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家后相顾无言,他在客厅里看电视,我怕尴尬,洗漱什么的都在主卧自带的厕所里。这间房子是他自己买的,我第一次得知消息时吃了一惊:“你一个高中生怎么有钱买房子!!”
“喂!我只是来上高中,又不是人类。妖精赚钱的方法多了去了。”他用一只手捏住我嘴巴两侧往中间挤,我拍开他道:“那你还上什么学。”
“我师父让我上的。”他满不在意道。
我还没有离开师父自己住的经历,要不是因为皆逆荒软磨硬泡一定要我体验一下他的室内装修,外加我色迷心窍,我是绝对不敢以外出历练为借口骗师父要消失一个暑假的。
虽然是妖精,但和人类高中生待在一起难免被传染上无措的心态。我拽着自己的小行李箱站在居民楼下天人交战,他也不催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两步之外耷拉着眼皮等我发话,长而翘的睫毛沐浴在路灯的光里。
看着怪可怜的。
我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走吧。”
直到皆逆荒把一个挂着粉色吊坠的钥匙串往我手里塞时我才觉得不对劲,这明明是我们上个学期之前一起买的挂件,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蓄谋,刚刚还在楼下装得那么大度。皆逆荒拦住我的腰耍无赖:“反正你都答应我了,不许反悔,妖精是不能反悔的。”
“没听说过。”
皆逆荒有点着急,拍着胸脯跟我推销:“你看这房子有两间卧室,我把主卧给你住,我自己住侧卧。平时白天我们还能交流感情,多好啊。”
“哦。”我斜睨了他一眼,除了后半句交流感情,前半句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还不相信我的人品吗?”他急得抓耳挠腮,似乎在为自己的清白做最后的抗争。而我最后我答应他住下来并不是对他人品的信任,纯粹是对他实力的放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果不其然门被敲响两下,皆逆荒那顶银白色头发在月光下亮得晃眼,他探出半个脑袋:“你自己睡觉害怕吗?”
“……害怕呀。”
“我就说你害怕。”皆逆荒兴致勃勃抱着个枕头走了进来,“别怕,我来陪你。”
“我害怕你。”
“我有什么可害怕的!”皆逆荒不敢置信,嚷嚷道你太没良心了,我担心你睡不着才来的,你怎么这么想我。
“你的人品呢?”我睁着眼睛在被子里幽幽地望着他,他一骨碌爬上床,美滋滋地拉过被子道:“我是妖精,哪有什么人品。”
吵吵闹闹还是让他睡在旁边。当然是两床被子乖乖各自睡觉,皆逆荒侧着身子躺下看我,目光太过灼热,我好几次试图忽略都以失败告终,于是气急败坏地把手遮上去:“不许看了,睡觉。”
他的睫毛很长,慢悠悠搔着我的手心,有点轻微的痒意:“我们说说话嘛,这可是咱们俩第一次一起睡觉,第一次哎!”
我切了声,故意说上古妖精都是一起睡觉天为被地为席,一起睡觉有什么大不了。他被我气得不轻,动作很大地翻了个身,半晌又翻了回来。语气有点委屈,小声道:“你就不能顺着我说说吗。”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瞬间觉得刚刚自己说话也太罪恶,想了半天,一只手从被子缝里悄眯眯伸出去钻入另一床被子,轻轻握住了皆逆荒的手,随后被他瞬间抓紧。
“哼。这样就想打发我。”
“那你放开呀。”我的服软坚持不到两个来回,作势想要抽出,皆逆荒加大抓手的力气道:“那不行,这可是你自己自愿的,我才不呢。”
睁开眼,是被阳光晒透的天花板。我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按脸,认真地思考换房子的必要性。每天都会梦到以为已经放下了的往事,再在这里住下去我一定会疯。
这周末有个团建活动,原本我是不想去的,但因为这样就会和皆逆荒共处一室一整天,我迅速做出了逃避的决定。
出来后发现皆逆荒居然已经洗漱整齐,又换了一身新衣服。有钱就是好,衣服随便换,我都数不清重逢这些日子他换了几身。我有些诧异地站在卧室门外没动,他手拄着椅子背,见我出来后歪下头:“走吧。”
“走……哪里?”我不解地看着他。
“团建啊。你不是报名了吗?”
“……不麻烦了。我坐地铁就好,你忙你的。”
皆逆荒拧眉,好像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抓起我的胳膊就走:“忙什么,我哪还有要忙的。不是说团建吗,我跟你一起去。”我甩了好几次都没甩开,一直被他拉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我才崩溃大喊:“我的早饭啊啊啊啊我没带!”一着急便撕扯了两下他的衣服,皆逆荒吓了一跳,说我带了我带了,他拿过袋子给我看:“都是你喜欢吃的。”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之前。”
我在他说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脑子不清醒,刚刚的举动实在是大大过界。他一股脑把零食袋子塞我怀里,心情忽然阴转晴,开车的时候还哼唱着某首不知名的歌。
今天团建的内容是爬山,我实在想不通一帮上班上得生无可恋的社畜组织活动居然会是爬山,我不喜欢爬山,上山累下山也不容易。之前和皆逆荒去过学校后面的山,看上去矮矮的一小座,真爬起来半天都走不到顶。外套早就脱了,山风吹过粘着汗液的皮肤带来一阵凉意,皆逆荒背着两个人的东西走在外侧,我悄悄揉腿,太累了,早知道就随便找个公园野餐了。脚后跟被新鞋磨出了红印,下山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走了,皆逆荒嘿然,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说:“要不你求求我,你求求我我就背你下山。”
哼,休想考验我的气节!
“求求你!”我飞快出口,皆逆荒被我毫无节操的求人吓了一大跳,戳了戳我的脑袋道你也太没骨气了!随即又得意道:“现在知道哥的厉害了吧。”
我迅速窜上他的背:“谢谢你,皆逆荒弟弟。”
我们俩没有明显算过年纪,但皆逆荒一直暗戳戳想让我叫他哥,我偏不。
皆逆荒闻言并没有立刻出言反驳,我暗道不好,就感觉腿部一空,皆逆荒松开又立刻抓紧。我被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故吓得小声惊叫,胳膊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皆逆荒狂笑起来。
“皆逆荒你是狗吧!!”
“嘿!嘿!”皆逆荒伸出手在我眼前打了三个响指,“想什么呢?”
想你呢。我摇摇头道没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就上山吧。”他不看我,远远望了一眼山道。
“皆逆荒。”我忽然出口,他停下来侧头望向我。
算了吧。万一他已经不喜欢我了呢。
万一他已经有了别的喜欢的妖精呢。
我一直都是个胆小的妖精,最信奉息事宁人。当年第一次见到皆逆荒时就曾经羡慕过他的性格,虽然没有那么强大,却意外的勇敢,好像什么都不怕。我踌躇地望着他,不敢迈过内心的一步。
“你……”我咬了咬嘴唇。
你还喜欢我吗?我还喜欢你,我一直一直都喜欢着你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想不想吃饼干。”
“?”他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但还是不明就里地伸出一只手:“我吃。”
团建活动一如既往地无聊,后来发展到开始喝酒玩真心话大冒险,我提前退避三舍。皆逆荒也跟过来坐下,我说你怎么不去,他说吵。
吵你还来。我腹诽。
“你怎么不去?”他反问我。
“我玩不起。”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嗤笑了一声说哦。
过了一会,我说,我找好新房子了,过几天就找搬家公司搬出去。
其实根本没有,但我需要一个逃离的理由。
他没看我,也不说话。就在我以为他已经默认这个结果的时候,他忽然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说话声音太轻,旁边人又太过于吵闹,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吐了口气,“什么时候来,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腾地方。”
我的嗓子有些涩疼,有点艰难地维持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我会提前一天告诉你的。”
“好。”
团建后一群人吵吵闹闹又要去酒吧。我第一次去酒吧还是跟着皆逆荒去的,我坐在他身边,看他每次把骰子摇出个一然后喝酒。我在他耳边问这是只有摇出一才能喝酒的游戏吗?身边的人爆笑,皆逆荒咬牙说对啊,你看他喝不到酒已经气疯了只知道笑了。
骗人,明明就是菜嘛。
我这次去酒吧仍然坐在角落,手机上几个社交软件来回切换,一点内容都看不进去,心烦意乱太过于严重,实在没办法投入进去。余光瞥见皆逆荒已经趴在吧台,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上去扶他,毕竟这里的人都算他下属,就算我不管也不会放任他在这里睡一天吧。
天人交战了一会,我最终还是走上前摇摇他的胳膊:“皆逆荒,皆逆荒。醒醒。”
他酒量不怎么好,特别容易上脸,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就更差了。他被我晃醒,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忽然倒向我的怀里。
“喂喂喂!你干什么!”我十分尴尬地把他往出拖,心知不能让他再闹下去了。叫来几个同事把他抬到出租车上,我坐上副驾驶说正好我没事,我把经理送回家吧。
一回家皆逆荒就吐了,吐完后人有点清醒但不多,摇摇晃晃走出来非要跟我挤在一起坐,我挪了好几次都被黏上来,只好站起来把沙发让给他。没想到他忽然爆发,拉着我的手臂站起来:“你说吧。”
“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没有。”
“你有!”皆逆荒上前一步,因为安全距离的丧失带来迫近感,我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退。“为什么不理我!每天在公司都看我像个陌生人,回家也不跟我说话,刚住了几天就搬出去……”
他声音越说越大,因为喝了酒,情绪被放大的同时语序也有些颠三倒四,断断续续说着很多曾经没说出口的话。
“我现在变得可靠了,也看得懂那些东西了。我知道我很没用,不如其他妖精厉害,但我在很努力变得有用了……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你不喜欢之前爱吃的东西了……也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他揽住我的肩膀,将头埋在我的颈窝,我感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衣领流下来。
“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该怎么告诉他。
我是在这里被师父带走的。场面一度过于混乱,皆逆荒出去买蛋糕还没回来,我连个口信都没给他留下。我跪在房间里,想无论怎么样认错也好,要请师父不要生气。
师父沉吟许久,只看着我说怪不得你最近修炼根本没长进,那个妖精我知道,有点变身的本事,其他的能力比你还差,你们两个只能互相耽误。
又说怪不得那老家伙最近耀武扬威,我猜就是他派那只妖精用美男计迷惑你。
“妖精也不都是好的,他除了脸长的好看点,其他看着根本不像个正经妖精。”
师父在人类社会融入多年,她不记得我们不是人类,妖精本来就不分正经和不正经。但我知道,师父是在担心我。
我和师父打了个赌。
我被师父锁在禁制内,师父说我自己解开禁制的那天就同意这件事。可是当我解开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皆逆荒居住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
“我那个时候,想去找你。可是找不到。”我抽抽噎噎地解释,“你的手机号打不通,其他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我也来过这里,他们说这间房子挂牌出售了。”
当年的我算是被迫断崖式分手,皆逆荒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能接受,百试无果的情况下自然以为对方恨我,于是也不再找。
我好笨啊。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能像那些聪明的妖精一样迅速,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解释的机会。
可是,我真的尽力了。
我哭到脱力,毫无形象地坐在地板上,泪眼朦胧间看见皆逆荒抬头来吻我。
“你可以放开吗。”我小小声咬牙切齿道。皆逆荒成长了,他的脸皮也成长了,目不斜视地拉着我的手说:“我听不见。”
“你不觉得这样很招摇吗?”我试图唤起他的羞耻心。
“什么?什么招摇。”皆逆荒十分不满,“我又没有把我的微信ID改成我并非单身,又没有跟其他人大声宣布我是你男朋友,也没有把手机铃声换成哥有老婆,一点都不招摇。”
我用仅剩的一只手捂脸,果然我不该祈求他有羞耻心这种东西的。
管理层的办公室在高层,我庆幸这里人不算很多。刚庆幸完就知道自己说早了,部门经理鳄鱼从自己办公室里走出来,一眼看到我和皆逆荒交握在一起的手。她挑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开了。
“皆逆荒。”
“嗯?”他回头看我。
“我想揍你。”
“???为什么!!”
小剧场:
1.
鬼镰吃完饭下楼的时候正遇上几个狐朋狗友凑在茶水间说小话,看他来了后立刻殷勤招手,问他要不要来赌一把。
“赌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
“赌皆逆荒什么时候开口求人家复合。”
鬼镰略顿了顿,问:“现在最短时间是多久。”
“三个月。”
“我赌一个月。”他敲了敲桌子,面具上那个吊诡的笑脸好像又夸张了几分。
2.
皆逆荒一大早就给自己的鞋子打了三遍鞋油。一个月前他在人事部看到了应聘简历,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选择重逢的行头,选衣服的战线拉的太长,连沉默寡言的鳄鱼都忍不住开口怒骂再敢来麻烦她就揍他。
衣服、鞋子、头发,还仿照着成功人士带了个手表,怎么看怎么人模人样,用鳄鱼的话来说就是:“是的,她看到你就会被你迷死,直接坠入爱河,行了吧。”皆逆荒自动忽略后面一句行了吧,因为鳄鱼就是这样不善言辞,偶尔冒出点和内心不太相符的情绪的话也可以理解。
错峰出行,躲过早高峰,一切都在向他预设的方向发展,在脑海内演绎了一万遍的帅气出场最后败给一杯豆浆,看起来还不是现磨的。
他大脑空白的一瞬间其实根本没有看到什么豆浆,只是冲过去想要扶住她别让她摔跤,可惜到底晚了一步。
他能把握住的时机,似乎总是比她需要的晚上一步。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看出她眼中笑容的勉强,原本慌张的心更加难以平复,反复思考自己的模样是不是特别糟,是不是特别狼狈,是不是特别可笑。他转身就跑,这么多年最熟悉的终究也只是跑。
一败涂地。
他靠在大楼的单面玻璃上平复自己的心跳。
就在刚刚,他忽然意识到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过去做过多少功课多少训练,他在他面前永远是第一次见到她时,连打招呼都紧张到不自然的姿态。
3.
皆逆荒去买蛋糕之前眼皮就一直跳,他以为是昨晚上一起看电影看得太晚,拎着蛋糕回去却不见人影。等了大概两个小时,皆逆荒慌了。
他本质上还是个遇到困难就手足无措的新生妖精,立刻去求助师父。师父听完了来龙去脉后高深莫测地抬手捋了捋胡子,说,原来是她啊。
皆逆荒被师父安排去深山闭关修炼,他说等你出来后也许她看到你变得强大可靠,就会忽然回来了。皆逆荒说真的吗师父,那为什么闭关不可以拿手机。
他师父瞥了他一眼,说闭关需要静心。
皆逆荒说我不是要玩游戏,我是怕她万一回来后找我,我不在,该怎么回她消息。
“师父帮你看着,你还不放心吗?”
皆逆荒想了想,最终还是相信师父。
唉,这傻孩子。他师父摇摇头,若不让他闭关,恐怕某人明日就要杀过来了。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对方一样,对方希望自己的徒弟过得好,他也如此。
没有消息。师父是这么说的,也许她已经不喜欢你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