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你需要陪伴】——
你很难克制这一刻生起的需求和冲动,尽管你知道莱欧斯必然不会记得你。所有人、所有生命都会忘记你,他是他们的一份子,仅此而已。
你明白结果,也并非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你只是很想有人陪着你,和你待在一起,不管是谁,或许说些话,或许什么也不说,都可以。
这样想着,你缓慢走出通道的阴影,魔法勾勒你虚无的形体,你变成年轻的、有明显北方大陆血统的长身人模样,裹紧法袍靠到篝火前。
“晚上好。”你说。
莱欧斯抬头看向你,起初他的表情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像是认出什么似的,对你露出笑容。
“晚上好。”他说。
你和莱欧斯面对面,在篝火旁席地而坐,而他小队的其他成员就分散在稍远些的地方安睡。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很暖和,很安静。
“地下六层真糟糕。”莱欧斯突然说,“这么冷,这么黑。”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你,手里拿了根木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火堆。
这听上去像是一段话题的开端,你条件反射地勾起礼节性的微笑,同时思考着该如何附和。
莱欧斯又戳了几下那团篝火,火焰随之零散地摇摆,像是抗议,于是他终于放下木枝,转而抬起脸来,用一种平缓而温和的神情与你对视。
“让人想起家,对吧?”他说。
很多冒险者都爱跟你谈论家乡。客观来说迷宫的生存环境恶劣,长期待在恶劣的环境里,人们就会忍不住想念更安全也更有归属感的地方。
这种时候你通常只负责听,像模仿人类进食的反应那样,偶尔做些似是而非的含糊答复,此刻却忽然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拧开了脑海深处某个闸门的开关,许多画面候在门后蠢蠢欲动。
“冬天是最难捱的季节。”莱欧斯又说,“天色太黑,什么都做不了,大家只好全挤进屋子里。”
你知道他说的没错。
大陆北方地区缺乏光照,冬天来时黑夜就变得很长,大雪掩盖了一切,家家户户无法出门劳作,都关起门窗围坐在壁炉旁,喝自酿的酒,听年长者讲老掉牙的故事,直到次年春天复而造访。
那是莱欧斯的家乡,也是你的。
你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小村庄,拢共加起来不超过三十口人家,往上追溯几代会发现所有人都沾亲带故。村民们平日里的消遣唯有酗酒和八卦,流言蜚语总是窜得飞快,早上在村头说的话,不到下午就能添油加醋好几个版本传遍村尾。
你就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大概到童年和青春期的过度时段,你开始冒出自命不凡的想法,觉得自己生来不同,和身边的平庸者格格不入。许多小地方出生的孩子都会产生类似的自我认知,有时是对的,有时只是错觉。你属于对的那一类。
十岁那年的秋猎,村长家刚成年的儿子设置陷阱失误,放跑了一头成年麋鹿。你和你的猎犬不幸受到牵连,险些被那惊恐发作的巨兽一蹄子踹破脑袋,危急关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已不太记得,只听到猎犬激烈的吠叫,麋鹿近在咫尺的喘息声和紧接着的哀嚎,巨兽倒进不远处的枯树从里,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血红颜色。后来你才知道自己用出了人生的第一个攻击魔法。
在你们那样的小村庄,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其他种族,更别提这样夸张的邪术,对于你的魔法天赋,邻里邻舍理所当然感到恐惧。你成了村里大人们议论的中心,同龄人排挤的对象,不消多久,有关你的传闻衍生得恶毒而匪夷所思,排挤也逐渐升级为霸凌性的冲突。
你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且直到成年后也会发自内心地承认,村民的编排对你来说根本无伤大雅,就当时而言,你更多感受到的,其实是天赋者难以融入群体的优越和自傲。
但你也并非没有烦恼,而烦恼的根源来自你的父母,那对原本在村中也算德高望重的夫妻,他们是非常保守而又得体的人。同龄孩子偶尔拉帮结派挑衅你,朝你扔石头,你当然不会去告状,但他们永远能发现你的伤口,然后穿戴上最板正的衣服,在窃窃私语声中穿过村庄,敲响始作俑者的家门,严厉又礼貌地要求对方向你道歉。
你感激他们的维护,但另一方面,你也亲耳听到过邻居夫人和你母亲说的话,说她还年轻,可以考虑再承担一个孩子。你的母亲脊背挺得笔直,几乎显得端庄,你看到她冷无表情的侧脸,抿直的唇缝里吐出又轻又低的回复,谢谢那位夫人的关心,但她和你的父亲只会有你一个孩子。
当天晚上母亲睡得很晚,你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她以为你熟睡时看向你的眼神,那眼神在说她白天告诉邻居夫人的所有话都是鬼扯。你真的值得他们继续投入为人父母的精力吗?她也不确定。
你们之间,你和你的父母,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争吵,但这不代表你们有多么关怀彼此,像是理想的家人那样,无条件地互相接受。在你们的关系中,更多的是一种沉默的避讳,你的与众不同是房间里的大象,被你的父母心知肚明地无视。说出来可能会显得不知好歹,但这种态度比同龄孩子扔在你身上的石块更让你不堪承受。
相较于父母,你更喜欢和你的猎犬相处,它会围在你脚边打转,扑进你怀里,用毛糙的舌头舔你的脸,从不关心你是不是个会魔法的怪胎。多奇怪,狗表达爱的方式总是比人类好懂。
十四岁那年春天,你离家出走了,带着你的猎犬和一布囊行李,南下大陆去寻找报纸和古书上谈论的迷宫。临出门前你姑且给父母留下一张字条——谢天谢地他们识字——大致提到目的地,同时委婉地劝说他们考虑邻居夫人的提议。
出乎意料,抵达目标小镇的第二年,你就收到了父母的来信,他们对你的关注远超你的预期,但这种关注反而激起你防御性的回避,你把所有未拆封的信件塞进抽屉底层,眼不见为净。
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你的年岁增长,经历很多,得到很多,失去很多。某一天你突然有些嫌弃居住地的气候,忍不住拿来和你的家乡比较,仿佛你有多想念漫长无趣的冬天似的,很快你意识到你怀念的不是家乡,而是和你共度家乡冬日的父母。你又想起那些被你刻意无视的信,而此时你已有好几年没收到过新的信了。
你翻开那个抽屉,把所有信一股脑倒出来,一封一封地看过去,信件内容大多简洁,首尾附上克己的关心,完全是你印象中父母会有的表达。直到信件的最后一封,你看到了陌生的笔迹,当年那位邻居夫人告诉你,你的家乡爆发了严重的传染病,非常不幸,你的父母都因病过世了,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走得并不痛苦。
“……小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敌人,所以我总想着逃,到底要逃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可能哪里都不合适吧。”坐在你对面的莱欧斯这样说,“法琳和我不一样,她永远充满爱,包容所有人,我一直相信那些日子里是她拯救了我。她总是拯救我。”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低也更重,“这次该轮到我去救她了。”
你其实没怎么注意听莱欧斯的话,大量涌现的回忆让你走神。但他似乎和重要的妹妹失散了,于是你定了定神,平静而真诚地对他微笑。
“是呀,”你说,“祝福你们团聚。”
然后你整理了一下法袍,从火堆旁站起来。
“再见。”你对莱欧斯说。
莱欧斯抬头看向你,起初他的表情有些迷惑,但很快就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对你点了点头。
“再见。”他说。
你转身,慢慢朝来时的路走去。
你知道莱欧斯会很快忘记你,冒险者们因为魔法的错觉亲近你,你在他们的想象中融入他们的人际关系,不久魔法失效,你被遗忘。
你隐约开始明悟背后的原理,人的肉身消亡后,记忆就为魂引渡,成为维系生与死的桥梁。因为莱欧斯仍然拥有共同相处的记忆,所以法琳的一部分还活在世界上。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的亲人并不理解你,就像你不理解他们。你们的生活似乎总是彼此脱节,他们健在时,你执着于追求其他东西,魔法、传说,以及类似的无数欲求。当你抵达欲求尽头,他们都已长眠地底,你又怅然若失,陷入无意义的想念和牵挂。
你失去记忆后,潜意识里仍然不想离开迷宫,是因为你不敢去面对生活的真相,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你失去了和世界的联系,被迫困在迷宫里,没有过去,也没有当下。
迎面有风雪吹到你的脸上,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白茫茫的冷意,像极了家乡的冬天。
你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开始感觉累了。于是当困倦感尝试接管你的身体时,你没有抵抗,任凭自己无知无觉地倒下去,陷进积雪里。
风呜呜吹着,落进你耳畔,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遥远,片刻后,就变成了彻底的寂静。
【达成结局:雪掩盖了所有】
恭喜达成第四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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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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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第四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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