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时间，孟宴臣被身边的前辈搭话。
“小孟啊，这颜慈，确实有点东西。我之前常听莫扎特，今天算是第一次听现场版的维瓦尔第，情感传递得相当不错。”
闻言，付闻樱和孟怀瑾也扭头看过去。
“叔叔，确实如此。其实颜慈的情绪语言一直不错，她之前还在乐团做首席时，我听过他们乐团的演奏会，她的能力很突出。在我看来，她能带动整个乐团的情绪传递。”
“她之前隐退的消息，我倒是看到过，是因为家庭吗？我看Young Celtic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太平啊，现在颜慈出来开独奏会，是和家里割席了，还是怎么的？孟董一家出席音乐会，但国坤和Young Celtic切割，算是支持颜慈？”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冒犯，但念在这位前辈和孟家关系不错的份上，孟宴臣也不想说什么难听话：“叔叔，在这样的时刻享受音乐，我认为这反而能体现‘阖家欢乐’的主题。大过年的，孟家也不想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正如股东所说，国坤和孟家不是事事绑定，国坤的决定影响不了孟家的人际关系，那么反之亦然，我和家人来听音乐会，也不会给国坤的业务带去什么影响。她凭本事赚钱，我们带着欣赏的心态来听，好像也没问题。叔叔，您觉得呢？”
“这颜慈和颜家，好像也不怎么对付，但我听说老孟和颜家关系不错，颜家真的一点不介意？”
孟怀瑾笑着接话：“老张啊，一场音乐会，怎么会上升到这样的高度？要我说，颜慈这姑娘，有个性，有能力，有本钱，怎么就不能独立于家人之外开个音乐会了？在‘别人家的女儿’这个身份之前，她得是颜慈。”
这话听上去也十分不客气，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哂笑着连声“抱歉”，重新坐好。
下半场结束之后，颜慈返场，邀请台下听众点歌。
前排听众大多点的是她的老手艺，比如勃拉姆斯和小约翰，她完全信手拈来，抬手就是听众要的感觉，自然收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在她第三次返场时，点歌的机会被给到孟宴臣这排，但孟宴臣并不想要这个机会，在灯光打过来的同时别开视线。
随后另一位听众接过了话筒，点的却是流行乐——并且是那首经典之作《My Heart Will Go On》。
老教授笑着冲颜慈耳语几句，简单对了谱子，随后颜慈点点头，重新拿起琴。
小提琴声一起，现场甚至响起了欢呼。
这是今晚唯一一首流行乐，严格来说，这也是今晚迄今为止情绪最为悲伤的一首曲子。
颜慈的音乐情绪表达能力堪称顶级，尤其擅长情绪的递进，这首歌本就带着淡淡的悲伤，在小提琴和钢琴的双重加持下，更是收获了不同角落传出的轻微抽泣声。
第四次返场，颜慈就没再给点歌机会了，而是正儿八经和老教授合奏了一首《恭喜发财》。
孟宴臣乐得不行，猜到她这首曲子——甚至这次返场——都是临时准备的，在听众们的笑声和掌声中，笑着给台上的红玫瑰鼓掌。
散场时，孟宴臣直接去车库等颜慈和老教授，还另外安排了车先把他父母送去目的地，这才放心地坐进自己车里。
颜慈累得衣服都不想换，披着羽绒服、背着琴就出来了，还笑眯眯地一手抱花一手挽着教授，看到孟宴臣的车，立刻大步上前来，先送教授回酒店休息。
注意到行进方向不是自家小区，颜慈好奇地扭头看他：“不回去吗？”
“带你去吃点夜宵，不饿吗？”
趁停红灯，颜慈笑着凑过去，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还没告诉我今天的演奏会怎么样呢，光给教授科普过年习俗了。”
“颜女士都拉《恭喜发财》了，我还能有什么其他反馈？现场所有听众应该都非常感谢颜女士的新年祝福。”
她笑得更开心。
四次返场确实耗尽了她的体力，这会儿光是坐在车里都觉得手酸，也确实需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然而，看到已经坐在包厢里的孟怀瑾和付闻樱，她很是不解，也相当震撼，但礼数不能少，立刻鞠躬打招呼。
受限于家里的丧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传统新年期间不能见孟宴臣的家人，更不能和他们同桌吃饭。所以这会儿见面，她一下子变得十分拘谨，连手放哪里都不知道。
孟宴臣没错过她的表情，轻轻搭着她的腰，给她拉开椅子：“别担心，我们吃的是西餐，现在也不是吃正餐的点。”
付闻樱满眼温和笑意，目光集中在颜慈身上：“所以，这不是团圆饭。”
“放心，我们不是什么死板的保守家庭。”孟怀瑾也笑。“就当作是普通的家庭聚餐吧。”
颜慈霎时愣住。
孟宴臣察觉她的手依旧紧紧攥着裙子，眼睛却一点点变红，还是心疼了，给父母一个眼神示意，随后示意服务生上菜。
确实是夜宵没错，也确实是家庭聚餐的规格，从前菜到主餐再到甜品，一应俱全，流程完整。
孟沁今天值班，结婚之后也没再在除夕夜回过孟家，所以孟家这几年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都只有孟怀瑾和付闻樱夫妇，再加孟宴臣。一家三口也没什么特别活动，吃了饭就在客厅坐着，长辈看看春晚，孟宴臣陪同。
今年算是特殊，一家人只吃了中午这一顿潦草的饺子宴，在除夕夜出来听音乐会，都没刻意吃晚餐，就打算留着和颜慈一起吃。
正是因为知道过去不熟悉国内习俗的颜慈必然会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他们才刻意挑了这个点吃饭，并且强调这就是“普通的家庭聚餐”，为的是让颜慈放松下来。
“我们前阵子和你父亲去了北欧，本来想看极光，但可惜，那阵子天气不怎么样，外面太冷，不适合久留。后来我们去了德国和法国，拜访了些著名景点，巴黎圣母院新修的尖顶还不错，耐看。”
等着服务生帮忙切惠灵顿的空档，付闻樱习惯性双手合十，手肘搁在桌上，笑着看向对面的颜慈。
“如果你新年期间没什么其他事，我们可以再去一次北欧，这段时间，天气应该好些了，或许能看到极光。”
孟宴臣还在桌下轻轻摩挲着颜慈的指关节，面带笑意：“颜慈过段时间得准备乐团首席考核，这阵子忙得很，等春天再出远门吧。她才出院不久，半年内还需要定期复查，尤其腹腔脏器要多盯着，医生说现阶段还是不够稳定，我很担心。国坤过段时间也忙起来了，部门里压了些需要年后加急的项目，我会尽快处理，空出时间来安排旅行。”
察觉手指被捏了一下，颜慈回过神，冲着长辈点点头：“这段时间还是得多注意，我也担心复发的可能性。我咨询过沁沁，她也说神经问题不容忽视。”
听到女儿的名字，孟怀瑾夫妇明显更加高兴，不约而同地点头。
结束这场迟了很久的聚餐，孟宴臣和颜慈将长辈送回孟家别墅。
下车后，付闻樱看了眼时间，旋即从包里掏出个小包，塞进颜慈手里。
颜慈一直以来都以为成年之后就不能再收长辈的过年红包，更何况她这会儿情况特殊，以及这红包摸上去厚得惊人，她就更不能收了。
然而付闻樱先一步察觉到她往回推的意图，按住她的手，眼神示意她收下，还把颜慈带到避风的地方站着。
“颜慈，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宴臣是个听话的孩子，从不要人担心什么，更不需要家里操心。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突然发现，他其实也需要被看到，被关心，或者说，被爱。
“我和老孟一直觉得，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没什么问题，毕竟，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有一家这么大的企业在等着，宴臣本就要承受很多。
“但是，在培养他和沁沁的过程中，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把他和沁沁做比较，不可避免地有所偏向。或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忽视了他对家庭的渴求，甚至对爱的追求。
“宴臣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学什么都很快，也都学得很好，你和他同一个高中，或许知道些。
“我和老孟都是精益求精的人，更常看到他做得还不够的地方，对他严加要求，就是希望他能担得起‘国坤继承人’这样的身份。
“他也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经历过很多，也沉淀了很多，现在已经无比谨慎了。你是他头一回带到我们面前来的人，我相信他，当然也相信你。
“我和老孟对你的信任，与我们和你父亲的交情无关，只是相信你，相信你能让宴臣的生活更完整，甚至更美好。
“颜慈，或许你也知道，孟家经历过大大小小很多事。但，至少现在，我和老孟只想宴臣开心，也希望你开心。”
长久的寂静之后，颜慈认真地点点头，握紧了付闻樱的手。
直到目送付闻樱被孟怀瑾牵进门去，颜慈才转身出来。远处隐约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她却并不在意，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外走着。
孟宴臣刚刚和父亲聊了年后的几个项目，心里差不多有了计划，这会儿正在车边等，还看了两眼远处的新年烟花。注意到颜慈捏着的红包，他脸上顿时浮起温和的笑意。
颜慈还在回想阿姨说的那些话，心里却莫名无比平静，直到走回孟宴臣跟前，她却没急着上车，而是双手圈住他的腰，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农历新年到了。”孟宴臣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细碎的吻落在她额角。“颜慈，新年快乐。”
“孟宴臣新年快乐。”颜慈依旧埋头在他胸口，耳边是有节奏的平稳心跳声。“我很爱你。”
“可惜，这次也没录到。”
“没关系，我发现一遍实在太少，所以未来应该还会说很多很多遍。”颜慈在他肩窝一顿乱蹭，言语中的笑意更明显。“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听见。”
“我现在就想。”
“孟宴臣，我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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