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让我失望啊，伊笛可，”耶梦加得说，“你的爱和忠诚都是假的。”
祂的脸上没有被欺骗的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困惑不解地注视着她：“混血种果然还是更偏向人类吗，你们的心和行动似乎可以完全分开。我明明感觉到了你对我的**还有悲伤，可是你还是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我。”
伊笛可捂着胸口退后，那杯酒中的秘药并不是假的，她身体中的血液像是被点燃了，灼烧得她快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依然无力地辩解道：“这能怪我吗？对你有**不是很正常吗，我只是个普通人啊，赫拉克勒斯都逃不过美人的诱惑，何况是我呢！”
耶梦加得对她的这些废话置若罔闻，祂手掌收紧，那只金杯便被碾为齑粉，漂浮在空气中的酒液也迅速燃烧殆尽。
“你不求饶吗？”祂居高临下地发问，“你看起来要死了。”
“求饶有用吗？”事已至此，伊笛可也不装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刺杀任务，只是在等待时机，“像猫逗弄老鼠一样对待猎物，这是你喜欢的游戏吗？”
她越想越愤恨，越想越恼火：“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狒狒耍？”
耶梦加得冷漠地看着她：“是你自己最开始向我求饶的，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个机会。”
是啊，是她自己先这么说的，她不过是想先活下去而已，但是她现在的心情已经和那时大不相同了。
“你真的给过我机会吗？”她反问道，“那也是当奴仆的机会，不是活下去的机会。”
“有什么区别吗？”耶梦加得淡然道，“当龙王的奴仆有什么不好？你可以获得比所有人都尊贵的地位。”
“不好，”伊笛可垂下眼睛，“我不要当任何人的奴仆。”
“那很遗憾了。”耶梦加得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祂将伊笛可留在原地等待死亡，转身向王帐的另一边说道：“你可以出来了，霍诺利亚。”
当这位西罗马帝国的公主从帷帐后走出时，伊笛可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她在那里看见了所有的一切吗？不知道是不是秘药的作用，伊笛可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罗马公主显然背叛了密党，是她把密党的刺杀计划早早告诉了龙王，所以祂才能在一开始就叫出她的代号。
伊笛可对此早有预料，成为刺客的第一条准则就是永远对他人保持怀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她只是没想到，霍诺利亚给出的是货真价实的秘药。
霍诺利亚是现任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三世的姐姐，论地位比伊笛可这位名存实亡的日耳曼贵族要高贵得多，但她在民间的名声却很不好听。人们把她形容成一个轻率、放荡、自私又愚蠢的人，因为传闻她十几岁时就与侍从有染，为逃避皇室的赐婚，竟然派人向阿提拉求婚，也因此给了他发动战争的借口。
但现在看来，那些传闻必然都有夸大的成分，至少在伊笛可眼里，这个女人绝不愚蠢，而且她的胆子很大。
“西罗马帝国的公主，难道也是混血种，总不会是纯血龙类吧？”这句话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的小小报复，伊笛可很清楚，自己一直没有察觉霍诺利亚的存在，要么是她的龙族血统高于自己，要么就是耶梦加得为她遮掩了气息。
果然，霍诺利亚对她摇头道：“我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
“所以你背叛了密党，背叛了西罗马帝国，”伊笛可忍着将一口快要吐出的血咽了回去，继续向她发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霍诺利亚像听见了什么幼稚的问题似的看着她，“为什么不说是他们背叛了我？密党以屠龙为使命，帝国以征服为荣耀，他们都有充足的理由杀死阿提拉，但我有什么？他们的荣耀不会与我共享，他们的权力却是我的囚笼，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杀死我年少时的老师、朋友和爱人？”
伊笛可讨厌霍诺利亚看她的眼神，就像成年人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尽管霍诺利亚的年龄是她的两倍，她也不能接受。
“但是在人类的世界你是公主，”伊笛可现在只想刺痛她，“而在龙族的世界你只是奴仆！”
然而耶梦加得却开口道：“霍诺利亚是我的妻子，她当然可以分享我的荣耀。”
霍诺利亚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走到了耶梦加得身边，她们就这样注视着彼此，眼神中似乎流转着说不尽的爱意和缠绵。
伊笛可忍不住笑了。她们看起来多么般配，足以担任一出爱情剧的主角，所有人都会为她们鼓掌的，为她们超越种族和仇恨的爱情，而她在这出剧目中不过是一个乱入的滑稽角色而已。
长夜即将迎来破晓，剧目也已经快演到尾声，主角们要去携手谢幕了，她则被留在幕后注视她们的背影。
“你没有和我说过你还有其他的名字，阿提拉，”霍诺利亚依偎在龙类的肩上，“耶梦加得，我可以想象出你的美丽和强大。”
“霍诺利亚，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阿提拉。”耶梦加得柔声道。
“你知道吗，去年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没有想过你真的会来，”霍诺利亚低声说，“我后来才知道这也是他们准备好的陷阱，罗马城早在四十多年前就被改造成了言灵组成的堡垒，教皇率领着圣堂国教骑士团将你逼入水银之河的时候，我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写那封信，我以为我要害死你了。”
“这没什么，”耶梦加得简单安慰道，“他们没有伤害到我。”
但这是假话，密党倾尽全力，以教皇利奥一世费尽一生心血培养的圣堂国教骑士团全军覆没的代价，在护城言灵的助力下，三度将祂推入施加了秘术的水银之河，让这个龙类在□□和精神上都遭受重创。也是因此他们才会派她前来刺杀本该虚弱疲倦的龙王，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即使祂被削弱至此也依旧如此强大。
“在城门上遥遥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霍诺利亚的声音忽然雀跃如少女，“我想你是为我而来的，你没有忘记我们从前的约定，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你都没有改变，就像我也没有改变一样。”
她们背对着伊笛可，伊笛可只看见耶梦加得的头向前稍稍倾斜了一些，就像是这位手握着权与力的龙王也开始有些疲倦了。
“可是你不是，”霍诺利亚突然从祂身边抽离，而祂竟然因为失去支撑向旁边趔趄了几步，“你不是为我而来的，你是为了回到你的故土，为了复兴龙族的荣耀！”
“对我来说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她远远逃开，极为冷漠地说完这句话后，又转头向伊笛可尖叫道，“你还在等什么？！”
伊笛可不用她提醒，早在霍诺利亚转身前她就已经解开了自己的盘发，那里面藏着一根真正杀死过龙类的长针，这是成为刺客的第二准则，永远要给自己留好第二条路！
她体内的血液正在疯狂燃烧，但这次不是因为秘药，而是因为她开启了爆血。此刻她的身体正在急速龙化，血统被强化到一个危险的阈值，超过这个阈值，她就可能堕落成为某种行尸走肉一般的怪物。
但她现在不能顾虑这些，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靠近和杀死龙王！
耶梦加得此刻的状态如同陷入昏睡，但是祂的四周却卷起了狂风，所有那些堆积着的黄金都融化成了液体，悬浮在祂的四周，随时可以组成坚硬的壁垒和尖锐的武器！
伊笛可没有选择，她只能快速上前，在她的言灵“时间零”的帮助下，人眼根本看不清她的身影。
霍诺利亚只看见伊笛可忽然消失在空中，而环绕着龙王的金属开始飞速运转，瞬间火花四溅，金属碎片随处飞散，尖锐刺耳的撞击声一刻不停。
霍诺利亚艰难地躲闪着，但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那风暴的中心，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期待谁活下来，也许她会死在她们之前。
这原本应该是极为漫长又艰苦的一场战斗，但它结束得很突然。
因为龙王忽然取消了环绕在祂身旁的领域，那根淬炼着剧毒的长针于是以它的持有者也没料到的速度贯入祂的颈后，一路直下，摧毁了祂的脊柱。
是因为她下了长达一年的毒终于彻底发作了吗？霍诺利亚不知道答案，她只是茫然地向前走去，像是完全忘了即使是垂死的龙王也能轻而易举带走她的生命。
伊笛可没有阻拦她，相反，她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对不起，原谅我，”霍诺利亚忽然跪倒在地，将倒下的龙王搂进自己怀里，“你不会真正死去的，对吧？”
她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不停滴落在耶梦加得的额头上，她不再有任何高贵的风度，只是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人类真是复杂，”耶梦加得对她伸出了满是骨刺的利爪，却只是轻轻抹去了她的一滴眼泪，“你明明背叛了我，却又在为我而哭。”
“所以你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实现愿望吗？”祂的声音拉得很长，像是在叹息。
“可是你的愿望却要牺牲我的愿望，”霍诺利亚流泪着说，“你不能教会了我野心，却又要我为你的野心让步。”
“原来是这样啊。”耶梦加得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困倦至极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伊笛可默默注视着她们，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她不应该打扰一对恋人的最后告别时刻。可是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步。
是那条龙。
那条搁浅在干涸海床上的灰黑色巨龙，祂的眼睛是那么孤独，孤独到整个天地都为之暗淡。
她忽然好想再看一眼祂的眼睛。
但是耶梦加得的眼睛已经阖上了，而她又有什么理由上前去呢，她们之间没有数十年的爱恨纠葛，有的只是短暂的虚与委蛇。生死交锋的时刻，所有的美好都像泡沫。
王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祂忠诚的匈人士兵。之所以现在才赶来，是因为此前这位龙王开启的领域将所有的声响都隔绝在内，此刻他们才被那些轰然坠地的金属声从梦中惊醒。
霍诺利亚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她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成为又一次进攻西罗马帝国的借口。
伊笛可本该跟着她离开，但是她没有。她和儿时像小偷似的捡走别人丢弃的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已经陷入长眠的龙王抱到床榻上。
在匈人士兵们冲进帐内之前，她紧紧抱住了祂，用滚烫的嘴唇在祂光洁美丽的额头上烙下了最后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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