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以至于这不像是一个缱绻的吻，而只是唇和唇生硬地碰在一起。
“这算什么？一次袭击吗？”相比伊笛可浑身都绷住似的紧张，被突然强吻的龙王反倒端坐如一尊石像，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探究，“好像不痛不痒。”
祂的话让伊笛可原已涨红的脸烧得更旺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觉得这个龙类根本是在无情地讽刺她。
“我知道我刚刚显得很拙劣，但那是因为我太紧张了！”伊笛可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敢对龙王这么大声起来，“但也不用这么嘲笑我吧，你又不是没有和别人亲过，难道不知道那是一个表达爱意的吻吗？”
“我是没有过，”祂歪了下头，“但是我看过，很多很多，她们都不是像这样的。”
还不等伊笛可对祂这句从未接吻过的话表现出震惊，祂忽然勾动了下小指，就像上面有丝线牵引似的，原本已逃到床榻边缘的伊笛可又被拉上前去，双手不由自主地搭在祂的肩膀上，就好像她们要开始合跳一支舞。
但这不是双人的舞蹈，因为伊笛可更像是被祂操纵着的木偶。她双腿分开，跪坐在龙类面前，将头向前高高仰起，如同愿牺牲一切向神灵祈求些许赐福的虔诚信徒，又或是引颈受戮的天鹅。
神灵接受了她的献祭和牺牲，祂矜持地将伊笛可揽入怀中，俯身落下一个长吻。
那是一个罗马式的狂热之吻，伊笛可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和嘴唇一起被冲撞着打开，但奇怪的是她不觉得疼痛害怕，反而热切地渴望祂的到来。
漫无边际的潮水随月光涌入了这座矗立在海边的小小洞穴，巨蛇在洞穴中狂舞，坚硬的鳞片环绕过礁石时留下深深的刻痕。她就在这天地倒流的一片混沌中忽然想起了祂的本名，耶梦加得，在北欧神话中，祂是那条环绕世界的巨蛇。
伊笛可像溺水的人一样竭尽全力地呼吸着，可所有吸入的空气都会被瞬间夺走，哪怕给她整个世界的空气都不够。只有依靠唇舌牵连间对方渡过来的那一点空气她才能够存活，就像是漫天黑暗中唯一的那点光亮。
龙类早已放松了对她的肢体控制，她却浑然不觉。她像常春藤一样死死缠抱住祂的身体，肌肤密不可分地紧贴着，但是这些仍不足够。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水光充盈，几乎要落下泪来。
当她们分开时，伊笛可的思绪仍是一片迷朦，甚至下意识想要将祂拉回自己身边。
可对视上那双表面仍浮着碎冰的金色眼瞳时，她又如同掉进冰窟般瞬间清醒了过来。
伊笛可不再认为自己是个出类拔萃的刺客了，她没能成功引诱刺杀目标，反而被对方迷得忘乎所以，如果她才是那个被暗杀的对象，此刻已经无知无觉地死在美梦之中了。
羞愧之余，她又觉得莫名气愤。为什么祂还能看起来如此冷静？如此熟练，果然是坐拥三百位妻子的老手吗，那刚刚为什么还要说什么祂没有过，又是在愚弄她吗？
“你是在向我炫耀吗？”她或许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啦，我没有你厉害，这是我的初吻，不像你，有那么多妻子可以练习！”
但刚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这是在干什么，撒娇？吃醋？对着一个随时可能翻脸结束她生命的龙类？！她疯了！
“你生气了，”幸而对方并没有翻脸，祂只是充满疑惑地观察着她，“为什么，你刚刚看起来很高兴。”
“什么为什么？”伊笛可看祂居然一脸孩童似的单纯，怒上心头，终于决定不管不顾了，“虽然你看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但是也活了四十多年吧，还有那么多妻子儿女，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你不会要说她们都是感而有孕吧！”
话音刚落，龙类的脸就冷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也因此变得稀薄，这不是一种夸张的修辞，而是在现实中真正发生的。
“我只有霍诺利亚一个妻子，”祂说，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哦，现在还有你。”
“......”伊笛可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悬在一座吊桥上，忽上又忽下。她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因为祂补充的那句话得到了些许安抚。
“那你的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不会要说他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她趁着这股勇气追问道。
“我没有也不会有孩子，”龙类的神情依旧冷漠，“它们不过是沾染了我血统的后裔。”
伊笛可愣住了，她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难道是因为她读书太少了么？
“如果你希望，你也可以是。”
祂的指甲不知何时长得如同刀锋般尖锐，祂轻易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金红色的血滴落了下来，伊笛可一时难以呼吸，因为她嗅到了那血液中蕴含的澎湃力量。
“我赐汝血，以血炼魂......”眼前的龙类低吟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过去，“虽然不能彻底改写你的血统，但只要你喝下它，你的命运和灵魂从此就与我相系。那么，你也可以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算是继承我血统的后裔。”
伊笛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时毛骨悚然，原来祂率领的那支匈人军队，根本就是一支祂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出的混血种军队！
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她就不可能生还，因为即使她能侥幸杀死还未觉醒的龙王，也无法从数十万混血种的围堵中脱身离开，即使他们的血统浓度远不如她，但大象也能被群蚁杀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不知所措地喃喃道，“人类的金钱和权力，这些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他们派你来到这里，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吗？”伊笛可感觉到，这是这个龙类第一次正视着自己，祂的声音也变得威严庄重，“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罗马城本来就是属于我的领地，我只不过是要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祂的黄金瞳中燃烧着血一般的火焰，比海更深的愤怒与仇恨几乎要从中溢出来，伊笛可本该因为龙王滔天的怒火而颤抖退缩，却不知为何从中感到一股刻骨的哀伤，像是凝结了千万年的寒霜。
她忽然也变得很悲伤。
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她仿佛置身于冰原之上，猩红的雨水从至高的天空中无边无际地落下，山陵崩塌，海水枯竭，巨龙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裂缝之间。
在干涸的海床上，她看见了一条龙，祂灰黑色的身躯是那么庞大，几乎填满了整片海洋，嶙峋的骨刺像利剑一样高高指向天空，冷硬的鳞片被无数刀剑贯穿撕裂，翻出鲜红的血肉。
祂还没有死，但快要死去了。
伊笛可的心口剧烈抽痛，她忽然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然而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吸引着她转过了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灿金色的眼眸。
说是眼睛，但那大小其实都接近一座小山，更像是悬挂在天地间的两轮太阳。
遮天蔽日的黑云开始堆积，太阳的光越来越暗，逐渐化为虚无。眼前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了，耳边却还传来沉重的崩塌声，如同宣判着旧世界的瓦解。
伊笛可回过神来，一切又回归真实，眼前只有耶梦加得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你没有失去过什么吗，伊笛可？”祂俯视着她，“你不想要把它们全都夺回来吗？”
她当然失去过，如果不是部落被毁灭，家人都死去，一个日耳曼贵族女性怎么会从小被培养成与死亡共舞的刺客？
她只是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因为想也没用，被粉碎的一切还能回来吗？
“我失去的家人，她们已经回不来了……”伊笛可垂下了头。
但耶梦加得却伸手将她的头一点点抬起。
“我说过，只要你希望，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祂温和却有力地说，“你忘了吗，我是掌管死亡的君主，你死去的所有家人，我都可以让她们重返人世。“
“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伊笛可低声问，“王的许诺不会是平白无故赠予的吧。”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耶梦加得却说，“因为你已经付出了最重要的，爱与忠诚，你不是我的妻子吗，伊笛可？”
“混血种也可以成为龙王的妻子吗？”伊笛可轻声问。
“为什么不可以？”耶梦加得说，“在我夺回这个世界的路上，你可以站在我身边。”
“那可真好啊，”伊笛可小声说，“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像这样的......”
耶梦加得没有等她继续说完自己的感想，而是抬起了手。
血液般鲜红的美酒自行从酒壶倾入金杯之中，而那金杯又落在了祂的掌心。
“应该为此共饮一杯，”耶梦加得将其中一只金杯递给她，“为了我们共同的愿望，也为了我们的新婚之夜。”
伊笛可接过那杯酒，晃动的赤红色酒液在金杯的映衬下波光闪闪，她在其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但又很快破碎。
她于是举杯与耶梦加得相碰，然后仰头将淋漓的酒水一饮而尽。据说那种秘药对人类无害，对龙类却是剧毒，那么对于混血种的她来说呢？不过她已经顾不了这些了。
但等她放下酒杯，却看见对面的耶梦加得仍举着那杯酒。
她根本没有喝下去。
“我赐汝血，以血炼魂......”是《龙族2》里路鸣泽给酒德麻衣改写血统时说的，根据原著，能真正改写血统的人只有三个，耶梦加得不在其中，这里只是引用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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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幕 耶梦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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