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按照常见的创作惯例,文艺作品里但凡是把背景设置在女校的,要么是把这地方写成理想国,要么就把它写得性压抑。实际上女高也就是普通的学校而已,既不特别美好,也不特别压抑。甚至因为我们学校还有男老师,所以厕所也是分两种的,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只有女更衣室,而且学生的必修课里还有神学。
那这个就没办法了,我们学校的前身毕竟是不对外招生的教会学校,据说始建于大正年间,由一位从法国来的传教士出资兴建,以方便他在这个穷乡僻野进行传教。
这位传教士就是我校的第一任校长,他的半身像至今仍挂在校史馆的正中央。
从他在画像上穿的法衣款式和我以前上神学课时听到的内容来看,这个人应该是“多明我会”的成员。这是个正经教派,是天主教托钵修会的主要派别之一。除了传教之外,这个教派的成员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兴办高等教育机构,因为这个教派成立之初的目的就是“消灭异端与无知”,我校也是来自于这一教义的产物。
最开始,这个学校其实是男女学生都招的,旨在教化信徒,为本地的信众和信众的孩子们提供高等教育。
不过初代校长虽然是个很有学识的人,但传教的本事却很一般。在这边待了三五年,信众的人数仍不见起色,学校的经营状况也因此变得每况愈下。
在来日第八年时,这位传教士不幸身患重病,很快就将死去了。由于教义规定,他没有妻儿,但是也不甘心一手兴建起来的学校毁于一旦,于是就将这所学校作为遗产托付给了第一位被他传教成功的信徒兼友人广森先生。
这位广森先生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他对经营学校这件事没什么心得,也不知道该如何接手,因此学校在那一批学生毕业后关停过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后,广森先生因为时疫不幸去世,这所学校才又作为遗产,被传到了他的女儿广森百叶手里。
百叶女士虽然理论上也是教徒,曾经在教堂中受洗,但她比起教徒,更像是一个纯粹的经营者,仅将这份流到了她手上的财产作为一个经营失败的商业项目来看待。
那作为一个商业项目,它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没错,当然是找到自己的产品特色和受众人群,否则经营就无从谈起。
当时,女性受教育的风潮终于从东京吹到了东北,本地比较有钱的人家都想着给女儿搞个高等教育的文凭镀镀金,但是送孩子去东京的女校花销太大,本地又没有什么比较体面上流的女校,那怎么办呢?
百叶女士从这个风潮里嗅到了商机,于是当机立断的把学校重新整修了一番,改为了女校,出任了本校的第二任校长,开始在自己的人脉圈里进行大力宣传。
那其他人来了一看,哇——第一任校长是精通五国语言的法国人,第二任校长是毕业于东京女校的富商之女,本校还有教会背景,设施也齐全崭新,建筑跟装潢都无不体现着法国人高超的审美,入学还需要成为教友才能申请,端得就是一个体面!
“我的女儿要是能送来这里,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由于精准把握了客户的心理需求,百叶女士成功借着这股东风将半死不活的项目给救活了。也因此,本校顺势就给当地人留下了强烈的“大小姐学校”刻板印象。
虽然在经过昭和时代末的三次改组之后,天城女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只要你考得上就能进的普通学校,但这个刻板印象依然顽固的残留着。就像当年百叶女士保留神学课程只是想用它来撑门面,没想到它在几十年后居然会变成像我校传统一样的东西,教务处甚至会在新生入学前发通知要求学生自行购买一本《圣经》和玫瑰念珠,以便在开学典礼上聆听校长讲话,就当那老太太是在布道了。
我的高中生活就是在这次“精彩的布道”后开始的,并且从一开始就遭遇了可怕的滑铁卢。
众所周知,拿破仑是在吃了两次严重的败仗之后才彻底失败的,一次是莱比锡,一次是滑铁卢。
对我而言,莱比锡会战就是开学第一天终于想起我读的是女校,而以我的社交能力,成为女校的学生就意味着绝无可能拥有玫瑰色的校园生活。此为第一次失败。
我的心情因为此次失败一落千丈,然而还没等我恢复状态,第二次的滑铁卢也马上跟着到来了。
开学的社团招新周是校内各大社团的古战场,为了争取到新鲜血液加入自己,延长社团的寿命,每个社团的领导在这个时期都会不择手段的宣传,像条猎犬一样在新生群中寻觅,只为了随机抓走一个合适的倒霉蛋。
对此情况,新生可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啊。要是一不小心被运动社团或者那种生存状态恶劣的社团给抓走了,那你的高中三年可就完了。
早上晨练、下午训练、晚上加练。因为没时间学习成绩大弧度下降被叫家长、因为没空陪男女朋友而被甩掉、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别人最后坐三年冷板凳、好不容易成为了正选结果比赛成绩毫无起色、试图挽救濒临死亡的社团结果还是成为了亡国之君,最后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高中生活。
为了避免踩到这些坑,我原本是打算先细细研究一下本校各社团的生存状况,再决定加入哪一个的。可是在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一,一个改变我命运的女人出现了。
这个人名叫“小番千里”,是比我高一级的学姐。在我高一的时候,她是我校文学社的社长,然后在这个命运般的周一,她突然来到了一年三班的教室门外,跟坐在门边的同学问了一句:“不好意思,请问你们班的高濑同学在吗?”
那位同学说在,然后喊了我一声,我顶着满头的疑问出去了,跟那位学姐走到了安静的中庭花园里。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濑同学是那位高濑行平老师的女儿吗?”
“要说的话……确实是,学姐是我父亲的粉丝吗?”
“不是哦,其实我找得就是你,问这个只是想确认一下身份而已。毕竟‘高濑’跟‘静’是很常见的姓氏和名字,要是搞错了的话就太尴尬了,没弄错就好。”
“哈……所以您找我是……?”
原本我跟这位学姐是很普通的坐在长椅上保持社交距离的,但是不知为何,在我答完以上那个问题之后,这位学姐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马上蹭到了我旁边距离不足五厘米的地方,并且还抓住我的右手握了握,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喜笑颜开。
老实说,我当时真有点被吓着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过近的社交距离微妙的让我感到了冒犯,我实在对自来熟吃不消。
“太好了,我一直好想见你啊。去年的新叶赏真是太遗憾了,这届的参赛者实力都很突出,几乎是近年来竞争最激烈的一届,要是高濑老师早一届投稿肯定会当选的。”
“老师这个称呼还是有点……”
“那我还是叫你高濑同学好了。”
“好的,学姐是我的粉丝吗?”
“算不上啦,不过我是奇幻文学的粉丝哦,所以新叶赏自从创办以来我每一届都会关注。去年那一届的战况真是太精彩了,不过阅读说到底还是要看个人口味的,虽然金奖得主的《青梅竹马》很有水平,但我个人最喜欢的还是高濑同学写的《云中猎手》。女主角跟船去捕杀巨型大气生物时的描写真是充满魄力,而且前期伏笔都能完美的回收,文章结构工整,行文也简洁有力。虽然评委说这个故事略显匠气,但是我很喜欢这种哦。”
初三时,出于挽救社团的责任感和一些阴暗的心理,我跟发小香织一起参加了新叶赏的竞选。
最终,她以无可争议的实力拿到了本次评选的金奖,我只获得了一个位于末席的“提名”,文章跟其他终选入围者一起被塞进了主办方出版的“新叶赏x届入围小说选”里。——第一名的故事名字会成为这本书的标题,并且由主办方出资约一个插图来当封面,其他入围作品的名字在目录里。
在这件事之后,我基本就放弃了将来以写作为生的想法,并且再也没尝试过去写什么东西了。参赛作品在那之后更是从未被我打开过,原稿也在一次打扫卫生的行动中被我拿去卖了废纸。
学姐脸上洋溢着的热情不似作伪,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感觉就好像你被迫出席社区的义卖活动,在摊位上摆了自己织的毛衣。这件毛衣是你刚开始学针织时织的,用力不均导致线迹歪歪扭扭,选材随意导致成品配色灾难,不会做太难的导致成品款式老气,你丝毫不觉得这玩意能卖出去。
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路过,突然大叫了一下扑过来,问你是在哪里找到她去世祖母的毛衣的,你证明这是自己的作品之后,她对此大加赞赏,然后花两倍的价钱买下了它,还关注了你的社交账号,从此隔三差五就给你发一些自己穿着这个毛衣去玩的照片。
遇到这种事的话,我想人的心情很难不复杂。这种开心又尴尬,尴尬又开心的感觉在这场会面中一直折磨着我,让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
“高濑同学去年还是初中生吧?真了不起啊,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名作家的。”
“不,我不打算再继续写小说之类的东西了。”
“哎——为什么?”
“没兴趣。”
“那好吧……啊,既然这样的话,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文学社,开始尝试写剧本呢?”
“剧本?”
“对,我们学校的文学社传统是会在学园祭时跟戏剧社合作,一起排演原创的舞台剧。要是高濑同学能加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如果让我照实回答,我其实不想答应。
但小番学姐是个长相好似河合奈保子,声音神似早见沙织的人。我不相信有人能在她抓着你的手,满怀期待地看向你的时候对她说个“不”字,反正我做不到。
就这样,我的高中社团生活全毁了。
距离实体本的印调截止还有一周左右,要是有读者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评论区指路参加。要是最后想要的人数确实比较少的话我就没办法了,可能不会有通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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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四叠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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