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但属于阿提拉的王帐中却是灯火通明。
在跳动的火光中，伊笛可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异族君王的长相，祂穿着毛皮做成的长袍，系着纯金的腰带，上面挂着一柄凶悍的弧形长刀，看起来充满威仪。但是与这种粗犷的匈人打扮截然相反的是，祂竟然有一张极为清秀美丽的脸。
伊笛可不是没有见过美人，无论是在罗马帝国还是日耳曼部落，美貌的少女都多如群星，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人皆有爱美之心，但是眼前之人的美却让人不敢心生贪念，反而是肃然起敬。那是一种凝结了时间的无瑕之美，原不应出现在这个尘世之中。
伊笛可一边震撼一边怀疑，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位横扫天下的上帝之鞭吗，祂今年不是已经47岁了吗，为什么却是这样一副年轻人的相貌？
而当祂脱下外面的长袍，罗马式的白色亚麻长袍将祂的身形分毫不差地勾勒出来，伊笛可心中的震惊更是疯狂生长。长久以来，龙族在她心中一直是某种无性别的存在，但祂却分明是女性的身体。
祂走到床前，伊笛可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她在想应该称呼祂“阿提拉”还是“我的王”？
“你不脱掉吗？”祂先开口说话了，“衣服很重吧。”
伊笛可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们应该先喝酒，然后发生些什么，趁对方意乱神迷之际，她迅速抽出匕首，完成刺王杀驾的重要使命。最好的结果是她能一举成功后脱身逃跑，最差的结果是她被龙王强力反杀。
但是现在一切都乱了。
这位疑似大地与山之王的龙类显然不是什么急色的存在，不然祂应该每天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而不是忙着征伐侵略才对。
伊笛可在心里痛骂长老们竟然连目标的样貌和喜好都没弄清楚就急匆匆派她来送死了，但是表面上也只能柔顺得一层层解开自己的衣服，直到只剩最里面的那条刺绣长裙。她故意婀娜地跪坐在一旁，实际上只是为了将那把匕首压在腿下。
“你的名字叫什么？”那个龙类也在她身旁坐下，祂的声音清澈得像湛蓝的多瑙河水，让人想起一些漫天星子被风吹落的仲夏夜晚。
“我叫伊笛可......”她刚羞怯地答到一半，却被对方打断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很好听，翠之混，让人想起一本书，”面前的龙类此时离她只有一拳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见祂比黄金还要灿烂的眼瞳，“《翠玉录》，你的名字是来自它吗？”
伊笛可的头脑如同石化一般僵住了，但她的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飞快地拔出了压在身下的匕首，飞扑向前！
但是在将那把匕首送入祂的身体前，她的动作却静止了，这不是她自己停下来的，而是她无法前进了！
面前的空气忽然凝固如同实质，她用尽全力也无法前进一寸，这是来自高阶龙族的威压，而她的血统在祂面前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在这样的夜晚不应该携带这种满是凶气的东西，”祂淡淡道，“我已经放下了我的，你也该放下你的了。”
明明祂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伊笛可手中的匕首却忽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掉落在了远处的武器架下，就好像空气中隐藏着一只看不见模样的巨兽，在随时听候祂的驱使。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公平地交谈了。”祂平心静气地说道。
但伊笛可没法平心静气，她爹的，这哪里公平了！那把炼金匕首对她来说是最大的依仗，而它在龙王面前也不过是个儿童玩具，祂随手抓把空气都是能瞬间抹杀她的凶器，这算什么公平？！
不过她可以在心底骂密党长老，却不敢直接骂这位龙王，谁知道祂还有哪些匪夷所思的能力。万一祂还会读心，她现在可以直接自杀了。
“......您请说”伊笛可因为没有人照看着长大，为人一向灵活，此时拿出了最为谦卑的态度，几乎有些谄媚了，“您想知道什么？我发誓，但凡是我知道的都会如实说的！”
听见她这么说，面前的龙类竟然笑了。祂笑的时候那种非人的完美被打破了，让祂看上去竟然有点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
“我对密党的事不感兴趣，”祂向后靠倒，整个人半陷在堆叠的雪白狐狸皮毛之间，看起来十分舒适，“说说你吧。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我真的不清楚，也没怎么想过，这个名字是我抽签抽中的，”伊笛可诚恳道，“但我想应该是因为《翠玉录》，毕竟您是如此博学多闻又聪慧明智，您说的肯定没错！”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翠玉录》是什么东西，但是顺着对方说总没问题吧。
祂对伊笛可的赞美全盘接受，但继续发问道：“那你说一说，你是怎么理解《翠玉录》中的记载？”
怎么回事，我不是来刺杀的吗，怎么变成讨论学术了，伊笛可在心底疯狂呐喊，我只是个干体力活的，没读过什么书啊。
“其实我没有看过这本书。”她思考了一阵，怕胡诌反而惹怒对方，只能老实承认。
“太一从大地升入天空，而后重新降落到地面，从而吸收了上界与下界的力量，如此你将拥有整个世界的光荣，远离蒙昧，”这个外表年轻的龙类如同老学究般讲解道，“这本书据说是赫尔墨斯所作，包含了炼金术的一切真理，但它实际上是假托神名的窃贼所作，讲的是一个人类进化为龙类的过程。”
“人类......进化为龙类？这要怎么做到？”伊笛可下意识感觉到这个话题很危险，但是既然眼前的龙类似乎有教学的癖好，她也只好装作勤学好问的学生。
“人类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这件事，起初他们试图通过炼金窃取神的法则，但是成效微乎其微，”祂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鄙弃，“然后，他们使用了更加肮脏的方式，让人类的女性和龙类结合，以近乎献祭的方式让她们诞下了掌握龙族力量的混血种。”
一直以来，伊笛可对自己的混血种身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让她拥有了常人不及的强大力量，但此刻她的脑海中飞快闪过那些悬挂着的龙族原型图画，即使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象，她一时之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要呕吐出来了。
“很恶心，很下流对吧，”祂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指，伊笛可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股钢铁般的伟力扼住了，“你就是这么诞生的，伊笛可。”
这位血统尊贵的龙王性情善变得犹如草原上的天气，祂一改此前温和的态度，冷酷得令人畏惧，似乎是已经对玩弄面前这只老鼠感到腻味了，想要就此折断她的脖子。
但是伊笛可绝不要就此死掉，她一边拼命与扼住她的空气搏斗，一边艰难发出声音：“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会很有用的！”
“卑贱的混血种对我能有什么用呢？”祂的声音此刻冷漠得像冬日冻结的湖水，人掉进去连血液都会立即结冰，“你甚至在我的手中挣扎不过一秒钟。”
伊笛可当然很清楚这点，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技艺和威能在大地与山之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她只能拼尽全力大喊道：“我……我能让你高兴，让你开心，我会永远永远爱你的！”
这完全是垂死挣扎，伊笛可也知道自己的话很离谱，龙王都不需要她的力量，难道会需要她的爱吗？但是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既然祂似乎曾经出于感情拯救过疑似混血种的霍诺利亚，那是不是也可能因此放过她呢？
果然，面前的龙类放声大笑起来，就好像祂是在观看一出最滑稽的喜剧。
伊笛可的心彻底凉了，但是压在她脖子上的桎梏却忽然松动了下去。
“好啊，”龙王的杀意就这样随意涌现又忽然消失，祂说话的声音带了些不加掩饰的倦意，“那让我看看，你要如何让我开心？”
虽然喉咙还是剧痛无比，但伊笛可连停下来缓口气的工夫都不敢耽搁，她快速膝行到祂面前。只是明明已经想好了要做的事，但临到跟前她又有些踌躇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恐惧，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只是仰头望着龙类那张异常美丽的脸，她竟然有些微妙地害羞了。
喂，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伊笛可，她在心中不停鄙视和说服自己，难道比起死亡，反而是美使你退却吗？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自顾自地纠结下去了，龙类的耐心随时会耗尽。
伊笛可心一横，支起上身，以赫拉克勒斯也要称赞的勇气，一头栽下去，用力吻住了这位据说掌管着力量与死亡的龙族君王。
《翠玉录》相关译文、解读都来自《龙族2》夏弥的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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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幕 翠之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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