁定目标——一台布丁狗数量最多、摆放相对松散的机器!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游戏币袋子,指尖捻起第一枚冰冷的硬币。
“叮咚——”
清脆的投币声如同发令枪。
手腕悬停,目光如炬。爪子移动的轨迹、下落的抛物线、玩偶的重心、堆叠的缝隙……无数数据在脑中瞬间计算成型。
推杆!定位!下爪!
金属爪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稳稳地卡入一只布丁狗背带裤肩带的缝隙处,同时另一只钩爪巧妙地勾住了旁边玩偶的耳朵,形成稳固的三角支撑!
“哗啦——咚!”
第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布丁狗,顺从地掉进了出口通道!
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弯腰去捡!第二枚硬币已然投入!
“叮咚——咔嚓——哗啦——咚!”
一只戴着蓝色睡帽、表情无辜的大耳狗!
“叮咚——咔嚓——哗啦——咚!”
粉红色、戴着红色蝴蝶结的美乐蒂!
……
硬币清脆的投入声、爪子落下的咔嚓声、玩偶滚落的哗啦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令人迷醉的、属于胜利的交响乐。
我完全沉浸其中,心无旁骛,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推杆、定位、下爪、抓起、掉落……循环往复,精准高效。每一次下爪都像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每一次抓起都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一只、两只、三只……色彩缤纷、形态各异的三丽鸥玩偶如同被施了魔法,源源不断地从出口通道滚落出来。很快,机器下方就堆起了一座小小的、毛茸茸的、散发着梦幻光芒的“三丽鸥”山丘!布丁狗、大耳狗、美乐蒂、凯蒂猫……应有尽有!
当最后一枚硬币投入,最后一只酷企鹅玩偶“咚”地一声滚落到那堆“山顶”时,我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指尖因为持续的专注操作而微微发麻,但胸腔里却被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填满。
清空!
我转过身,带着胜利者俯瞰江山的骄傲姿态,看向那个一直站在旁边、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的家伙——夏尔·希瓦利埃。
他斜倚在旁边一台空了的机器上,双手环抱在胸前。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脚边那座规模惊人的玩偶山。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玩味,也没有了那种看好戏的表情。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在那片纯粹的金色里,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被震撼后的恍惚?
阳光透过游戏区的顶棚洒下来,落在他金色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那根标志性的呆毛安静地垂着。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嘴角似乎有一点点上扬的弧度,但很浅,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怎么样?”我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像只骄傲开屏的小孔雀,“服不服?”
夏尔像是被我这句话从某种专注的凝视中惊醒。他眨了眨眼,长长的金色睫毛扇动了一下。随即,那点专注和欣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熟悉的、带着虎牙的痞笑又回到了他脸上,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服!怎么不服?”他耸耸肩,语气轻松,目光扫过那座玩偶山,“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他话锋一转,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指了指那堆几乎到我腰高的、色彩斑斓的毛绒山,“这么多战利品……你打算怎么带回去?”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该不会……指望叫你家佣人开着卡车,再买张票进来帮你搬吧?啧啧,那成本可有点高哦。”
佣人?卡车?再买票?
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高涨的兴奋瞬间凝固。刚才只顾着抓抓抓,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看着眼前这座巨大的“山”,再想想乐园出口那漫长的步行距离和拥挤的人流……一股巨大的、现实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
“你……”我瞪着他那张写满“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得意笑脸,火气又开始蹭蹭往上冒。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早就想到了,就等着现在看我笑话!
“帮我搬!”我几乎是命令式地脱口而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他。
“哈?”夏尔夸张地挑高了眉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凭什么?大小姐,我是来陪你玩的,不是来给你当苦力的。”他双手一摊,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无赖样。
“就凭……就凭……”我气结,一时找不到能威胁他的理由,脸憋得通红,“就凭你害我浪费了那么多爆米花!还害我被洛基哥哥骂!还害我在电影院……”后面的话太羞耻,我说不下去了。
“哦?”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颗虎牙晃得人眼晕,“那都是过去式了,大小姐。我道歉了,也请你来游乐园了,我们扯平了。”他慢悠悠地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气得直跺脚,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为了这些绝版娃娃,我忍了他一路的阴阳怪气,难道最后要功亏一篑?!
夏尔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愉悦。他慢悠悠地站直身体,朝我走近一步。
午后的阳光透过顶棚的缝隙,正好落在他身上。他微微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几缕银色的挑染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那张俊美得近乎张扬的脸上,笑容依旧带着点痞气,但那双金色的眼睛,却异常专注地凝视着我。
他伸出手指。
不是指向玩偶,也不是指向出口。
那根骨节分明、带着运动少年特有力量感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地点在了我的鼻尖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细微的、奇异的战栗。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点了穴。所有的怒气、所有的焦躁、所有的叫嚣,在他指尖触碰到我鼻尖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消失得无影无踪。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睛里那片纯粹而深邃的金色海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乐园的喧嚣、游客的欢笑、过山车的轰鸣……所有的背景音都化为了模糊的、遥远的嗡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指尖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和他那双如同熔金般、正牢牢锁住我的眼睛。
他看着我呆滞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加深了,那颗小小的虎牙调皮地露了出来,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混合着少年意气与某种更深沉东西的光芒。
“条件嘛……”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背景噪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着我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蛊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我完全石化的反应。
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将那个如同炸弹般的词语,投进了我死寂一片的世界:
“——和我谈恋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