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在做完社刊的排版之后，剩下的打样和订购环节由小番学姐负责，我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去做班级活动要的东西了。
家政教室的公用缝纫机数量有限，学园祭准备期间申请使用的人很多，所以很多没排到的同学都干脆选择了自己手缝。
我比她们幸运一点，因为我家里正好就有外婆留下来的缝纫机。
现在想想的话，我跟外婆的相处时间其实很短。她老人家是做裁缝的，在家里专门占了一个房间作为工作室，里面摆着她平时要用到的布料、辅料、缝纫机、熨斗、剪裁熨烫台等等工具。
在我仅剩的少量记忆里，外婆基本每天不是在养病，就是在工作，很少有时间跟我亲近，所以我小时候好像也跟她不怎么亲。
小学时，我就读于附近一所公立学校的梅花班。这个学校没有统一的制服，孩子们基本都穿自己的衣服上学，所以在学生之间也会出现一些攀比的现象。
我家里买衣服一直是奉行实用主义的，物美价廉才是王道，那些很贵的衣服我妈连一个眼神也不会给，所以我穿的衣服虽然没有很差，但也没什么可炫耀的地方。
可能会有人想说“你外婆都是裁缝了怎么还要买衣服穿”吧，但从实际的角度来看，想让我外婆承包全家人的衣服其实不太可能。
因为到我出生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病。如果不是那种有多年交情的老主顾上门，请她去做个什么很贵的礼服，她都不会想把工作室的门打开。
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让病人为一件穿不了多久的衣服强撑着痛苦工作，我家可没有这种恶毒的人。
要说我是个完全不爱慕虚荣的人，这肯定是假话。人皆有攀比心，我在小的时候看到其他同学炫耀昂贵的新衣，当然也会难过，也会问父母能不能给我买一件，可这对当时的爸妈来说太不划算了。花如此大价钱去买一条比他们全身衣服加起来还贵的裙子，并且我还明显穿不了多久，考虑到爸爸当时还没有发迹，全家的收入只指望着饭馆的生意，他们能同意满足我的奢侈需求才有鬼了。
也就是在那时，外婆才头回给我做了一件衣服。她那天跟我说明天让爸爸去接我放学，让我指穿了那条裙子的是哪个同学，叫他拍下来。
“我包给你做条一模一样的，还能做得更好，一条裙子算什么，这种东西也配让你哭吗？”
外婆确实说到做到，她在拿到照片之后就打开工作室，在里面拿出常用的童装纸样改了改，然后裁布、车缝、熨烫，只用一天就把它给做好了。
“小静啊，再贵的衣服也是人做出来的，落到裁缝手里都一个样，步骤只有打版、剪裁、缝纫、熨烫，你没必要把这种东西看得太重要。说‘这件衣服是我买的’的人永远不会比说‘这件衣服是我做的’的人更自豪，因为他们就是自己做不了才会去买。我可以教你，你想要什么都能自己做，这样以后再有人跟你炫耀他的衣服，你就可以想‘这有什么，我都会做’，那他们有什么可在你面前洋洋得意的？”
我没能从她身上学到太多的东西，因为外婆在第二年就去世了，但她教我的这点皮毛我直到现在也用得上，并且从理论上来讲，只要将基础的几个纸样原型进行变化，那确实是大部分衣服都能做出来。
我接到任务是做给毛绒娃娃穿的那种衣服，这玩意跟人穿的衣服确实有点区别，但不大，对我而言没什么难度。
画好两个简单款式和一个复杂款式的纸样之后，我很快就开始了流水线作业，学园祭的准备期就在不断响起的机车脚踏声中流了过去。
提供了商品的同学不用在举办日当天承担看摊工作，文学社的社刊会由戏剧社的人负责在礼堂门口进行贩售，我的学园祭排班为零，可以尽情地大玩特玩。
通常来说，学校的体育馆和礼堂从举办日的前三天开始就会被征用，需要室内活动的体育社团在此期间一般会停止活动，所以及川在四、五号的下午放学后都能来。
小番学姐的男朋友就读的“大和广林”学园祭比我们早，所以这回是惨遭制裁，铁定来不了了。
总结，我可以上午约小番学姐去玩，再顺便吃个午饭，下午跟及川在校门口汇合，四号去看舞台剧，五号随便逛逛，然后在后夜祭上跟小番学姐一起看烟花。
青叶城西的学园祭在六号和七号，及川班上的舞台剧只在六号演一次，七号下午是他们部的训练赛。我对球类比赛毫无兴趣，七号就不去了，只在六号下午放学后去一趟就行。
计划完成，我照此行动规划第一个邀请了小番学姐，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倒是及川看起来对这个安排很不满。
「你七号也可以来啊，不会无聊的。」
「不要，没兴趣就是没兴趣。」
「哎——」
作为一所有宗教背景的学校，天城的学园祭特色有三项。
一，我们的学园祭开幕式既不是校长讲话也不是学生会主席发表演讲，而是由学校专门去请一位教区神父过来布道。在布道结束之后，全体学生要拿起那串八百年都用不到一次的玫瑰念珠开始集体念一遍简短的玫瑰经，最后用一声“阿门”来宣告开幕式结束，学园祭正式开始。
二，理论上你想在举办日搞什么cosplay都可以，但是不能cos神父和修女，哪怕是文娱作品里的也不行。
三，后夜祭的夜晚，大家在收拾好自己班级和社团活动室里的东西之后，都会聚到操场来，看合唱社的全体成员在社长的指挥下进行圣歌合唱。曲目通常会在《奇异恩典》和《格里高利圣咏》里选一个，并且在她们歌唱期间会放烟花，可以说要的就是一个神圣的氛围感——虽然我觉得在唱圣歌的时候放烟花不太神圣。歌唱完了，学园祭也就结束了。
不满归不满，十月四号的下午，及川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天城校门口。
小番学姐在看到他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哦——”，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加油，要是需要咨询的话可以问问她。
我觉得这个家伙绝对是想了些多余的东西，但我行得正坐得直，只是普通地瞪她一眼就走了。
帅哥无论何时都吸睛，在我朝着他走过去，然后这小子抬手朝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周围有不少视线从他身上移到了我身上。
虽然不太正确，但该说不说的，这几步路快把我的虚荣心给走得膨胀了。
“你再来晚点就赶不上开场了。”
“干嘛啦，一开口就是抱怨。怎么样，有大帅哥在校门口等你的画面很高兴吧？”
“……好吧，确实。”
我校戏剧社的公演门票一直卖得不错，一般学生和校外人士要是来晚了，可能赶不上什么好位置。不过我们文学社在这里一般是有六个保留席位的，也就是位于第三排正中的六个黄金观赏位，所以即使及川来晚了一点点，也不影响我们的观看体验。
小番学姐说要看明天的第二场，今天的特等席被我独占。我入场不用买票，但及川是要的。他在买票的时候还捎带着买了一份剧本，在演出开始前一直随意地拿着翻看，偶尔看到哪个段落了还笑一下。
“哪一段是小静写的，哪一段是你们学姐写的还挺好认哎。”
“这是当然的吧，我写的段落基本都跟你讨论过。”
“不是这个问题啦，是……说话的方式不同？或者说文风？”
“文风啊……好吧，能理解。我看某些作家的文章也是这样，基本只要他一开腔，我看完第一行就认出是谁了。”
“对，差不多是那种感觉的。”
工作人员开始上台提示大家坐好，关闭手机，演出即将开始。我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及川把剧本收了起来。灯光渐暗，掌声响起，一个作吟游诗人打扮的人在掌声中走上了舞台，站在了幕布前。
“诸位来宾，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参加彼士德老爷举办的宴会，小的今天能出现在这里，全靠老爷的提拔。要不是他老人家酷爱听故事，我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所以老爷爱听什么，我就会讲什么，这次也不例外。
“在今天的宴会举行前，我问老爷：‘您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他说：‘我要听有血腥、暴力、复仇和爱情的故事。’
“我劝他直接去看《圣经》，这个里面全都有，但老爷说那个他已经看腻了，问我有没有新的。
“我说刚好，近日，我刚从埃及的商人那里听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含有血腥、暴力、爱情和复仇的故事，而故事的主角，是国王的两个的玩具——”
吟游诗人将右手一挥，作介绍状，而后缓缓倒退着走到了舞台的边缘，幕布随着他的步伐缓缓被拉开，露出了被布置成行宫内室的舞台。
我写的剧本第一场就此上演，国王与王子在争执后不欢而散，国王唤侍从将塔里克叫来。这位弄臣只靠三言两语便取悦了陛下，让国王决心举办一个宴会，向他展示一下自己最近新收集到的美人，好叫他把那该死的蚂蚁给忘了。
第一场结束，灯光熄灭，四位侍从打扮的人站上舞台前端，宫廷总管走上台来，焦躁地吩咐他们去通知哪个部门办事，要是把这宴会办砸了，陛下第一个就会砍我的头，连带你们的一起。
侍从们轮流听着吩咐，一个个答是，答复之后就转身走进舞台的黑暗处，没了身影。
等四位侍从全部消失之后，灯光亮起，宴会已经在行宫中被布置好，宫廷总管弯着腰，谦卑地走到了国王的王座旁，在他身边侍立。
群臣们在王座下首按序排列着，等着看好戏登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塔里克。
国王打了个手势，宫廷总管吩咐乐师奏乐。乐声响起，一群作舞姬打扮的女孩鱼贯而出，其中四个抬着八角形的台子走到了舞台中央，将台子放在了那里。
这个台子上趴着一个女人，她的全身被红纱覆盖着，看不清身影。在被放到地上之后，她撑起身体，侧躺在了舞台上，而后抬起右腿，使红纱滑落，露出了她戴在脚上的踝铃。她绷紧的脚尖轻点地面，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乐曲为之一停。
在寂静中，这位舞姬扭动着像蛇一样自地面升起，开口以一种长长的音调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阿布拉——”
乐声重新响起，围绕着她的舞姬们同时开口，跟随她的舞蹈而舞蹈，跟随着她的歌唱而歌唱。
“阿布拉，阿布拉！
阿卜杜拉和法蒂玛的女儿，
你想要什么？
母亲赐予你美丽的面容，
健康的身体，
修长的身形，
你想要什么？
父亲用他的一切装点你，
华美的丝绸，
宽广的屋舍，
闪亮的金饰，
你想要什么？
阿布拉！美丽的阿布拉！
你想要什么？”
名为阿布拉的舞姬在旋转中抽出了佩于腰间的弯刀，抬手将那覆盖着她的红纱挥落在地。
她的面孔在灯光下瞬间显现，手中的弯刀亦在灯光下寒光凛凛。
“阿布拉！远道而来的阿布拉！
从巴格达来到这里，
向每一个人展示你的美丽，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阿布拉！手持利刃的阿布拉！
是谁将你雕刻如此，
又将你引向这里？
自然是神！
自然是神！”
乐曲落下最后一个音节，阿布拉双手所戴的九只手镯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刀尖与下巴一同上挑，刀尖反射的寒光从塔里克眼前一闪而过，几乎是瞬间就切开了他的心。
一曲完毕，阿布拉半跪在地，朝国王致意。国王呼唤塔里克的名字，问道：“这位美人比起你那位蚂蚁窝里的贾米拉如何呢？”
塔里克站起来，朝国王拱了拱手说：“陛下，我要夸奖美人的时候从不以另一位美人作比。”
“哦？那你打算怎么夸她？”
“这就要请陛下先赦我的大不敬之罪了。”
“好，我宣布你无罪，说吧。”
“是这样的，陛下，我已经侍奉您至少十年了。众所周知，我对您的忠诚如同星辰般永恒。可现在，要是这位美人突然跟我说，想要您的命，我恐怕也不得不犹豫。”
闻言，坐在上首的国王和跪在下首的阿布拉都笑，他们就这样相遇了。
我在这次剧本中负责的主体部分就这些，剩下的都是些太细碎的东西。
长野学姐在正式演出时的状态比彩排时更好，完全支撑起了这个一见钟情的剧情说服力，那她都有这么出色的舞蹈水平了，不擅长唱歌又怎么样呢？当然是原谅她。
松苗同学今天的表现也很出色，在塔里克偶然发现舞姬计划刺杀国王的剧情中，她要唱的段落就在塔里克晚上内心挣扎，但最终决定协助心上人那里。
与她的长相不符，松苗同学作为一个女中音其实唱歌相当的有力量感，这种力量感放到这个剧情段里效果非常好，她在歌曲的尾句“尽我所能”处收住时，完全能感觉到角色溢出的决心。
虽然我没买票，但我在看完时还是觉得此行已经值回票价。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在问舞台剧了，难道还有别的吗？”
“那当然是很好了，老实说我吓了一跳呢，这居然是高中生会有的水平吗？”
“知道怕了吧？还要我去看你们的表演吗？”
“为什么不要？难道小静会因为吃过烤肉就不再吃家里做的饭吗？”
“你这家伙真擅长诡辩啊。”
“哪里哪里。”
“我没在夸你。”
我高一时的天城学园祭毫无波澜的结束了。总的来说，我玩得还算开心，唯一的遗憾是外校人不能参加后夜祭，不然我的喜悦还能再上升一个层次。
听着圣歌看烟花的感觉还是太奇怪了，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邀请小番学姐或者及川去其他地方看。
青叶城西的学园祭我在初中时就逛过，对它印象很深。不过这个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他们学校的园林造景很优秀，而不是因为节目有什么特色。
及川班上的舞台剧整体表现很一般。可能是因为我看本校戏剧社那帮人看久了，现在对学生表演的舞台剧标准高了不少，总觉得他们的表演粗糙得几乎不能看。
他们班今年表演的剧目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及川在里边饰演的角色是“维洛那亲王”，换句话说，也就是个在设定里地位很高的镶边配角。
考虑到他平时还要参加训练，这个安排是合理的。不过他们班的项目主导人疑似对他偏心偏得太明显了，在经费有限，大家做衣服的手艺都很一般的情况下，他那套行头用的面料看起来居然是最好的。
虽然这也符合他在剧情里的身份设定，但由于其他演员演技都非常生疏，使得他这个穿得最好、演得还算自然的人一下子变得格外突出，以至于他一出场就会造成观众的注意力失衡，这对舞台剧的总体效果而言可是负面影响。
演出结束后，他去卸了妆，换了衣服才出来跟我一起到处闲逛。我俩拎了一大堆打包的东西坐到了中庭花园外的长椅上边吃边聊，他问我觉得怎么样，我听了是直摇头。
“不太行，男女主角的演技太僵硬了，而且衣服做得太差，我都嫌他们浪费面料和你的身材。”
“不要这么说嘛，大家也是认真做的，小静难道很擅长做衣服吗？”
“要说‘很’擅长似乎也不至于，但我可以肯定的说比你们班的同学做得好。”
“是吗？”
我点头，他哦了一声就闭嘴吃东西了。我总觉得及川这小子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嫌他班上的人这不行那不行的有点生气，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我坚信自己没错，不过自古以来人情交往就不讲对错，而是看情绪。看他已经明显不高兴了，我没再继续说下去。
“……要不你把尺寸数据发我一下？”
“什么，小静要给我做衣服吗？”
“算是吧，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送不好说。”
“好耶！不过光这样就想让我消气还不太够哦。”
“你这不是完全知道吗，那你想怎么样？”
“明天也来就好了，我不要礼物。”
“啊——你真的很烦哎，行吧行吧就这样。”
我现在有点搞不清楚他刚才是真的火了还是在唬我，但尺寸我姑且还是要了一份。
至少之后的某个节日我不用再想送什么了，也算是好事一桩，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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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四叠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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