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这里过了三天,蜂乐回也傻气地套了足足三天我的兴趣爱好。
“浅羽酱——!早饭吃玉子烧还是煎鱼?” 第三天清晨,我刚揉着眼睛踏出客房,就被那个亮黄色的后脑勺精准堵在走廊。蜂乐回顶着他那撮标志性的挑染,蜂蜜色的眼睛亮得惊人,端着两个餐盘,像殷勤的店小二。
“都行。” 我试图绕过去。
“那饭后甜点呢?草莓大福还是抹茶布丁?” 他不依不饶地跟上,盘子里的食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随便。” 我加快脚步。
“那下午呢?想去看海吗?还是去商店街?或者……看我踢球?” 他锲而不舍,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雀跃的期待,仿佛只要我吐出任何一个词,他就能立刻变出相应的天堂。他鼻梁上的创可贴边缘微微翘起,似乎随时准备为我的“喜好”而更新换代。
优阿姨端着咖啡壶从厨房探出头,正好撞见这一幕。她没说话,只是那双和蜂乐回如出一辙的蜂蜜色眼睛在我们之间扫了个来回,嘴角就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一切宇宙奥秘的弧度。那笑容看得我耳根发烫,赶紧埋头冲进餐厅。
我怎么可能告诉他?
告诉他我的梦想是成为像妈妈那样厉害的人?用色彩和线条讲出比语言更动人的故事?告诉他我其实偷偷藏着个“世界第一前锋”在手机里,每天都在为他的训练和饥饿度操心?告诉他我最喜欢的颜色是妈妈调色板上那种混合了晚霞和紫阳花的温柔紫色?
不,绝对不行。
任何一点喜好的泄露,在蜂乐回那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变成他下一次“天使轰炸”的精确制导武器。为了守护这最后一点“不被热情淹没”的净土,我甚至牺牲了宝贵的《足球人生》时间。以前在东京,晚上窝在台灯下和诺亚“交流”、安排训练、甚至只是看着他默默吃掉我送的杯面,都是最放松的时刻。可在这里?不行。蜂乐回就像个自带雷达的人形挂件,只要我拿出手机超过五分钟,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总会“恰好”出现在我肩膀上方,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那种能把人烤化的热情:“浅羽酱在玩什么呀?看起来好有趣!能教我吗?”
诺亚的状态栏里,“心情”那两颗小星星,似乎都因为我上线时间骤减而黯淡了一点点。虽然只是我的错觉,但那份隐秘的牵挂和无法陪伴的愧疚,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我只能趁他白天去那个秘密基地小球场疯跑的时候,或者晚上他被优阿姨揪去帮忙清洗沾满颜料的画笔时,才能飞快地登录游戏,留下简短的便签,确认诺亚的状态,再匆匆下线。
“体力:102/110”
“饥饿度:□□□□□”
“心情:★★☆☆☆”
“所属俱乐部:拜塔·慕尼黑 (u10梯队 - 试训期)”
“留言:「训练按计划。勿念。」”
依旧是那干巴巴的简洁。看到“勿念”两个字,我反而更想念了。手指悬在屏幕上,想多说点什么,比如千叶的海风有多咸,紫阳花开得有多盛,或者那个用球砸我脑袋的家伙有多烦人……可走廊里随时可能响起蜂乐回那极具穿透力的“浅羽酱——!”,最终只能飞快地点下【保存并放置】。虚拟的便签纸飘落在像素小人脚边,我感觉自己的心也像那张纸一样,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
这种被无形挤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在蜂乐回又一次试图用“浅羽酱你连打哈欠的样子都像小猫一样可爱!”来撬开我嘴巴的午后,我忍无可忍,趁着优阿姨在画室全神贯注对付一块巨大的画布,偷偷溜到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妈妈身边。
“妈妈……” 我拽了拽她的衣角,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扰。
妈妈放下园艺剪,摘下沾着草屑的手套,温和地看向我:“怎么了,浅羽?闷闷不乐的。”
“就是……蜂乐回……” 我组织着语言,努力避开那个绝对不能提及的游戏,“他……他老是粘着我,问东问西的。我干什么他都觉得有趣,我说什么都好听……太、太热情了。有点……喘不过气。” 我皱着小鼻子,试图表达那种被“天使光波”持续照射的灼热感。
妈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意外,只有了然。她拿起水壶,给一丛开得正盛的蓝色紫阳花浇了点水,水滴落在花瓣上,晶莹剔透。然后,她忽然抛出一个问题,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进了我心湖中央:
“那,浅羽是更喜欢世一君,还是更喜欢回君呢?”
我像被按了暂停键,整个人呆住了。
阳光透过藤蔓缝隙洒下来,在脚边形成晃动的光斑。海风带着紫阳花的淡香拂过脸颊,我却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喜欢?比较?世一君……和蜂乐回?
洁世一那张总是带着羞涩红晕、蓝眼睛像雨后晴空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出来。他会因为我一句“最喜欢世一君”而开心得手足无措,会在我难过时笨拙地安慰,会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叮嘱我额头要冰敷。他的喜欢是安静的溪流,是堆得精致的沙堡,是画着可爱小兔子的便当。而蜂乐回……他的喜欢是盛夏正午毫无遮拦的烈日,是直球到让人脸红的“天使宣言”,是恨不得把全世界草莓味雪糕都堆到你面前的汹涌热情。
“当然是世一君!” 几乎是下一秒,答案就冲口而出,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蜂乐回他……太粘人了!像甩不掉的麦芽糖!” 我用力强调,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底那一丝因为拒绝别人纯粹好意而产生的不自在。
妈妈看着我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轻轻地笑了。那笑容不是优阿姨那种促狭的了然,而是带着温柔的洞察。
“因为他们表达喜欢的方式,很不一样啊。” 妈妈的声音像拂过紫阳花的风,温和而清晰,“世一君就像……嗯,像我们院子里这棵害羞的小枫树?他的喜欢是安静的,会悄悄把最好的阳光和雨水都攒起来,只在你需要的时候,才小心地捧出一片最美的红叶给你看。而回君呢,” 妈妈的目光投向画室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蜂乐回被优阿姨指挥着搬画框时元气十足的应答声,“他更像千叶的海风,热烈、直接,带着阳光和海浪的味道,不管不顾地就吹到你面前,想把所有他觉得美好的东西都卷起来送给你。他那样看着你,夸你,粘着你,笨拙地打听你的喜好,都是因为他非常、非常想靠近你,想让你开心,这是他表达‘喜欢’的方式。”
我怔怔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裙边。妈妈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我心里某个拧紧的结。原来……那种让人脸红的灼热感,那种无所适从的粘人劲儿,是……喜欢?
“妈妈知道你给回君送过饭哦。” 妈妈忽然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俏皮,“心软的小猫。”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被抓包了!
“那是因为……剩饭……” 我徒劳地辩解,声音细若蚊蚋。
妈妈笑着摸摸我的头,指尖带着阳光的暖意:“看,你并不真的讨厌他,对不对?否则,就算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你也不会管他的。”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浅羽,如果你觉得他的方式让你害羞,或者暂时还不太习惯,没关系的。你可以慢慢来。愿意的话,就试着和他做朋友,告诉他你的边界在哪里。比如‘蜂乐,请不要突然靠这么近说话’,或者‘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愿意的话,保持礼貌的距离也很好。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舒服。”
她的话像清凉的溪水,缓缓流过心田,冲散了那些堆积的烦躁和困惑。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么讨厌蜂乐回。看到他饿肚子会心软,看他被优阿姨揪耳朵会觉得好笑又有点可怜,甚至……他那种傻乎乎的、毫无保留的热情,偶尔也会像阳光穿透云层,带来一瞬的明亮。
只是……太烫了。烫得我总想躲开。
晚上躺在客房的床上,窗外是千叶县深沉的海浪声。我翻来覆去,妈妈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表达喜欢的方式……”
“……心软的小猫……”
“……你自己的感受舒服……”
好像……真的是这样。我别扭的,好像从来都不是蜂乐回这个人,而是他那种过于直白、过于汹涌的“喜欢”的表达方式。就像习惯了清甜泉水的喉咙,突然被灌了一大口浓稠滚烫的蜂蜜,第一反应当然是呛咳着躲避。可蜂蜜本身……是甜的。
可是,明白归明白,真要放下那点莫名其妙的“面子”,去主动接纳或者回应那份热情……好难啊!我烦躁地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明天见到他,难道要说“喂,蜂乐,我知道你喜欢我了,但你能不能收敛点”?光是想想那个场景,脚趾头都要在凉席上抠出三室一厅了!
第二天清晨,海风似乎格外清爽。我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饭,蜂乐回果然又像准时打卡一样出现在我面前,蜂蜜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熟悉的、充满期待的光芒,嘴巴张开,那句“浅羽酱今天想——”眼看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他即将发射新一轮“喜好探测光波”的前一秒,一股莫名的勇气突然涌了上来。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却飘向院子里被风吹得摇曳生姿的紫阳花,声音像蚊子哼哼,又快又含糊:
“……足球……其实……也……不算讨厌。”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脸颊的温度瞬间飙升到能煎鸡蛋!赶紧低下头,假装对桌布上的花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周围安静了一瞬。
预想中蜂乐回那夸张的“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的轰炸并没有立刻响起。
我忍不住,偷偷抬起一点眼皮,从睫毛的缝隙里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蜂乐回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微微张着嘴,那句没问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蜂蜜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羞窘得快冒烟的样子。那眼神里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随即,像慢镜头回放一样,一种巨大的、纯粹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的狂喜,如同初升的朝阳般,一点一点,缓慢而炽烈地,点亮了他整张脸庞!
那笑容不是瞬间绽放的,而是如同花朵在慢镜头中徐徐舒展花瓣——先是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接着弧度越来越大,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最后整张脸都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彩。那撮亮黄色的挑染似乎都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在晨光中兴奋地跳跃着。
“真……真的?!”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再是平时那种元气满满的高分贝,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美梦般的颤抖,却又蕴含着火山喷发般的喜悦,“浅羽酱……你……你觉得足球……不讨厌?!”
被他那双亮得惊人的蜂蜜色眼睛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脸上刚退下去一点的热度又“轰”地烧了起来。我胡乱地点点头,视线依旧黏在桌布上,声音更小了:“……嗯。看、看起来……挺热闹的。”
这含糊其辞的回答,在蜂乐回那里却如同拿到了最高级别的通行许可!
“太——棒了!!!” 他猛地原地蹦了起来,像一颗被点燃的小火箭,快乐的情绪瞬间爆炸,充满了整个餐厅,“我就知道!足球是世界上最棒的运动!没有人能拒绝它的魅力!浅羽酱你太有眼光了!” 他手舞足蹈,原地转了个圈,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动作快得让我来不及躲闪,指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热和薄茧。
“走!现在就去!我教你!从最基础的开始!”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门外冲,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享至宝的急切。
“喂!等等!我还没……” 我的抗议被淹没在他兴奋的嚷嚷和海风里。手腕被他紧紧攥着,那温度烫得惊人,一路从皮肤烧到耳根。我只能跌跌撞撞地被他拽着,跑过开满紫阳花的小径,跑向那个熟悉的、被绿色铁丝网围住的秘密基地小球场。
球场上空荡荡的,只有海风吹过生锈铁网发出的呜咽声。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坑洼不平的泥土地上,蒸腾起夏日干燥的气息。
“看好了!浅羽酱!” 蜂乐回把我拉到场地中央,自己则后退几步,像即将登台的明星,脸上洋溢着绝对的自信和纯粹的快乐。他脚尖灵巧地一勾,旁边那个旧足球便听话地跳到了他穿着运动鞋的脚背上。
然后,奇迹在我眼前发生了。
那个原本在我脚下只会笨拙滚动的圆球,在蜂乐回的脚尖、脚背、脚内侧甚至大腿上,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它轻盈地跳跃、旋转、滚动,像一颗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拥有独立灵魂的精灵。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舞蹈般的韵律和令人瞠目的华丽。时而用脚尖轻轻一点,球便听话地弹起,落在他微微弓起的膝盖上,稳稳停住;时而又用脚后跟灵巧地一磕,球便绕过他的后背,诡异地出现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他甚至还尝试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用后颈轻轻一垫,足球便听话地越过他的头顶,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回他早已等候在前方的脚尖!
整个过程中,他的身体协调得像一只优雅的猎豹,眼神专注而明亮,嘴角噙着自信飞扬的笑容,那撮亮黄色的挑染随着他的动作欢快地飞舞。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鼻梁的创可贴上,给这炫目的表演镀上了一层金边。球场不再是简陋的泥土地,仿佛成了他个人光芒万丈的舞台。
我看呆了。
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个跳跃的黑白精灵和他灵动如风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不是因为奔跑,而是被一种纯粹的、极具冲击力的“美”所震撼。原来……足球还能这样踢?原来世一君口中那些“盘带”、“控球”的技巧,在真正厉害的人脚下,是如此的赏心悦目,充满魔力!这感觉……和看着游戏里诺亚属性值一点点增长完全不同,是活生生的、扑面而来的震撼!
“怎么样?浅羽酱!是不是超——有趣!” 蜂乐回以一个潇洒的脚背停球结束了这场即兴表演,足球温顺地停在他脚边。他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蜂蜜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分享的快乐,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还沉浸在刚才的视觉冲击里,喃喃道:“……好厉害。”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叹和一丝……向往?
听到我的肯定,蜂乐回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灿烂得晃眼。“那!轮到你了!” 他立刻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球推到我脚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耐心,“别怕,很简单的!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颠球!像我刚才那样,用脚背把球轻轻踢起来,再接住……嗯?”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模仿起他刚才那个潇洒的脚尖挑球动作了!心里想着他流畅的样子,我猛地用脚尖朝球底部一捅!
结果可想而知。
足球没有优雅地弹起,而是像颗出膛的、方向失控的炮弹,“嗖”地一下,斜斜地朝蜂乐回那张灿烂的笑脸疾射而去!
“哇啊!” 蜂乐回反应奇快,惊呼着猛地一侧头,足球擦着他那撮亮黄色的头发飞了过去,“砰”地一声砸在后面的铁丝网上,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得铁网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我:“……”
蜂乐回:“……”
空气瞬间凝固。我僵在原地,看着自己“闯祸”的脚尖,脸颊爆红,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刚才那点向往和勇气被这一脚踢得粉碎,只剩下满满的尴尬和“果然我不行”的沮丧。
蜂乐回摸了摸差点遭殃的头发,看着我瞬间垮掉的小脸和红透的耳根,蜂蜜色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随即被一种混合着了然和狡黠的光芒取代。他清了清嗓子,脸上迅速堆起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
“啊!都怪我!是我不好!” 他语气无比真诚,带着十二万分的自责,“我刚才演示的是难度超高的‘蜂乐Special·华丽进阶版颠球’!对初学者来说太难了!完全不适合!是我的错!” 他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摇头,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教学失误。
我呆呆地看着他,有点懵。华、华丽进阶版?
他立刻蹲下来,把球重新摆好在我脚边,摆出最标准的“教练”姿态,语气变得循循善诱:“我们浅羽酱这么聪明,当然要从最基础的‘超级无敌友好入门版’开始学!看好了哦!” 他示范了一个极其朴素的、只用脚背正面轻轻向上踢球的动作,球只弹起了不到膝盖高,他就用脚背稳稳接住,动作简单得像走路。“就像这样!轻轻踢起来,再轻轻接住!目标是……嗯,连续三次!三次就是天才!”
他睁着那双圆圆的、写满“相信我绝对没错”的蜂蜜色眼睛,表情无比认真,仿佛在传授什么武林不传之秘。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配上他鼻梁上那个有点滑稽的创可贴,让我完全没意识到“超级无敌友好入门版”和“目标三次”这种话里有多少临时编造的水分。
傻乎乎的信了。
被“天才”目标激励着,我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窘迫,集中精神,学着他最朴素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用脚背去碰球。
一次……球歪歪扭扭地弹起,勉强没飞走。
两次……稍微好一点,弹得高了点。
第三次……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脚背触球的瞬间控制着力道轻轻一送——球垂直向上弹起!虽然不高,但轨迹很正!我赶紧学着蜂乐回的样子,笨拙地抬起脚去接……
球落下来,砸在我的脚背上,然后……弹开了。
没接住。
但比起刚才那记“射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我甚至感觉到了一点控制球的乐趣!
“哇——!!!!” 我还没来得及失望,旁边就响起了蜂乐回比我还激动、还夸张的欢呼声。他像中了头彩一样跳了起来,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成功了!浅羽酱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一下超——级棒!角度!力度!感觉!全都对了!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天才!绝对的天才!”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仿佛我刚刚不是颠了三个歪歪扭扭的球,而是上演了帽子戏法绝杀了世界杯决赛。
成就感(虽然只有一点点)混合着他毫不吝啬、铺天盖地的彩虹屁,瞬间将我淹没。我有点晕乎乎的,脸颊发烫,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薄茧和汗水微热的手掌,轻轻地、带着点试探性地,落在了我的头顶。
我身体微微一僵。
蜂乐回的动作也顿住了。他大概只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下意识地模仿着大人鼓励小孩的动作。可当他的掌心真的触碰到我柔软的发丝时,那双蜂蜜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和不好意思。他飞快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力道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亲昵,嘴里还重复着:“太聪明了!真的!以后肯定能学会我的‘华丽进阶版’!”
然而,他那只笨拙的手,揉动间,手指的关节却不小心蹭过了我额头上那个还没完全消下去的青紫色鼓包!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传来,我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捂住额头,痛得眼泪差点飙出来。
“啊!!” 蜂乐回像被滚水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我又捂住了额头,蜂蜜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手足无措的恐慌和铺天盖地的自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浅羽酱!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我该死!疼不疼?是不是很疼?都怪我!手笨!脑子也笨!我……” 他语无伦次,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又想凑近看看我的额头,又怕再次碰到我,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那撮亮黄色的头发也蔫蔫地耷拉下来,整个人像只闯了祸、被雨淋透的大型犬。
看着他这副比我还痛不欲生的样子,额头上那点尖锐的刺痛感,反而被一种奇异的、有点好笑的无奈冲淡了。我捂着额头,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没事,就碰了一下。” 虽然还是有点痛,但看他吓成那样,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夕阳的余晖将小小的球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海风也带上了凉意。蜂乐回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回“家”,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小声道歉,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后怕和讨好。晚餐时,他更是破天荒地安静如鸡,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我额头的方向,连优阿姨投来的探究目光都顾不上回应了。
夜幕降临,千叶的海浪声温柔地拍打着梦境边缘。我躺在客房的床上,额头上贴着优阿姨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据说有奇效的卡通图案退热贴(虽然我不是发烧),凉丝丝的感觉缓解了那点残留的闷痛。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划过手机屏幕,点开了那个黑白足球图标。
主界面加载出来。简陋的训练场,生锈的铁丝网。白发金眸的像素小人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头顶的状态栏闪着微光。我习惯性地先点开【留言便签】,指尖在输入框上停顿了一下。
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白日里阳光晒过的余温和紫阳花的淡香。蜂乐回那炫目华丽的颠球表演,他教我时笨拙又认真的“超级无敌友好入门版”教学,还有他摸到我伤口时那惊恐万状、恨不得以死谢罪的表情……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一种复杂又轻快的情绪,像细小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
我按下语音键,凑近手机,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诺亚,今天……看到有人踢球了。很厉害,像跳舞一样。”
“我也……试了一下。”
“虽然很笨,但……好像,有点点好玩?”
“你也要加油训练哦!”
保存,放置。小小的便签纸虚影飘落在诺亚脚边。做完这一切,我才点开洁世一的聊天框,拨通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浅羽桑?” 洁世一清亮中带着点急切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他大概已经回到自己房间了,“额头……还疼吗?今天……还好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嗯,好多了,贴着药膏呢。” 我摸了摸额头上的卡通退热贴,想起白天球场上的乌龙和后来的“教学”,嘴角忍不住又弯了弯,“今天……发生了一件有点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 洁世一的声音里带着好奇。
“嗯,” 我翻了个身,面朝窗户,看着窗外千叶县深邃的星空,组织着语言,“就是……我不是说觉得足球有点热闹吗?然后……就有人教我踢球了。” 我依旧谨慎地模糊着信息,“从最最基础的开始学,叫‘超级无敌友好入门版’颠球哦!” 我故意用上了蜂乐回那夸张的命名。
“诶?超级……入门版?” 洁世一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显然没听过这种说法,但他很快被“有人教浅羽桑踢球”这个信息吸引了,“那……那浅羽桑学会了吗?感觉……怎么样?”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唔……” 我回想自己那三个歪歪扭扭的颠球和最后失败的接球,诚实地说,“好难啊!球根本不听话!不过……” 我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真实的雀跃,“最后一下好像找到一点点感觉了!教我的人还说我是天才呢!” 我把蜂乐回那夸张的表扬也复述了一遍,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海浪声透过听筒,带来一阵沙沙的轻响。
然后,洁世一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探询,清晰地穿过遥远的电波:
“……那,浅羽桑,”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似乎都放轻了,“我……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吗?”
没有任何铺垫,直球得近乎莽撞。
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温柔地漾开。
窗外的星子温柔地闪烁着,海浪声是恒久的背景音。额头上贴着卡通退热贴的地方传来丝丝凉意,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带着不易察觉颤抖的探询,却像一捧温热的泉水,缓缓包裹住心脏。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当然啊。”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仿佛这个问题本身就不该存在,“最喜欢世一君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如释重负的呼气声。紧绷的弦,松开了。
“嗯!” 洁世一的声音立刻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像被阳光瞬间照亮的蓝宝石,之前的细微紧张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安心和满足,“那就好!浅羽桑要好好休息!额头快点好起来!”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只剩下海浪温柔的叹息。我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嘴角尚未褪去的笑意。额头的鼓包在药膏的作用下只剩下一点隐隐的酸胀,而心底那片被蜂乐回过于热烈的阳光晒得有些焦躁的角落,此刻被洁世一那捧温润清泉般的“最喜欢”熨帖得无比安宁。
千叶的夏天,喧闹的海风里,似乎终于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点。
幼年洁世一因为过于被动险些被甩下,此男终于主动直球了一回,让我们为他鼓掌[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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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表达喜欢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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