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日哪吒起了一个大早。院子里娘早早起了，灶屋里炊烟升起，二哥在灶膛边为母亲烧火。
见哪吒起的早，他二哥还说太阳打西边起了，又是哄骗哪吒来灶膛板凳上烤火。哪吒不傻，知道如今已是近五月没有什么烤火这一说，只是懒得和把他当傻子的二哥计较。
果不其然，只待一会，那火钳长脚似的钻到他的手心里。他二哥人早不见了。
他娘只是煮着饭笑。
他二哥脑袋上急得满头汗，哪吒一想便知他又是要去学海技。
木吒进屋随手抓了一张饼，边跑边嚼着口齿不清地说：“娘我走了，我就吃这个不用管我。”
殷夫人在他后头追着将好几条鲜鱼串塞到木吒的手里，嘱咐着：“你申伯伯脾气大，少惹他生气，记得把这几条鲜鱼给你伯伯。”她帮木吒捋了捋头发，“十二三岁的人了，沉稳些，别在船上蹦跶，仔细跌进海里去。”
哪吒在他俩身后拽着根柴棒，随手把摸了柴灰的手往脸上一抹，立马变成了一只花猫儿。
“娘，我也想去，我什么时候能去啊。”
“你能撒动那渔网吗？你就去？”木吒用袖子仔细地帮他把柴灰抹去。
“哥能搬动，我为什么不能。”
“我在外头撒网，等我们抓些鱼虾回来，你就帮着母亲熏鱼腌鱼，晒鱼，这也是活计。”木吒瞧着哪吒瘪起嘴就知道他不乐意，“等洪期到了，海翻了大浪，出不了船，我们一家人的生计就全靠着这些腌鱼了。”
“好吧。”哪吒恹恹地应答，母亲摸摸哪吒的脑袋，“哪吒可以在家里画画，太乙叔上回还说你娃有读书的天赋，准备叫你开蒙呢。”
又嘱咐他二哥在市集上换些墨回来，二哥连连应好。又嘱咐不必相送，早些归家食饭。家中的旺财跟着木吒颠颠地往前跑，谗狗自是随着捞鱼去。
哪吒回到灶屋一手丢了火钳，拾起一根圆木便哼哧哼哧砍了起来，等到娘的饭烧好不过就霍了一道口子。
嘴里念念叨叨的：“就太乙？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能教我个啥。”
“哪吒别忙活了，来吃饭。”来福早早守在了桌下。
（6）
哪吒心中念着敖丙的约定，一早起来也是为此。
“娘，我把鱼全腌好了，我带着饼哩，午饭就别管我了。”
“晚饭前得回来，别下海去玩，少去没人的地方听见没。”
“好！”
眼瞅着就快正午了，哪吒快速将手头的鲜鱼塞进炉子里，哼哧哼哧加大火力，堪堪在午前脱出身来。
孩子窜得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桌上少了五六张饼，殷夫人直叹道孩子真是饿惨了。
哪吒其实不常踢毽子，家里人太忙，和同岁的人玩他又觉得不够尽兴。常常是他觉得才将将热好了身，别人就叫嚷着不行了，得休息。几番下来小孩们都嫌和他玩着实在是太累。
他的胜负欲又强极了，瞧着那些小孩为了躲懒省力，那毽子踢的跟没吃饭一样，实在是激不起他玩性。
哪吒匆匆来到海边，他特意挑了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从怀里捞出一只海螺呜呜啦啦地就吹起来了。吹着吹着就断了，他一拍脑袋，懊恼一句：“哎呀，忘带鱼了。”
“我可听见了，我还饿着呢。”敖丙从他面前的海域一个蓄力跳出海面，在空中化成人形。
“你不怕被人瞧见啊？”哪吒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敖丙只说他不是凡妖，示意哪吒放宽心，随后指了指哪吒鼓鼓囊囊的衣襟，“你这里头装的啥，闻着还挺香的，打老远就闻着了。”
“鱼饼，你想吃吗？”哪吒献宝似的将一袋的饼全递给了敖丙。
敖丙轻轻取出一份掰下一小块，细细咀嚼，而后眼睛一亮抓起刚刚掰过的那份饼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取的饼不大，样貌好的倒是全留给了哪吒。
吃完了只眼巴巴地盯着瞧，哪吒不出声他也不问着要。看得哪吒好笑。
“你几岁了，饿了不知道吃东西啊？没了不知道问着要啊？”哪吒又取了张最大的饼递给他，“嘴就真只用来吃饭，不说话啊。”
“其实我刚在海里逮了鱼吃哩。”敖丙的吃相斯文极了，又不见前头吃饼时的饕餮相。看得哪吒也饿了，于是将饼对半分给敖丙后自己也吃了起来。
“是是是，你可厉害了，刚还喊着饿呢，也不知道是谁。”
饭饱后敖丙打了个嗝，直夸哪吒娘做得一手好饼，直呼下次再也不吃生鱼了。
还说昨晚熬了一宿没睡，生怕今天睡过了头。哪吒滴滴吹海螺的时候，他还在龙宫里头追着他大哥的尾巴玩，听着了便什么也顾不上地上了海岸。
还没和家里的龙说自己交了一个岸上的新朋友，说了回去免不了一顿揍。思及此处敖丙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快快快，毽子带来没，我们抓紧玩吧。”
哪吒攥着个贝壳在沙滩上写写画画，看敖丙才说完话便准备来拉他，一副等不了一分一毫的样子。
哪吒便道，饭后不歇，伤胃。
“啊？我都是游着吃鱼的，吃完鱼接着游，也没见出什么事啊？”敖丙思索片刻又点点头，“原来还有这说法，怪不得我老长不长，我早就怀疑有问题了。”
敖丙挤过身子钻到哪吒近旁。
“你这画的是啥啊？”
哪吒在沙滩上画了一只小人，脑袋上插俩棍，身体比那俩棍还细。
“你啊。”
敖丙正学着他的样子拿着贝壳也在沙滩上乱画。听见回答不免探过身去仔细观察。
“啊？我原来生的这般丑吗？”
哪吒好笑，又在沙滩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虫，脑袋上还是顶俩棍：“这也是你。”
（7）
敖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哪吒少有像这般玩得尽兴的时候。等到远处村舍人家燃起飘起烟火，哪吒也着了急，匆匆结束了一局，忙叫着再来一次。
“嘿呀，你这两个娃娃才耍得好哟。”远处一个黑须长眉的胖道人朝着他们走过来。
原是三天没现陈塘关的太乙。
“这是打哪睡了三天啊？”
太乙面上两团酡红，身上一股酒味，想必是又在哪喝酒酣睡了。
“你这娃儿没大没小的。”
敖丙也只好奇地瞅着他：“你能看见我？”又伸手戳戳太乙肚皮上面的软肉。
“嗨呀，一只小龙崽子咋个看不见，头上那两只角想认不出来都难。”太乙按了一把面前敖丙的脑袋，“我还认识你爹你娘呢。”
又点点哪吒手里捏着的毽子，示意他靠近些：“来来，老头子也陪你们耍两把子。”
哪吒：“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说我们以小欺大，以多欺少啊。”
“我一个心胸宽广的太乙，囊个会和你们娃儿计较，敞开了耍。”太乙拍了拍胸脯，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太乙乃是真道人，街坊邻居都在传。申伯伯也就是申公豹也是和他一块来的。
他们是突然来到陈塘关的，而后一直居住在此地，传闻太乙来自蜀地，申公豹则闭口不言过往。哪吒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知道他一口流利的乡音，早些时间和他玩耍时总得花点时间来琢磨他在说些什么。
太乙观天象，常测风向海浪变化，以此告诫渔人。申伯伯则是教他们打鱼，落海保命的手段。
听娘说他们还未到陈塘关前，关内每年几乎都会出现那么几起翻船惨案，关内打鱼收获也不似今日。
“可瞧好了，我们来了。”
敖丙哪吒配合的天衣无缝，哪吒主攻，敖丙则守，太乙双腿应付不过来，最后一跤跌在地上。
“哎哟，喝酒误事。”太乙拍拍屁股抖落衣服上粘着的细沙，“再来。”
敖丙哪吒再次起势，羽毽在三人脚上垫地啪啪作响，眼见太乙气喘不过，两个小孩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哪吒便再次鼓起力气将毽子垫地高飞起来。
敖丙起跳，在空中翻了个个将毽子扣下来。太乙一跳用肚皮上的肉将毽子打回去，速度极快，直向二人所立空隙飞去，一时不查，两人都想去接，俩脑袋双双撞到了一处。
太乙在一边昂着头笑。
哪吒将敖丙扶起来，正想要过去揍那个死胖子。
东海之畔又冒出了几个脑袋瓜，“三弟我来接你回家了。”
“大哥！”
那大哥身后跟着一个阴沉沉的面孔，哪吒后头才知，正是他二哥敖乙。见着敖丙在看他还挤出了一个笑。
“父亲和母亲知道你偷偷跑上岸来玩了。”敖甲点了点敖丙的脑袋，“呀，小丙也有好朋友啦。这谁啊？”
“哪吒！前几个月交的朋友，这是太乙，今天认识的。”哪吒跟在太乙身边，生出了几分手足无措。太乙拍拍他的脑瓜子，“瓜娃儿，快去问好。”
哪吒冲着太乙翻了个白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了个揖。
他大哥只是弹了弹哪吒脑袋上面的两个揪，“原是太乙真人，请真人代我向申叔叔问好。”
晚霞布了漫天，深海中隐隐传来龙啸，岸上的三个龙崽子都抖了三抖。
“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话完敖甲提起敖丙的衣领，拽起敖乙匆匆化龙奔逃回了海中。
哪吒听见过程中敖丙还在问他哥，“太乙是谁啊？”“父亲母亲怎么知道我上岸玩了，是不是你们告密？”“难道是阿蛮？”
“一会回去问你的好父亲。”
“瓜娃子，走咯，今天太乙去你们家里吃饭。”太乙敲了敲哪吒的额头，像戳□□一样带着哪吒远离了海滩。
“我娘不一定做了你的饭，你别上我家里了，和我抢鱼吃。”
“嘿！你这瓜娃子。嫌弃太乙我哦，小时候多乖一个娃儿啊。”
而后“乖小孩”在身后撵着太乙。
天快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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