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的剧痛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秦雨潇从血色的深渊狠狠拽回。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的触感和额角温热的液体让她瞬间清醒。她攥紧了发黄破旧的被褥，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狂跳。
又是那个梦。
惨白的月光，崩解的白蛟，冲天血雾……白骨堆砌的阶梯，鬼影幢幢的大殿……最后，总是定格在青铜巨炉前那惊鸿一瞥——素衣青年投身烈焰时孤狼般决绝的眼神。紧接着，便是炉火炸裂，玄色长剑破焰而出，扭曲幻化成一个红黑衣袍的俊美男子，面容与那赴死的青年别无二致，眼神却淬着寒冰与毒火。
他足尖轻点炉沿，衣袂翻飞如垂死鹤翼，目光轻蔑扫过下方蝼蚁般哭泣的人群，眼底翻涌着纯粹的杀戮渴望：“妖呢？”
“为何……此地没有我的主人？”
然后，那双赤红的、视众生如无物的眼睛，倏然锁定了她。方才的乖戾轻狂如潮水褪去，眉眼瞬间柔和似水。不等她反应，这危险的剑灵竟一跃而下，拂袖单膝跪在她面前！
青年发尾的流苏轻晃，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瞳专注地、长久地凝视着她，仿佛她是他至高无上的君王，而他甘愿献上一切、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的忠诚臣仆。
这极致的反差，每次都在她心底掀起刺骨的寒意，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砰！”
又一块带着棱角的尖石破窗而入，骨碌碌滚到脚边，伴随着粗嘎的吼声撕裂雪幕：“秦家小娘子！别装死挺尸了，今儿老大非娶你过门不可！”
秦雨潇咬牙暗骂，但辨出那声音的瞬间，浑身血液都凉了——是村里恶霸头子李仂！这已是本月第八次被这血腥梦魇缠身，每次都在那黑衣剑灵跪下的瞬间惊醒，然后紧接着就是现实的无尽麻烦。
门缝外，疤头大汉李仂领着五个混混在雪地里踱步。他左脸蜈蚣状的疤痕在雪光下狰狞，魁梧的身躯配着尖细刺耳的破锣嗓子，令人作呕。
在这个剑术为尊的世界，强者横行，弱者如尘。剑格决定命运。红、黄、蓝三阶剑修，所能达到的巅峰全赖天生的“剑格”。下二级者，终其一生不过三阶；中二级者，有望二阶；唯有上二级的佼佼者，方能问鼎一阶巅峰。剑择其主，不自量力者，连剑都举不起。
而不幸中的不幸，秦雨潇是万中无一的“剑格零级”——一个连剑都举不起来的废物。遇上李仂这等凶人，她平日唯恐避之不及。偏生三日前去集市摆摊，倒霉撞上了他。李仂只瞥了她半眼，便扬言要娶她。当时只当疯话，没承想他竟真上门了！
“再不出来，老子放火烧了你这狗窝！”李仂尖利的嗓音再次穿透风雪。
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起？秦雨潇心一横，今日就算被打死，也绝不踏出门！
念头刚起，脑中闪过自家老头那张比修罗还恐怖的脸……算了，就当自己已经死过一回。
“好好好！大哥息怒！我出来！这就出来！”她一骨碌爬起，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冲出门槛。
单薄中衣在漫天大雪中飘荡。长乐村苦寒，冬风能冻毙青牛。她剑格为零，无法像其他村民般以保暖咒御寒，通红的脚趾深陷冰冷雪堆，全靠天生异于常人的耐寒体质硬撑。
“大哥玉树临风……武艺高强……”她挤出僵硬笑容，牙齿咯咯作响。
“剑格为零的废物！”一个混混粗暴揪住她衣领，“给老大当洗脚婢都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她悻悻别过头。
“今儿你到底跟不跟老大走？”混混恶声逼问。
“我偏不。”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世憋屈至死！大不了挨顿毒打。
“山里来的野种！”李仂暴怒，蒲扇大手猛地将她掼在雪地上！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村中无人敢驳老子！你那老不死的养父，不过是条……”
一声尖锐哨音，骤然刺破雪幕！
雪沫在秦雨潇眼前轰然炸开！体内深处仿佛有根弦“咔”地断裂，奇异力量奔涌。她摇摇晃晃站起。
忍？她不忍了！
几双猩红眼睛自翻飞雪沫中亮起。白色鬃毛根根倒竖如钢针——是苍狗！三头凶兽：中间獠牙如匕；左首咽喉翻滚怨魂哀嚎；右首磨牙溅火。它们因酷寒下山觅暖，平日与世无争，但若被激怒……
李仂瞬间面无人色，□□洇湿一片深渍，尖叫着带手下连滚爬逃。
“下次再敢扰我清梦~”秦雨潇对着风雪轻嗔，“来的可就不是‘狗’了哦。”她转向凶戾的苍狗，语气缓和，“谢啦。”挥手间，苍狗红眸微闪，庞大身躯无声没入风雪。
刚松口气想回屋，一片破毡帽的阴影骤然笼罩。一只枯瘦却如铁钳的手死死扣住她手腕！
冰冷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又用了那‘邪术’？”
秦雨潇浑身血液冻结——是她此刻最不愿面对的养父，秦安之。
他蜡黄脸上阴云密布。
“爹，刚才只是……”秦雨潇慌忙摇头。
“只是李仂嫌我晦气，自己走了！”她急中生智。
秦安之指着雪地上泛着寒光的四趾爪印——苍狗独有的冰结足迹，一步一冰。他不由分说冲进屋内抓起扫帚！
就在扫帚即将落下时，秦雨潇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推开了他枯瘦的手臂！
“你干什么？！”秦安之震惊。
“那不是邪术！它们……有时能懂我！像朋友！能保护我们！”秦雨潇努力辩解，圆眼挤出疲惫的俏皮。
“邪术就是邪术！妖兽污秽！我们在这村里本就抬不起头，你想让人当怪物赶出去吗？！”秦安之厉声打断，一棍狠狠抽在她血迹凝固的背上，“长乐村，就是我们这种废物最后的容身之地了！”
骨头剧痛，但更锥心的是那声“废物”。
“可是……是他们先羞辱你！”秦雨潇撑起身，抹去嘴角血。
“够了！”
“凭什么？！”积压的怨愤如决堤洪水，“凭什么他们能肆无忌惮，我们连呼吸都是错？！”
“就凭我们的命生来就贱！”秦安之怒吼，“反抗徒劳！夹着尾巴才是天理！”
“我不认命！”秦雨潇愤然转身，闭眼，一滴泪滑落，声音冰冷清晰，“养父。”
秦安之浑浊老眼瞬间涌泪：“你叫我什么？”
“养父。”秦雨潇回头，愤怒吞噬理智，“二十年前你在宵山下捡到我，指望养大卖钱，结果我是个废物，才对我万般刻薄，对吧？”
“没错！”秦安之额头青筋暴跳，再次举棍，“我后悔收养你这妖女！苍狗年年下山都是你招的！你就是个累赘！”他狠狠抡下棍子，“滚！给我滚！”
无数心酸冲击心堤。秦雨潇双眸泛红，泪珠被逼在眼眶边缘。她双拳紧握，一言不发，转身决绝地冲向密林深处，任凭暴雪吞没了秦安之无措的身影。
赤脚踩在深雪，破烂裙裾翻飞，露出青紫脚踝。凝固的血迹和淤青无声诉苦。剧痛让她佝偻着背，如同被斩断根茎的芦苇，在风雪中飘摇。
密林深处，大雪吞噬生机。萧瑟风声让她想起十岁那年燕遂剑庄的鉴资大会——众目睽睽之下，她从“雪中神迹”跌落成“剑格零级”的废物，万般美好皆成泡影。
她真是废物吗？……眼皮沉重如山……
砰——
她重重倒在雪地上，冰冷积雪奇异地缓解了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寒意将她逼醒。林中墨黑，风声凄厉如鬼哭。
懊恼浮上心头：“是不是……说得太重了？现在回去道歉……”
她猛地摇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秦雨潇！骨头硬一点！是他有错在先！再也不认这个父亲了！”
然而，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咆哮骤然撕裂长夜！天空瞬间被映得亮如白昼！秦雨潇循声望去，只见一团鬼魅般的巨大黑气盘旋在村子上空，焚烧的焦糊气息随风钻入鼻尖——
长乐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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