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人的生活真的很不方便,我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他们的不易。光是早上起来,从床上挪到卫生间这短短几米的距离,就变成了一场艰难的长征。我单脚跳着,手里紧紧抓着临时充当拐杖的拖把杆(医务室提供的正式拐杖被妈妈拿到楼下去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重心不稳摔个二次伤害。刷牙洗脸更是高难度动作,金鸡独立的同时还要保持平衡,折腾完一趟,没受伤的那条腿都快抽筋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还只是最基本的日常起居,难以想象那些长期行动不便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妈妈很快给我送来了早餐,是容易消化的粥和鸡蛋。她看着我笨拙地进食,眼神里满是心疼,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好好待着,别乱动,她晚点再来看我。
吃完早餐,我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重新瘫回床上,开始了漫长而难熬的等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窗外传来隐约的训练声和呐喊,那是属于蓝色监狱的、充满活力和竞争的世界,而现在,我却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静止的维度。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昨天的冲动和此刻的困境。我才刚受伤,现在肯定不能直接开始恢复训练,甚至连下地走路都成问题。那我该干什么呢?刷手机?昨天已经刷到快吐了。看书?根本静不下心来。睡觉?才刚起床没多久。
玲王他们今天有至关重要的比赛吧?对阵Z队,决定Z队几乎全员命运的一战。他们现在肯定在紧张地准备,全身心投入,根本不可能有空来搭理我这个“病号”。而远在德国的凯撒那边,现在应该是深夜,他肯定在睡觉,就算没睡,我也一点不想在这个倒霉时刻去触他的霉头,接收他的毒舌嘲讽。
怎么两边都没空理我的样子?糟透了。以我现在的状态,想必也是没法出去逛一逛,看看比赛,或者哪怕只是换个环境发呆了。
一种强烈的、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和焦躁感包裹了我。我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空,却无法融入。
就在我对着天花板数到第五百只绵羊,感觉自己快要被无聊逼疯的时候,枕边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又是好友申请提示?还有完没完了!
我没好气地抓过手机,解锁屏幕。果然,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邦尼·伊格莱西亚斯!他换了个新的头像,是一只眼角画着十字八的大白兔,看着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验证消息更是让人无语:
【邦尼:清晨的阳光也无法驱散死亡的阴影,但或许能照亮一条新的通讯之路?再次尝试联系,我亲爱的清田小姐。】
这家伙是属牛皮糖的吗?!而且他都不用睡觉的吗?!欧洲现在应该是凌晨三四点吧?他这是熬夜还是根本没睡?
要是放在平时,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但现在,我正被无边无际的无聊和烦躁淹没,简直快要窒息了。任何一个能打破这死寂氛围的动静,哪怕是个神经病发来的好友申请,都显得极具诱惑力。
几乎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我点下了那个绿色的“通过”按钮。
几乎就在通过的瞬间,那边的消息就弹了出来,速度快得惊人。
【邦尼:啊!终于!打通了通往生者世界的电话线呢!早上好,我亲爱的,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永恒的安眠?】
【我:……托你的福,还没死。而且日本现在是上午。】
【邦尼:哦呀?时空的错位感真是奇妙。那么,上午好?看你的语气,似乎遇到了什么……嗯……令人不愉快的小麻烦?需要我提供一些通往极乐世界的快捷建议吗?】
我看着屏幕上那诡异的问候,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奇怪的是,这种不着调的对话,反而让我紧绷烦躁的心情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我:谢了,暂时不需要。只是暂时变成了个瘸子,无聊得快长蘑菇了而已。】
【邦尼:瘸子?真是令人遗憾的消息。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意外吗?比如与死神的擦肩而过,留下了一点纪念品?】
我反正也无聊到极致了,破罐子破摔,干脆就把昨天怎么不服气跑去挑战糸师凛,然后怎么被轻易断球,自己又是怎么作死地用了危险动作结果把自己搞废了的糨事,简略地跟邦尼说了一遍。当然,省略了糸师凛的名字和具体细节,只说了是个“很厉害的冰山球员”。
【邦尼:原来如此。为了追逐胜利的幻影而不惜拥抱伤痛吗?真是……璀璨又愚蠢的勇气啊,令人赞赏又忍不住叹息。】
他的评价总是这么奇奇怪怪。
【我: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反正接下来好多天,我大概都只能这样躺着发呆,什么也干不了,连球都摸不到。啊——好想踢球啊!】我忍不住发出哀嚎,把心里那点渴望打了出去。
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就在我以为邦尼是不是终于睡着或者去思考人生意义了的时候,他的消息又来了。
【邦尼:嗯……□□被禁锢,但灵魂却渴望奔跑吗?有趣的困境。既然现实无法满足,为什么不试试在思维的殿堂里驰骋呢?】
【我:啊?什么意思?】
【邦尼:闭上眼睛,亲爱的。想象一下,现在,我正把球传给你。对,就在你前方不远处,一个地滚球,速度不快不慢。来,试着想象一下,你会怎么处理它?】
我看着这行字,愣住了。在脑子里……想象踢球?
这算什么?意念训练法?邦尼的脑回路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但是……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反正现在什么都干不了,试试也没损失吧?
我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按照他说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我努力集中精神,试着去构想他所说的场景——一个足球,正朝着我缓缓滚来……
【邦尼:对,就是这样。看着它,判断它的轨迹。很好,现在你迎了上去……准备接球……你会先用哪只脚停球?】
他的消息像温柔的引导,透过眼皮,仿佛真的在我脑海中响起了声音。
我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模拟着动作。“右……右脚吧。”我小声嘀咕,仿佛他真的能听见。
【邦尼:右脚吗?不错的选择。脚内侧接触球,微微卸力……对,就像这样……很好,球停在了你的脚下。现在,抬头,观察‘场地’……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什么?我努力“看”去,黑暗中仿佛真的出现了一片模糊的绿色草皮,远处有模糊的球门轮廓……
【邦尼:我就在你前方偏右的位置,正在跑位,举手要球。对,就是那里。现在,选择你的下一步,传球?还是自己带球突破?】
“传……传球给你?”我犹豫地想着。
【邦尼:漂亮的决策!那么,用哪种传球?地滚球?还是挑传?】
“地滚球……踢你跑动的线路上……”我越来越投入,仿佛真的在场上思考。
【邦尼:完美的选择!就是现在,出脚!】
我在脑海里想象着自己摆动右腿,用脚内侧推出一道地滚球,精准地传向那个虚拟的、正在跑位的邦尼……
【邦尼:球到了!接得很舒服!那么,接下来,换我来引导你跑位了哦?注意我的手势……】
我们就通过这种方式,在完全由文字和想象构建的虚拟球场上,进行着一场奇异的“传跑配合训练”。邦尼的描述很有画面感,他甚至会模拟出一些防守球员的干扰,让我思考如何应对。我闭着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独特的体验中,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仿佛真的在奔跑、急停、变向。
真实感竟然拉满了。
那些因为受伤而无法宣泄的对足球的渴望,似乎在这种想象的演练中得到了些许慰藉。虽然身体依旧被困在床上,但我的思维却跟着那个虚拟的足球在自由奔跑。
不知不觉,我们“踢”了很久。从简单的传接到二过一配合,再到模拟射门……邦尼就像一个耐心十足的引导者,带着我在这个意识的空间里尽情玩耍。
直到……
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没办法,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全身放松,还要进行这么“高强度”的脑力活动,真的很难不睡着。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邦尼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非常精彩的跑位!那么接下来,我们尝试一脚……】
后面的字我已经看不清了。
手机从微微松开的手中滑落,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邦尼那充斥着诡异又莫名和谐的对话界面上。
而我,已经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这一次,梦里没有薄荷硬糖,没有金白挑染的小恶魔,也没有冰冷剔透的绿眼睛。
只有一片广阔的绿茵场,和一个仿佛永远笑着、说着可怕话语、却带着我不断奔跑传球的模糊身影。
***
其实也没睡多久,大概就眯了不到一小时,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可能是因为在梦里和邦尼进行的那场纯粹的、只有足球的意识流训练,虽然身体依旧被困在床上,但精神上那种渴望奔跑、渴望触球的焦躁感却被奇异地抚平了不少。睁开眼睛时,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连脚踝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一点——当然,这很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拿起滑落在枕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邦尼那充斥着诡异又莫名和谐的对话界面上。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发的那个未完成的射门引导。我犹豫了一下,打字过去:
【我:谢谢你的‘意识流训练’,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我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那边没有回复。欧洲现在应该是凌晨四五点,他大概终于去睡了,或者……去进行什么“与死亡共舞”的夜间活动了?我摇摇头,把手机放到一边。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了。
我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这栋楼的某个训练场上,V队和Z队的生死战虽还未至却胜似已至。玲王、凪、斩铁,对上洁世一、蜂乐回、千切豹马、国神炼介……光是想想那画面,就让人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而我,却只能像个被遗弃的破旧玩偶,被困在这张小小的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连当个观众都做不到。这种无力感真的太折磨人了。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强迫自己不去想比赛的事,我打开了妈妈安排的线上课程。今天的内容是英语阅读和语法。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老师的讲解,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那些英文字母在眼前晃动,渐渐扭曲变形,仿佛变成了在绿茵场上奔跑的小人。
尤其是当老师讲到例题,用的例句居然是什么“The striker dribbled past two defenders and took a shot at the goal, but the goalkeeper made a fantastic save.”(前锋带球过掉两名防守队员并射门,但守门员做出了精彩扑救)时,我彻底破防了。
足球!又是足球!连网课都不放过我!
我哀叹一声,认命地放弃了抵抗,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滑动起来。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洁白的纸页上已经画满了一个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每个火柴人还有着奇特的标志性特征:
一个紫色头发、笑得一脸灿烂(虽然火柴人的笑脸只是简单的上扬弧线)的小人,旁边写着“R”;
一个白色头发、姿势懒散得像一滩液体的小人,旁边写着“N”;
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用两条横线表示)的小人,旁边写着“Z”;
一个头顶v字形呆毛,抱着足球一脸认真的小人,旁边写着“ISA”;
一个头发炸炸、动作活泼的小人,旁边写着“B”;
一个红头发、线条画得稍微流畅些的小人,旁边写着“C”;
一个橙头发、身材画得格外壮实的小人,旁边写着“K”。
看着这满满一页的“球星”火柴人,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有点心酸。我好想亲眼看到他们在场上奔跑、对抗的样子啊。
好不容易熬到网课结束,我立刻关掉了页面,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折磨。想了想,又点开了最近一场五大联赛的比赛回放,试图用别人的精彩对决来转移注意力。屏幕里的球员们奔跑、冲撞、射门、欢呼……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心痒难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瞟,落在自己那裹着厚厚绷带的脚踝上。
唉……看得见,摸不着,更踢不了。这简直是酷刑。
午饭是妈妈准时送来的。她看着我明显心事重重、食不知味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想太多了,好好养伤最重要。比赛结果……晚点自然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勉强把食物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吃完午饭,妈妈收拾好餐盘离开,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我心里的焦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难安(虽然只能坐着和躺着),脑子里反复推演着比赛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V队整体实力更强,配合默契,尤其是玲王和凪的连线,几乎是无解的存在。但Z队背水一战,绝境往往能激发出惊人的潜力。洁世一的成长速度有目共睹,蜂乐回的盘带神鬼莫测,千切豹马的速度是一把尖刀,国神炼介的冲击力和意志力也不容小觑……
到底谁会赢?
如果V队赢了,Z队就只剩下一个晋级名额,那……他们会怎么结束?洁和蜂乐关系那么好,千切和国神也……天啊,简直不敢想那场面会有多残酷。
如果Z队爆冷赢了……虽然可能性似乎小一点,但足球是圆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Z队就能全员晋级下一轮,洁他们肯定会非常高兴。但玲王绝对绝对会因此不高兴。
无论哪种结果,似乎都伴随着遗憾和残酷。
而我,作为双方的朋友,心情更是复杂。我希望玲王、凪、斩铁能赢,延续他们的不败战绩;但我也希望洁、蜂乐、千切、国神他们能继续留下,追逐梦想。
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两只手在撕扯着我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光顾着纠结。无论哪一方赢,哪一方输,我都得事先想好该怎么应对。
如果是V队赢了,我去安慰Z队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怎样才能不显得虚伪和苍白?尤其是对洁和蜂乐……
如果是Z队赢了,那我肯定要为玲王他们感到惋惜,但也不能表现得太夸张,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且玲王自尊心那么强……
我在脑子里一遍遍地预演着各种可能的情景和对话,试图找到最合适的表情和语气。这简直比准备一场考试还要累人。
就在这种胡思乱想、忐忑不安的煎熬中,下午的时光缓慢流逝。窗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训练场上的声音似乎也渐渐平息了。比赛……应该结束了吧?他们是不是正在休整?结果到底怎么样?为什么还没有人过来告诉我?
每一次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我的心都会猛地提起,屏息凝神地听着,期待着那脚步声停在我的门口。但每一次,脚步声都毫无停留地远去了。
失望像潮水一样,一次次涌上来,又一次次退去。
终于,在傍晚时分,当我第一百零一次看向毫无动静的房门,几乎要放弃等待的时候——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不大,却清晰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来了!
我瞬间坐直了身体(小心地避开了伤脚),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心里瞬间冒出了汗。
“请、请进!”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门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御影玲王。
他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紫色的头发有些汗湿,几缕粘在额角,训练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还有一丝……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极力掩饰却依旧能察觉到的失落和沉重。
他的身后没有跟着凪,也没有其他人。
看到他的这副神情,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了下去。一个不好的预感猛地攫住了我。
玲王走进房间,轻轻带上门。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我的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一个询问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玲王避开了我的目光,微微低下头,看着地面,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对我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重新抬起头看向我。那双总是闪烁着自信和光芒的紫色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缓缓地吐出了那几个字:
“……我们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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