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还是不接？
口袋里的手机像一颗在腿侧燃烧的炭块，持续不断的嗡鸣在寂静的厨房里被无限放大，震得我指尖发麻，心脏更是快要冲破喉咙跳出来。妈妈的叹息悬在耳边，那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洁世一！绝对是洁世一！这个时间点，这种不依不饶的架势！他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雷达？！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刺眼的光照亮了妈妈凝重的侧脸。那三个字——「洁世一」——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眼睛。接？在妈妈刚给我扣上“玩弄感情”帽子的节骨眼上，接一个来自埼玉“青梅竹马”的电话？简直是自投罗网！不接？洁世一那头倔驴，不接他肯定还会打，打到天荒地老！而且……万一他真有什么急事呢？
嗡——嗡——
震动声催命般响着。
妈妈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缓缓移到我脸上，带着一种“你看，来了吧”的了然和更深沉的忧虑。那眼神无声地控诉着：埼玉一个，千叶一个，你这电话接还是不接，都坐实了“麻烦”两个字！
豁出去了！长痛不如短痛！我几乎是带着就义的悲壮感，用力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死死贴在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试图将声线压缩成一条细线：“喂？世一君？”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浅羽桑？” 洁世一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训练后特有的轻微喘息，背景音里有隐约的哨声和模糊的呼喊，应该是刚离开球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平稳？“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安全到了没有？”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信号，又像是在斟酌词句。
就这？！就为了问这个？！我悬着的心猛地砸回胸腔，一半是虚惊一场的松懈，另一半是“你差点吓死我知道吗”的憋闷。我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扫视厨房门口，耳朵竖得老高，生怕蜂乐回那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确认安全后，我才对着话筒，声音依旧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到了到了！刚到没多久，在优阿姨家呢！很安全！放心！” 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沉默并不长，大概只有几秒钟，但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我能清晰地听到他那边背景音里一个球被大力抽射发出的“嘭”声，以及他细微的、像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强行咽回去的呼吸声。他似乎……想说什么？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还是他其实……也想说点别的？
“嗯。” 最终，他只是应了一声，那点未尽的波澜被强行压回了平静的水面之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松，“那就好。玩的开心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注意安全。”
“嗯嗯！知道了！你训练也加油！” 我忙不迭地点头，仿佛他就在眼前能看到似的，声音因为急于结束通话而显得有些敷衍和急促，“那我先挂了！这边还有点事！” 不等他再说什么，“啪”地一下，我几乎是砸下了挂断键。手机屏幕暗下去，那催命的震动终于消失，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厨房里压抑的空气。
我下意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心虚，猛地回头看向妈妈。
妈妈正静静地看着我。她手里还捏着那根干货袋子的细绳，动作像是凝固了。夕阳的光线穿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条纹。她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洞悉一切的无奈，以及更浓重的担忧。那眼神像无声的叹息。
这眼神比任何盘问都让我心慌意乱。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脸上火辣辣的，一股巨大的、无处遁形的窘迫感攫住了我。刚才对着电话的紧张，对妈妈的辩解，还有此刻被看穿般的狼狈……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急需逃离这个充满低气压的厨房！
“妈、妈妈！我……我出去看看蜂乐回他们把行李放好没有！” 我胡乱找了个借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绕过料理台，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拉开厨房门就冲了出去，连妈妈是否回应都没顾上听。
客厅里，气氛和我离开时截然不同。
蜂乐回正捧着那座小金杯，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对着优阿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是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巨大喜悦。优阿姨则靠在沙发上，托着腮，一脸“我家傻儿子真可爱”的宠溺笑容看着我冲出来。
“哎呀，浅羽酱出来啦？” 优阿姨笑眯眯地开口，成功吸引了蜂乐回的注意力。他立刻停下比划，也转头看向我，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又亮了一个度。
“浅羽酱！” 他开心地喊了一声，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把奖杯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然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几步就跨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气息。他微微弯下腰，那张充满少年气的脸凑近，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我有些慌乱的脸，里面闪烁着一种……嗯，怎么说呢，像小狗看到肉骨头时那种充满期待和兴奋的光芒？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这家伙，又想干嘛？
优阿姨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艺术家特有的那种随性和一点恶作剧般的笑意：“浅羽酱，正好，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我和她儿子脸上截然不同的表情，才慢悠悠地说，“我们在这千叶县再窝下去，人都要发霉啦！总不能天天就对着画布，”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蜂乐回，“或者就对着个足球踢来踢去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商量？跟优阿姨“商量”通常意味着她主意已定，只是走个过场通知你。再看看蜂乐回那副“天大的好事要来了”的表情……我迅速在心里盘算：肯定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蜂乐回这单细胞生物来说绝对不是坏事。以优阿姨那跳脱又开明的性格，也干不出什么“直接让我们定亲”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虽然她可能真敢想，但我妈绝对会当场掀桌子）。那……会是什么？
“所以呢？” 优阿姨一拍手，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个宣布春游计划的小女孩，“我决定！过几天带你们出去玩！去外省！换个环境，透透气，也找点新鲜乐子！”
果然！旅行！
蜂乐回立刻在旁边用力点头，眼睛里的星星多得快要掉出来，声音拔高了八度：“对！出去玩！浅羽酱！我们可以去好多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说不定还能找到超——级棒的足球场！”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旅行？听起来……确实比窝在千叶天天面对足球和画布强。而且，离开这个让我刚刚经历“社死”和“审判”的“案发现场”，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跟我妈妈说了吗？” 我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毕竟行程安排、安全、费用都是问题。
“说啦说啦！” 优阿姨摆摆手，一脸“搞定”的表情，“雪子说，她这边画展收尾还有些琐事，可能没法全程跟着，但她完全没意见！让我问你就好！她说——” 优阿姨故意模仿着我妈温和又带着点纵容的语气，“‘浅羽大了，让她自己做主吧，跟优姐和回君出去，我也放心。’” 她冲我眨眨眼，“怎么样？你妈妈都放权了，你还有拒绝的理由吗？回这小子可是从去年就开始念叨想跟你一起出去玩了！”
妈妈……听我的意见？还放心我跟优阿姨他们出去？看来厨房里的“审判”虽然严厉，但妈妈还是尊重我的意愿的。而且，把选择权交给我，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算一种观察？看我如何处理这复杂的关系？
看着优阿姨促狭的眼神和蜂乐回那几乎要实体化的、充满渴望的“去吧去吧”的射线，我长叹一口气，认命般地耸耸肩，脸上却不由自主地也带上了点期待的笑意：“好吧好吧……我还能说什么？欣然接受！” 出去走走，总比困在千叶继续当“夹心饼干”强。
“耶——！！！” 蜂乐回高兴得直接蹦了起来，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绕着客厅跑了一圈，嘴里还嚷嚷着，“出去玩咯！和浅羽酱一起出去玩咯！”
“别高兴得太早，臭小子！” 优阿姨笑着泼冷水，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地点还没定呢！我只是提议出去玩，具体去哪，还得商量！”
“啊？还没定？” 蜂乐回立刻刹车，又凑到优阿姨身边，脑袋挤过去看屏幕，“去哪去哪？妈！去巴西！桑巴足球！去看里约的基督像！” 他脑子里果然只有足球和跟足球沾边的。
“巴西？你想累死你妈我啊？签证机票不要时间不要钱？” 优阿姨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幻想，“再说，浅羽酱的护照有没有都是个问题呢！现实点！就在国内！挑个好玩的地方！” 她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开始谷歌搜索，“浅羽酱，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或者有什么想法？”
突然被点名，我愣了一下。想去的地方？高中想去东京，但那是因为升学。纯粹为了玩？我还真没仔细思索过。以前暑假来千叶就是常态，偶尔妈妈带我去附近的游乐园或者水族馆就算远行了。国内……好大啊。
“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老实回答，也凑过去看优阿姨的平板屏幕，“只要不是天天爬山或者逛寺庙就行。” 我对蜂乐回那种“寻找超级足球场”的执念也敬谢不敏。
“听到没？你浅羽酱发话了，不能只考虑足球场！” 优阿姨白了自家儿子一眼，手指飞快滑动，“来来来，看看，海边？温泉？主题乐园？历史文化名城？或者……找个有特色民宿的乡下地方体验生活？啊，这个高山草甸看起来不错……唔，这个海边小镇的玻璃船看珊瑚好像也很有趣……哇，这个主题乐园有最新开的过山车！号称亚洲第一高！” 优阿姨像个专业的旅行策划师，瞬间列出了十几个选项，每个都配着精美的图片和简介。
蜂乐回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一会儿指着过山车图片喊“刺激！这个好！”，一会儿又被深海的珊瑚照片吸引“好漂亮！像蜂乐Special的颜色！”，完全没了主意。
我看着优阿姨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电话和妈妈带来的阴霾也渐渐被冲淡了。优阿姨总有种魔力，能把任何计划都变得像一场充满未知惊喜的冒险。看来这个暑假，注定不会太无聊了。虽然最开始讨论时蜂乐回还试图挣扎一下“真的不能去国外看五大联赛现场吗？”，但很快就被优阿姨“预算和时间都不允许”的铁拳镇压。最终，在吵吵嚷嚷（主要是蜂乐回）和精挑细选（主要是优阿姨和我）中，我们把目的地锁定在了国内的九州岛。主要是优阿姨想要泡那里的温泉。
尘埃落定，旅行的期待感开始真正发酵。优阿姨雷厉风行地开始查机票、订民宿。蜂乐回则抱着他的宝贝奖杯，开始在客厅里模拟带球过人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已经踏上了度假区的绿茵场。我靠在沙发上，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逃离埼玉，远离洁世一的低气压，和跳脱的优阿姨、单纯的蜂乐回一起，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好像，真的还不错？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口袋里的手机，像设定好的闹钟，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LINE消息。
我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发信人：「洁世一」。
「今日训练结束。」
「基础体能：耐力跑8km达标，核心力量组数完成。」
「专项：射门练习200次，命中率87%（左侧死角成功率偏低，需加强）。」
「战术复盘：下午分队对抗，担任突前前锋，完成两次助攻一次进球。跑动线路选择……（后面是一段专业术语分析）」
「自我评价：B 。左侧射门稳定性不足，对抗中出球节奏在高压下仍有迟滞。」
长长的一大段，事无巨细，像一份严谨的训练报告。人机似的。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汇报”环节。自从我来了千叶，这份报告就从未间断过。我能想象他训练结束后，一边擦汗一边皱着眉在手机上认真打字的样子，汗水可能还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屏幕上。
客厅里，蜂乐回正缠着优阿姨问度假区足球基地的草皮是不是真草，声音洪亮。优阿姨则一边查资料一边敷衍地应着“是是是”。我攥紧了手机，迅速起身：“优阿姨，我去下洗手间！”
没等她们回应，我就快步溜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反锁上门。小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只有排气扇低沉的嗡鸣。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这才点开那条消息，仔细看完。
87%的命中率……B 的自我评价……这家伙，对自己的要求还是那么严苛。那个“左侧死角成功率偏低”，我记得他提过好几次了，看来是顽固的老问题。至于那些战术分析……我看着那些“肋部穿插”“越位线反跑”之类的术语，有点头大，但能感觉到他字里行间的认真和思考。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打。回复他的消息，必须找个绝对安全没人的地方，这已经成了我在千叶的生存本能。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送蜂乐回奖杯的事！绝对不能让他察觉我对这次旅行的期待！要自然！要平常心！就像在埼玉时一样！
「收到！世一君辛苦了！(摸摸头.jpg)」
「87%命中率已经很厉害啦！左侧死角慢慢来嘛，你又不是机器人，哪能每次都完美？」
「B ？洁教练要求也太严格了吧！在我这里绝对是A！A ！超棒！」
「助攻和进球都超帅！跑动线路什么的……虽然看不太懂，但感觉超专业！世一君果然最棒了！」
我努力让文字显得轻快又充满鼓励，配上可爱的表情包，试图冲淡他自我评价里的那点苛责。点击发送。看着消息变成“已读”，我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忐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从那句“在我这里绝对是A”里解读出什么多余的意思……
日子就在这种奇妙的“双重生活”中，一天天滑向出发的日期。
白天，属于千叶的海浪、阳光和优阿姨家充满艺术气息的混乱。优阿姨的画展收尾工作进入最后冲刺，家里堆满了待包装的画作和材料。蜂乐回则像上了发条，每天雷打不动地拉着我去附近能找到的任何一块空地踢球，美其名曰“为度假区足球场热身”。他对我送的那座奖杯宝贝得不行，专门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摆在他房间的书架上，每天都要擦一遍，还信誓旦旦地说：“浅羽酱！等我以后拿到职业联赛的奖杯，第一个就跟你换回来！” 那认真的模样，让我心里那点仅存的不舍彻底化成了好笑和一点点……暖意？优阿姨对此的点评是：“回，你这‘聘礼’和‘嫁妆’的思路倒是很清奇。” 换来蜂乐回一脸茫然的“哈？” 和我瞬间爆红的脸颊。
而属于埼玉的“日常”，则被压缩到了卫生间、夜深人静的阳台角落，或者任何能确保蜂乐回不会突然冒出来的私密空间里。洁世一的信息依旧准时，内容依旧是严谨的训练报告加自我剖析。我的回复也依旧保持着“夸夸群群主”的风格，极力营造着“我在千叶一切如常，只是换个地方想你”的假象。只是每次回复完，看着屏幕上那些带着可爱表情的鼓励话语，再想想白天蜂乐回抱着足球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总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像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一缕暗流。欺骗洁世一让我有负罪感，而对蜂乐回……那份纯粹的友谊，似乎也因为那个奖杯和即将到来的旅行，蒙上了一层我自己也说不清的、薄薄的纱。
出发的前一晚，千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海浪声混着雨声，敲打着窗棂。我躺在床上，整理着小小的行李箱，心里充满了对未知旅程的期待和一点点离家的不安。手机屏幕亮起，洁世一的消息如期而至。
内容比平时更简短：
「明日团队休整日，个人加练定位球。」
「注意安全。」
「玩的开心。」
没有冗长的数据，没有自我评价。只有两句简单的交代和一句祝福。我看着那行“玩的开心”，指尖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这句平常的祝福，此刻读来，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他知道了什么吗？还是只是单纯的嘱咐？我该回复什么？“谢谢”？会不会太生疏？“你也是”？好像怪怪的……
最终，我只回了一个简单的：
「嗯。世一君也注意休息，别练太狠。晚安。」
放下手机，我关掉床头灯。黑暗中，雨声和海浪声交织。洁世一加练定位球的身影，蜂乐回抱着奖杯傻笑的脸，优阿姨在平板电脑上划拉着旅行攻略时兴奋的侧脸……还有妈妈在厨房里那个无声叹息的眼神……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旋转。
明天，就要踏上新的旅程了。逃离了埼玉的日常，却似乎又踏入了另一片充满未知的、更广阔的“球场”。而那两个如同行星般牵引着我的少年，一个在埼玉的球场上默默加练，一个在身边兴奋地期待着新的冒险。夹在中间的我，抱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像一个带着秘密的旅人，既期待着前方的风景，又隐隐担忧着脚下这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的钢丝，何时会迎来真正的摇晃。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密了些。
九州岛是谁应该不用多说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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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设置旅游计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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