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你需要休息】——
你实在太冷，也太累了，地下六层的隧道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往后退是风雪，往前走是黑暗，好像去哪里都不对，那不如暂时先待在这里。
至少你认识莱欧斯，这让你感到安全；至少莱欧斯身边有团篝火，这让你感到温暖。
你在火光照亮的区域边缘坐下了。莱欧斯并未察觉你的存在，他和你一样无言而平静地坐着，偶尔拿根树枝拨弄几下火堆，细碎的响动混合木头烧灼的声音，朴素单调地围绕在你耳畔，你默默听着，出神凝视那团散发出光与热的火苗。
火苗微弱地摇摆，像跳着奇怪舞蹈的黑红人影，晃动的线条在你放空的视野里逐渐拉长，绵延不绝铺陈开，一起、一伏，一起、一伏……风沙沙作响，擦过你耳畔，将起伏的波浪线径直送到目力能及的尽头，所过之处黑暗失色，恍若积雪消融，露出翠绿芳草，与晴蓝天空完美相衬。
你蓦然一愣，终于意识到此情此景的违和之处。风还在吹，拂起你的发丝和法袍，触感又真实又虚幻。这不是错觉，也不是幻术类的魔法，你不知不觉坐在火堆旁睡着了，这里是你的梦。
在梦里意识到正在做梦，那感觉真是非常奇妙。
你抬头环视四周，明朗的蓝天白云，漫山遍野翻涌的草浪，远处丘野隐约可见村落和埋头劳作的人群。这一切都如此美好而陌生，明明是出现在你梦里的场景，你却并无触动的心情。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你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又是微风，自你眼角吹起一片柔顺有如绸缎的金黄，仿佛某种温和的指引，而你也顺从地追随，侧过身、调转视线，便能看见苍翠的草浪间，那捧着一本书坐在山丘上的小女孩，浅金长发顺着轻风扬起，露出两只尖尖窄窄的耳朵。
女孩五官线条生得柔和，一双圆润的碧绿眼睛定定望向远方的田野，那副略带天真气的相貌与你记忆中某张匆匆瞥过的面孔逐渐重合——在你陷入梦境以前，摇曳的篝火照亮了莱欧斯身后安睡的队友，其中就有一名年轻的精灵女性。
你想你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地下六层生活着名为梦魇的魔物，它们会附身睡着的人，编织噩梦，再吞噬人的情感。想来是受了它们的影响，你和精灵的梦境意外地交互。
你不记得迷宫外的事，当然不熟悉眼前的场景，这些景色都来自精灵的梦，是属于她的回忆。
你试探着靠近，却没能引起女孩的注意，你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你，不知为何，梦境延续了现实世界的法则。你克制住掠过心头的少许失落，转而去看女孩手里的书，那竟然是一本魔法理论教材，里面记载的内容晦涩得令你吃惊。
山脚下在这时传来呼喊的声音，你和女孩一起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长身人的中年男性，快乐地笑着，朝女孩的方向挥手。女孩便放下书，绽开一个苹果似的、红扑扑的笑脸，她飞奔过去，像只轻盈的鸟雀，扑进等待着她的怀抱里。
男人顺势把她举高转了好几圈，一番笑闹过后，他托抱住女孩，走向不远处炊烟袅袅的木屋，以及木屋门口同样满脸笑意的精灵女性。
幸福而相爱的一家三口，你想，同时反应过来，这女孩原来是精灵与长身人的混血。
梦是最私密的个人领域，在梦境里经历回忆，就像灵魂编织出一场时空旅途。季节于眨眼间轮换颠倒，山野间的草浪随风翻涌，一瞬葱茏茂密，一瞬枯萎殆尽，半精灵女孩的身影穿行其中，像定格的胶卷，一帧一帧逐渐长大。
起初还只是不到你膝盖高度的小姑娘，她的父亲和母亲分别牵着她的手，穿过种胡萝卜的田地，埋下她掉落的第一颗乳牙，三双毛茸茸的长筒靴子并排走，留下三串挤挤挨挨的大小脚印。
等小姑娘长大一些，变成爱编头发的少女，一家人会挎上篮子外出野餐。时值夏季，阳光又亮又热，她的母亲坐在最高的那棵橡树底下，父亲则跟她到草地上追逐奔跑，做些小打小闹的游戏，累了便躺下去，一起数天空里飘过去的云。
少女的身姿在奔跑中舒展抽条，好像一眨眼，她已经快和母亲一般高了。质朴清秀的年轻女孩，挺拔得像株花树，灵动得像只小鹿，她跑得越来越快，后来父亲就追不上她了。
她长大了，她的父亲也在飞快地衰老，从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变成瘦骨嶙峋的老人。女孩不再往前跑了，她搀扶着看上去能做她爷爷的、须发苍白的父亲，慢慢地，慢慢地散着步。
老人仍是爱笑的，干瘪的面颊隐约能寻觅到曾经那副快活而直爽的模样。他很轻地拍着女儿扶住他的手臂，絮絮说一些她小时候爱听的故事。
然后，他忽然用力咳嗽起来，咳到单薄的背佝偻成虾子，咳得再也站不住，脱力倒了下去。
你站在山丘上俯视一切。这一瞬间，你无法看清女孩的神色，世界都笼罩上雾蒙蒙的阴翳，草浪没有枯萎，却也不复苍翠，风被困在原地徘徊，季节定格了，灰扑扑地锁在那个夏天。
女孩和她的母亲站在墓碑前。她们都是年轻的精灵女性，乍一眼看去不像母女，更似姐妹。
母亲对女孩说，你奔跑的速度和其他人不一样，今后，你还会看着许多人比你先离开。
女孩蹲下去，把头埋进双臂，藏起红肿的眼角。
“这样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你听见女孩低喃的问题，那声音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而是某种更庞大更不着形体的存在，回响在天和地之间，是她的灵魂在发问。
她的母亲沉默少顷，叹了口气。
“长寿人种和短命人种一起生活，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寿命错位的后果。”
这位精灵女子交握双手，望着石碑上属于丈夫的名字，纤瘦的背挺得笔直，端庄而冷寂。
“我们会遇见很多人，而他们终会离开，以各种主动或被动的方式。”她对她的女儿说，“也许有一天，所有我爱的人，我认识的人都会消失，世界上已经没人记得我——但我会记得。”
你听在耳中，忍不住睁大眼睛。
我会记得，我会记得。你反复默念这几个字，像是闭合在眼前的大门终于敞开，阳光迎面洒落，太过灼烫而耀眼，竟让你生起流泪的冲动。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本应如此。
你回想起抚养龙的时光，那似乎很长也似乎很短的两年。你想起它湿漉漉地跳出水池，又不情不愿地被你抓回去冲澡，你想起它每晚把头搁在你的怀中，和你分享同一条毛毯，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毛线球，你想起它喉咙口逆鳞的触感和温度，它带着硝烟味的呼吸，它的心跳，它的眼神。它爱过你，而你仍然、也将永远记得。
就算它已经离开了你，就算它会忘记你、就算大家都会忘记你，但你会记得。你知道你一直会。
“活下去，然后邂逅更多的选择，创造更多的记忆，拥有更多的联系。”母亲跪坐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再把她轻轻拥抱进怀里，“用这些东西锚定你的生命吧，玛露希尔。”
那名字说出口的瞬间，整个梦境轰然震动，你猝不及防脚下一空，就这样惊醒过来。
你睁开眼，篝火还在烧，黑暗于火苗的光亮中影影绰绰，莱欧斯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被他推醒的精灵，准备换班守夜。他注意到队友脸色苍白，问道你没事吧，精灵摇摇头，回答没关系。
很平常的对话，但你听着却感到平静。你不觉得那么冷了，也恢复了些许力气，于是你起身，拍了拍法袍衣角不存在的灰尘，把脊梁挺直，越过守夜的玛露希尔、和衣而卧的莱欧斯，越过短暂给予你温暖的篝火，往隧道更深处走去。
黑暗无声地接纳了你，下一秒，翼狮从虚空中浮现，亲密地贴近你耳后，鼻唇自你的发梢和脖颈间探进来，翅膀微拢，像巨爪虚攥在你身周。
“怎么了，不再坐会儿吗？”祂问。
“不了。”你说，“我还有点想做的事情。”
翼狮端详着你的表情，忽而露出微笑，眼尾勾挑起少许弧度，平添几分似是而非的邪性。
“欢迎回来。”祂对你说，“我亲爱的……主人。”
【CONTINUE】
【警告！剧情正式进入第二阶段，友情建议各位玩家慎重对待后续选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10-第二次相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