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由星光铺就的路，沈宜嘉孤身一人走了许久，除了脚底散发的荧光之外，她似乎已经完全处于了黑暗之中。
“这段路究竟还要走多久呢？不会真要腿着从奥林匹斯走回庞贝吧？”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沈宜嘉的脑海里升起，若是如此恐怕等她抵达庞贝，维苏威火山都已经再次沉寂了下去。
这样好像也不错？
但很快，一个身影便浮上心头，若是如此，她岂不是抛下了安东尼乌斯自己独自逃跑了？
虽然明知道，对方选择留在庞贝，并非只为了自己。可哪怕他的动机里只有百分之一的原因是因为她，沈宜嘉都觉得自己无法抛下安东尼奥独自逃离。
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犹豫，忽然，脚下的星光变得黯淡沈宜嘉只觉得脚底一空，她似坠下了深渊。
然后，眼前忽地一亮，她睁开了眼睛。原来她只是从一个梦中惊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天花板她有些熟悉，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很快，她就想了起来，这里是安东尼奥的宅邸，却并不是那间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客房。
这里的陈设与装潢，都要更加的华丽，也更加的女性化。这是谁的房间？
可沈宜嘉此时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深究，她在担心，自己梦里，阿尔忒弥斯的话还算数吗？真的在最紧要的关头，生路就会在自己的眼前了吗？
可不管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她都必须试试。
不，不仅是她自己，她还要说服安东尼奥！想要阻止内战的方式明明有很多，何必要如此草率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想到这，她如何还躺得住，腾地一下，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动作似乎牵动了旁的东西。她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到了一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竟是安东尼奥伏在在即的床边，也不知睡了多久。
多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的警觉，沈宜嘉的动作很快就惊醒了他，他的目光从懵懂到清明，仿佛只是转瞬，很快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便迸发出来令沈宜嘉脸红心跳的惊喜。
“女士，您醒了吗！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觉得不适？”他的语气雀跃，似乎暂时摆脱了帝国将军的职责，他的脸上又有了几分青年人该有的朝气蓬勃。
“我睡了很久吗？”沈宜嘉被青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侧过了头，顾左右而言他。
安东尼奥闻言，转头望向了窗外，似乎实在判断此时的时间。
很快，他就有了结论，轻轻摇了摇头：“不，现在看起来不过清晨，大约五六点的光景。您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说着似乎想起自己就这样守在一位女士的床边实在太过失礼，他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轻声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只是您忽然昏倒，如何喊都喊不醒。
虽然阿米尼乌斯说您只是因为疲劳过度，所以才陷入了昏睡之中。但我依旧觉得放心不下，如今宅邸里的女奴都已被我遣散，再无人能够照顾您，所以才亲自守在了您的床边。”
晨光洒在他的背上，勾勒出一个金红色的轮廓，他正抬头样望着她，目光温柔而专注。下巴上冒出的淡青色胡渣让他褪去了将军的威严，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像是守护珍宝的骑士一般伏在她的床边。
沈宜嘉的心跳，没由来的漏了一拍。
不知为何，她感到一阵慌乱，着急着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掌中抽离。安东尼奥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又在片刻后松开。
可到底，柔软的手腕从手中抽离后徒留的冰冷空气，还是让他的眼眸低垂，让弧度漂亮的长睫毛在深深地眼窝处投下了阴影，以此来遮掩他的失落。
沈宜嘉掩饰般地伸手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撩到了脑后，以此来冲淡方才的尴尬。只是这样显然还不够，她需要有一个话题，能够巧妙地让两人的思绪都离开方才那有些越界的接触。
“我做了一个梦……”沈宜嘉想起了自己的梦，这是解决当下困境再合适不过的一个话题。
而且，也是同时是他们现在急需探讨的话题。
果然，安东尼奥微微侧头，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他的这副模样实在是俊美，让沈宜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勉强止住了想要翘起的嘴角，这才接着说道：
“我梦见了阿尔忒弥斯女神，她介入了阿波罗的赌局，并承诺会在适时地时候为我们指明生路。”
她向青年描述着梦中两位神祇的对峙，以及阿尔忒弥斯的话语。有人能够分享自己的喜悦，让沈宜嘉一时忘了情，她有些激动地执起了青年的手。
“安东尼奥将军！我们可以不用死了！在火山喷发之前，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了！”
可青年听了她的话，却并未露出喜悦之色，只是喃喃自语道：“就连阿波罗神，也无法获得您的青睐吗？”
“不是的，他并非真心倾心于我，我又凭什么要答应他的求爱呢？我虽是凡人，与他的身份和能力都相距悬殊，可是我的心，我的感情和他的一样珍贵，更不是他用来展现的权威的工具。”
沈宜嘉神色认真地像安东尼奥解释着自己拒绝阿波罗提议的原因，她发现，自己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情让安东尼奥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她的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可现在终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即便心动无法抑制，可她依旧没有心情也没有心思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哪怕已经得到了阿尔忒弥斯的承诺，可在事情彻底结束之前，她的神经都无法松懈下来。
“安东尼奥。”她忍不住又轻轻唤了一声，她不能任由青年逃避这个问题：“和我一起走吧。”
“我知道你又想说，不希望因为自己令帝国陷入内战。但是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不一定非得牺牲自己的生命才能换取和平。
或者，若是我们可以逃出去，你大可以避开昆图斯大人的眼线，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不管阿尔忒弥斯的承诺是真是假，我们都应该试试。你不需要为罗马殉葬，你值得更好的结局！”
安东尼奥的眼前一亮，却并不是为了那忽然站在自己眼前的生机，而是为了那一声我们。
“更好的结局……”他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一个陌生的概念。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为帝国的耀荣彻底奉献自己的身心，他早就忘了该如何为自己而活。
沈宜嘉的话似乎让他看到了另一条道路，通向一个截然不同的命运。
“是的。”沈宜嘉从床上站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语气里不觉带上了鼓励：“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不必再被‘将军’的头衔束缚。”
“安东尼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逆光之中是，沈宜嘉向坐在床边的青年伸出了手。
“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安东尼奥望这沈宜嘉，却没有立刻反握住她的手，而是面色严肃地问道。
“什么？”他的神色太过严肃，仿佛要向她讨要什么重要问题的答案。沈宜嘉的心一紧，但仍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罗马将军，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您会怎么看我？”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她应该回避的。可当她对上安东尼奥专注的双眼，那些准备好的搪塞之词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她的声音不由得开始微微地发颤：“我会觉得你很勇敢，很温柔，是个值得……”
值得什么？值得喜欢的人？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答案已经浮现在了脑海中，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安东尼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他的眼神暗了暗，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足够了。知道您这样评价我，已经足够了。”不知为何，沈宜嘉从青年的脸上看到了落寞之色。
可是伸出的手仍悬在空中，迟迟不曾被他握住。沈宜嘉的心忍不住变得焦急了起来。
“就当是为了我，试一试，好吗？”她终于鼓起勇气，试探地问道。
安东尼奥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深邃，令沈宜嘉心慌。那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仿佛是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流涌动。
“女士。”他的声音沙哑：“您知道您在要求什么吗？”
沈宜嘉当然知道，她在要求一个本应死于火山灰下的将军放弃他的责任，放弃他一直以来的执着与理想，只为了一线渺茫的生机。
更可怕的是——她在要求自己承认，她不想失去他。
“我知道。”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我想自私一次，您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
安东尼奥似乎被这个笑容所迷惑，他的呼吸一滞，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散落的发丝。
“您真是……”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无奈地妥协：“我知道了，若生路真的近在眼前，我会拼尽全力护送您，安全离开庞贝。”
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便出现在了沈宜嘉的脸上，她知道自己为何欣喜，又为何感到安心。
“您果然是一位自私的女士。您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却又提醒我，那永远不可能真正属于我。”
安东尼奥猜到了，待事情结束，她终将离他而去。却因为想要求得自己的心安，而强求他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她一起逃离。
“安东尼奥，我……”
她想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上几句，却被安东尼奥伸出手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嘘。您不必解释，只要您此刻在这里，就够了。”
他的手指温暖而粗糙，沈宜嘉能闻到上面淡淡的雪松气息，那是属于他的味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而远处，维苏威火山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命运的叹息。
这一下打破了房间中欲说还休的暧昧气息，两人面色尴尬的骤然远离，都不敢再去看彼此那已然涨得通红的脸。
“火山活动更频繁了，若要逃跑，我们应该早做准备。”安东尼奥掩饰般地走向窗边张望了片刻，再回过头来时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平静和干练。
沈宜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千九百四十四年的时光。
但至少此刻，她还在这里，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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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倒计时·第29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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