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序
四年光阴已过，我几乎快忘了那条龙的模样，只记得声音清朗，在海中游戏时分外矫健。
（10）
大哥，二哥具已出师，天晴之时日日随着父亲出海捕鱼。
三年前哪吒也拜太乙真人为师，学那观天望海之理。每每出海太乙总会让哪吒占占风向天气如何，往前还偶有失手，到如今是次次皆准。
前年太乙引荐他去申公豹处学习海理，捕鱼、翻船应对之法。那申公豹是个口吃，讲起理论来着实令他抓耳挠腮。
太乙说观天观海须切身体会，唯有真真沉溺其中，方能显其真机。
往前些年头太乙还会抓着他日日监督他出海观望，以为他会懈怠，一连半月下来，瞧着那小哪吒日日盼着往海里奔，待到申公豹教授些自保海理，也就省心懒得再管他了。到后头只是偶尔伴着他出海。
只是每每看见他摩挲脖颈间的海螺，知其思念那条小龙，只道宽心，小妖玩心重，不定归期。
又是一个清晨，哪吒现如今已很少赖床了，早早去了岸边。有好些个渔民收拾行装准备出海。
一尾船上，一个娇娘正在帮他家汉子整理渔网，“小哪吒，你的师傅呢？”
“那懒道人早不知去哪酣睡去了。”哪吒查看天空，蔚蓝，无云，风小浪不高。又占了一卦，乃是上吉。
一旁早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地问：“今日适合出海否？”
哪吒点了点头。
他爹，大哥和二哥早早便到了船上，正在张帆。母亲则将饭兜递给他们。“海上风急浪高，不求大富贵，只求平安。”殷夫人依次抱了抱他们。
吉时，万万船员齐高呼，“一帆丰顺！”
哪吒也乘着一条小船出海了，船上只饼少许，锅炉一只，画册一本，册中是数处海貌，以及少许龙姿。
待行船到龙宫海域，哪吒又拾起项间的海螺，闭上眼睛吹了起来。止后三息不敢睁眼。
风轻轻吹着他的面庞，他叹了一口气。
又三息。
又一阵风，撩的他心头痒。
睁开眼便是一个思念许久的笑颜。
“我不过堪堪睡了四天，你怎的长大了，竟是和我一般高了。”
“什么四天？你当真不知过了多久？”哪吒气得在船尾生起闷气，“我还道你出门玩乐，忘了我这个朋友。”
等细细问来才知，这只小妖竟是被那口醉仙酿醉了齐齐四年。
“赖我，我睡前也并未交代家中妖替我传话，未曾想到海中岁月与人间岁月相差甚广。”敖丙钻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讨饶。
“你日后别是再碰酒了。”
敖丙只点头称是。
“快些别生气了，我一早睡醒了便来找你了。”敖丙不知打哪又拾来一只海贝，艳丽极了。
哪吒望着直直看着他的那双清澈眼眸，什么气都抛在了脑后。他从脚边捡起一个罐子，抖落里头的杂物，装了进去。
而后一股脑地把四年间的故事全数告知了他。
敖丙捧着他那本画册仔仔细细地听。
“那你可真真是太厉害了！”敖丙翻页的手停在了画着他小像的那页。
“我之前一直央着我家里学那招叫什么吞雨之术，是到如今还未学会的。”敖丙又是眨着他那双无害的眼睛，真诚道：“那叫什么，真是天资聪慧。”
哪吒被夸的有些羞涩地直敲船壁。
“哎呀，怎的还害羞了。”
“你画画也很是好看。”敖丙指着画举给哪吒看，“我喜欢不是柴棍的我。”
（11）
自那之后，敖丙每每出去兴风作浪时总会在海岸某处埋上一只装了海贝的陶罐，他告诫从他离开之时起，每日从陶罐中摸出一个小贝，待到陶罐清空之日便是归来之时。
敖丙出去玩的时间不多，往往规整地陪伴哪吒半月，再出去浪两三天罢了。与出海捕鱼时长相差不大。
如此相安一年。
哪吒也曾想过将敖丙困于这方寸之地中，这样他就可以日日陪着玩。
又细思，敖丙若真是能耐得住寂寞，也不会有这么一场海上相遇了。
他有些舍不得敖丙捆住，龙飞天潜海无所不能，天地之大当游遍山川美景方不负万岁之寿。
五岁幼时，哪吒不懂事，曾在邻山上抓到一只灰白的兔子，那时他奉万物当攥于手中为“得”。他见兔子可爱，便将之关在细竹篾围成的院子中，日日送去鲜草、萝卜。
点大点兔子关在三丈方地之中，跑跳皆可自如，哪吒认为此非囚，好吃好喝供着当膘肥体壮。然不出两日兔子便曝尸于竹篾边，一物未食，滴水未进。
那时他便知，爱亦当“舍”。
“舍”亦是“得”。
又是一个晨日，哪吒掏出陶罐中最后一物，是枚明珠。
哪吒飘着一叶舟于海上，还在放空心神便瞧见了日思夜想的小妖。只不过跑得比往常急促了些，似是屁股后头有什么追撵着。
敖丙后头海浪翻涌，海中一巨大黑影追着追着变成了人形，手持一叉戟。
敖丙奔逃到他的船周，堪堪刹停冲着来人叫道：“父王我知错了。”是知错不改的话调。
“我可同你说过，学不会术法不可去那贩妖之地逞能。”来妖人形高大威猛，一袭铠甲护身。
“我没有逞能。”敖丙站在哪吒身边似是多了几分底气。
龙王只轻轻朝敖丙投过一个眼神，敖丙便讪讪回到了他父王的身边。
龙王朝哪吒挥了挥手当问候。带着敖丙便离开了。
那日哪吒没能同敖丙说上话。
再过几日，哪吒听说申公豹处来了一个玉娃娃，街坊传遍了。太乙与申公豹居于一家院落，哪吒晨起寻到太乙处时正好瞧着一大一小的人影，正是敖丙同他的好父亲。
三个大人正在商量事，敖丙只在旁边犟着。
哪吒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
敖丙抬起头朝他勉强一笑又低下头去。
“承蒙申道长和太乙仙长关照了。”敖光朝他们一礼，身上的盔甲震出寒音。
龙王站了良久，叹了口气，还是俯下身来摸了摸敖丙的脑袋：“若你学成，我便再不管你到哪惩恶扬善。”
“记得归家，遇事找我们。”敖丙哭着拥了上去。
敖光支起身，顺便摸了摸哪吒的脑袋。左手牵着敖丙，而敖丙又牵着哪吒，五人慢走送敖光到沙滩上。
凡人远观着就只两个小孩手牵手，太乙和申道人跟在身后。
静默许久，敖光化龙钻进了海里。
（12）
自那之后二人日日陪伴，哪吒观天之时，敖丙便在他身旁打坐修炼。太乙见哪吒修炼刻苦传与他火尖枪一支、乾坤圈一个、混天绫一条以及名唤“风火轮”的猪一只。
申公豹则教授敖丙凝冰之术，敖丙可自化一双盘龙冰锤为武器。
时间又三年，二人陪伴岁月久。总在一处的人会忽视熟悉之人的成长，等到敖丙反应过来时，哪吒已高出他好长一截。又苦叹道人与妖生长周期亦是不同，待到身形追上，不知已过多少年头。
话里酸唧唧的，哪吒只觉得好笑。
陈塘关百姓已见过两个不老仙人，这玉娃娃敖丙又是突然出现在道人身边的，道是两个道人收的小徒，亦是仙人。自是敖丙不长也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太乙常教导两个娃娃有能力者当为公天下，尤其每日在哪吒身前念叨：“观海望天时当心绪不移，方不会出错。”
哪吒只日日谨慎。
后来哪吒才知申公豹是只豹仙。同为妖，申公豹日日瞧着敖丙打坐修炼磨皮躁痒，知他想出去玩耍。故每五天便带他出门一日，也不是玩，是带他实练去了。
哪吒跟过几次，有时是在市集里抓扒手，有时去打那些欺男霸女之人，有时赴远山追击那些作恶一方的妖。
敖丙一双盘龙锤舞得快活极了。遇上强劲妖兽总会受些小伤，有申公豹在一旁，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每六天哪吒敖丙可出海玩一次，有时会带上来福旺财。待到无人之海，敖丙会撺掇他跳下海去，载着他游玩一番。每每回家全身都是湿的，他母亲便知这孩子是又下水玩去了，到家又是一阵念叨。
敖丙架打的不错，吞雨冻海之术也有所小成。只是他的法力现今只能冻上一方小池，一片广袤海域是不用考虑的。
每每看见哪吒的观天之术有所成，又是一阵艳羡。道是人妖果真殊途，人比妖聪明许多。
哪吒十七岁时做了一件错事，道是不犯错则已，一错便错个大的。
他占星占错了，本是阴风骤雨的天气被他瞧成了风清日好。
那天也怪，早时风和日丽，下午便急转骤雨，海上是一浪比一浪高，太乙和申公豹具不在，哪吒心急如焚。
最后敖丙载着他出海救人去了。人在压力下总会超出自己所认为的极限，妖也是一样，那日敖丙所学之术大成。
哪吒忙着救人，眼见落海的越来越多，敖丙一跃飞入云间。
海中还未昏死过去的人们似听见天边有龙吟。
敖丙运转全身法力吞雨，天瞬间放晴。又游过海面将船一一顶正。凡人眼中则是海中一阵风，翻倒的船便正了。
敖丙最后化成一只手指粗细的小龙缠在哪吒手腕边上沉睡。
哪吒救人上船收尾，有惊无险。
打那之后陈塘关传遍了，东海之中有龙仙。
无人怪哪吒，只道天公不作美，凡人怎可知。他自己过意不去，躲在太乙院中半月之久，再不肯碰一点术法。
申公豹常以：“祸……祸兮福所倚。”来宽慰他。太乙说无人伤亡则是小祸，小灾避大灾。
哪吒调整半月后再度学起了术法，比以往更加努力，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
“不会？”
“不……不妨事，人间两年后便醒了。法……力消耗过大，睡两年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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