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哪吒越发沉稳。每每占星之时总会摩挲腕间的小龙。
申公豹估计得没错，两年后敖丙真醒了，一开口便是喊饿。慌得哪吒到处给他找鲜鱼。
敖丙醒来后瞧哪吒日日窝在太乙和申公豹的小院处打坐，便缠着他叫他出去玩。
那日去市集，旺财跟在他们后头，走几步喘几下。陈塘关人久没见到敖丙这个娃娃，都热情极了，一个劲往他们俩手里塞食。
敖丙看上了一本志怪故事，央着要哪吒买。还说哪吒文采如此之高，能看见他写的故事那才是有幸。
再过三月，哪吒敖丙的后头再没有跟着一只小狗。旺财年已二十，老了就该死了。
敖丙起初还没觉得有些什么，只说死亦登极乐，是好事。
几天后哪吒看见敖丙在旺财的窝边愣怔，想是后知后觉伤心起来。
“我到我在凡间年岁已有千岁，见过不少的人，往往只一面，再去时记忆中的面孔已换了一番。”
“我道寻常，以为死也正常，不足伤心。”
哪吒蹲下身来抚他的发。
“若是像往常只有一面便好了，我也就不会伤心了。”
哪吒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对，皱起眉来，“若因怕未来而止于当下，困于一方无人之地，只余自己无趣万年便是你想要的吗？”
敖丙摇摇头，“可我怕伤心。”
“可你前头快乐了十载不是吗？”
哪吒又问：“你讨厌旺财吗？”
敖丙又摇摇头，“太过喜欢了，才讨厌它离开的现在。”
“只要好的，不要坏的，哪来的这个道理。”哪吒将他拉起来，指着一方水缸，“还记得旺财捞鱼掉进水缸里扑腾半天，水不过没过四蹄的事吗？”
敖丙笑了起来，红着双眼滚下几滴泪来。
“这便对了，它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再过几日，哪吒不知打哪抱来了一条小狗，说是从柴堆里薅出来的，应该是旺财最后下的小犬。
（14）
敖丙法术已大成，再无人有借口拦他。他出门玩闹，总会招些仇家回来。
今天是只山雀。
敖丙被啄地角都红了，转着圈都躲不开。
“你怎么惹它了。”哪吒笑得可开心了。
“它非得学那什么填海的精卫，日日往海里丢些枯树枝、石子什么的。”敖丙挥挥衣袖想赶走山雀，自然没成。
“我一劝它还跟我生气。”
“最关键的是，它投下来的那些石子砸晕了好几个海民了！”
“那可真是过分。”
哪吒从小筐里拿出几条渔民赠予他的鲜鱼，放到山雀周围，这事才算揭过。
山雀呼扇着翅膀飞远了。
敖丙看哪吒在他还未进门之前，一直伏在案头书写着什么，也不禁好奇地凑过去看。
是一本山海游记，以陈塘关为中心海貌完整山貌清晰，每一个地方都标注好了当地的特殊物种，海中则画了一个硕大的他。
再往外延申还有一大片地方是空白，哪吒问他：“可愿与我出门游历？”
这是太乙和申公豹授予哪吒的命令，将陈塘关周围百里地形地貌收集总结，用以陈塘关后人。他们早早地便和哪吒的父母商量过，自是支持。
这门一出便是一年之久。无趣之处敖丙带着哪吒飞，有趣之处二人逗留半月都行。
敖丙早把这些地方玩了个遍，但是他总觉得有哪吒陪在他身边比往常格外有趣些。
归去之前，哪吒摸着他的龙角说：“你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归去之时哪吒年已二十，总有媒人踏他们家的门槛来说亲，敖丙归去在海里躲了半月，任哪吒吹海螺也不现身。
哪吒去摸敖丙装海贝的陶罐，里头一颗也无。
他知道敖丙在哪个暗处瞧着他，因为他总感觉身后有个毛脑袋。
哪吒的家里人都随他的心思，他说无心婚嫁，便是也随着他去了。
男孩年岁也大了，不好再挨着父母吃穿，于是自己另起了一间屋舍，离家也近。名义如此，时常还是会回去帮忙。
夜半时，哪吒正要入眠，听见黑暗中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他，屋中的风火轮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戒备，他便猜到了是敖丙。
敖丙站在他床边，轻轻开口，“哪吒，我好像喜欢你。”
哪吒心说你这条小龙妖才几岁，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吗？还是舍不得开口，只伸手将他揽在了怀里。
一夜无言。
第二天敖丙往他的床边又搬来了一只陶罐，里头满满当当的海贝珍珠，还有些哪吒估计是从龙宫墙缝里头扣出来的夜明珠。
敖丙说他以后每日起来摸一颗，全是准备给他的礼物。
此后哪吒总看见敖丙在海边撅着屁股埋什么东西。有一次沙没盖好，风一吹便露出陶罐的瓶口，哪吒他打眼一瞧里头满满的珍宝。
（15）
哪吒二十五岁时太乙和申公豹彻底不见了踪迹。彼时哪吒和敖丙正出海救人归来，在他们院子里头一转没见着人影。
还道是又不知道去哪玩了，屋内陈设完好，桌上一封书信也无。当时只道是寻常。
海边沙滩里已经埋了二十几只陶罐，哪吒一数沙包便知。傻龙还叫他不要瞧。
敖丙还是每半月出门两天，此于他而言不算难捱，他已经习惯了。
只要他吹螺敖丙便会回来，但是哪吒不忍拘他。
五十三岁父亲辞世，同年十月，母亲辞世，再没有人为他送来鱼饼。七十二岁大哥辞世，八十三岁二哥辞世。
人间熟悉的面孔不复，新颜换旧颜。
敖丙始终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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