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我不疼，”小羊态度和煦，声音柔软，苍白的面颊上涌着黄豆大的汗珠，“你放心下手，不要怕，左边的口子有点松。”
低头在她身体上缝缝补补的女子霍然抬起头来，双目瞪得圆圆的：“谁说我怕了？”
小羊说：“你的手在抖。”
那根针已经晃成了一片银白色的虚影。
女子抿着嘴，皱眉，一言不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控制自己的右手，银针晃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完全静下来了——她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右手。
“就算用这样的办法，我也可以完成主人的任务……”
圆圆的眼睛里尽是坚毅的色彩，针刺穿破损的皮肉，笔直地扎了下去——
“嘶，如安……”小羊脸色惨白，缝合伤口这事，不管是扎对了地方，还是没扎对地方，疼的人。都是她。
如安用手肘把棉被推了上去：“咬住！别说话……也别发出声音！”
棉被把小羊的嘴塞得满满的。
不知过了多久。
如安放下针，喝水，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汗珠，小羊看着她，说：“如安，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如安说：“什么忙？”
“把一句话，带给一个人。”
“免谈。”
小羊惊了：“你拒绝得太快了，你甚至没有问带的是什么话，给的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如安坦率至极，“诚实来讲，‘什么忙’这三个字就是错误的，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说出口。我不应该给你希望，但既然已经给了，也只能乖乖向你认错——很抱歉，其实我并不打算帮你。”
小羊说：“至少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主人只要我救你，从没要我帮你。”
“主人的话就那么重要？”
如安不说话了，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缝里的光慢悠悠地扫在了小羊的脸上，然后，她说：“真可怜，你连主人都没有。”
小羊：“……也许你说得对。”
她的主人到底是谁？
九祸，伏婴师，赦生童子，以及她并不知道的第四人。
不可能是赦生童子，若是他的话，她早已知道了如安口中的“主人”是谁，他没有对她隐瞒的必要。
也不可能是九祸，如果是她的话，她用不着偷偷派人前来，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公开。
那就只剩伏婴师了，和不知道的第四人。
他的目的是什么？
该如何说服如安？
在她心里，主人的命令，和主人的利益，究竟哪一个才是最重要的？
“如安，你就这么害怕你的主人吗？”小羊侧过头，晶亮的眼睛看着如安，“怕到这种地步，真让我心疼，日子不好过吧？”
如安一呆。
“我为什么要怕他？”她的表情，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离奇鬼话，“他有什么好怕的？”
“你甚至不敢丝毫违逆他的命令，谨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那也不是怕啊，”如安一脸不可思议，“是忠诚。”
她不怕她的主人，她只是忠于她的主人。
既然忠于，那就必须考虑利益之多寡，生死之抉择……忠诚者爱人胜过爱己。
“原来如此，”小羊点头，“你呵护你的主人，如同母亲呵护婴儿，生怕他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所以你不敢帮我，只因你担心会拖累于他。”
如安不满地说：“我不是母亲，他也不是婴儿，他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是他，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只是个比喻而已。”
“比喻也不行。”
“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帮我，不但不会拖累于他，反而对他有利。”小羊循循善诱了起来。
“你在说鬼话。”如安冷酷且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内心中的感受。
她不相信她啊……
但幸好，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是愿意听她的话，即使她觉得那是鬼话。
“你的主人帮我，那派出刺客的人若知道了，会怎么看他？”小羊说，“他也怕，所以他只能偷偷派你来，但若东窗事发，他照样逃不了关系。”
如安扬眉：“你在关心我的主人？”
“我在关心我自己。”
“看着不像。”
“哈……你想一下，你替我传话给那个人，这样做的好处是，”说服人这事真费力气，她嘴麻了，“哪天事情泄露了，就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给那个人，这一次传话，就是他幕后操控的证据。”
如安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这是第一个好处，第二个好处是，你的主人一旦和他接上线了，日后发生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你的话听上去很好，可我总觉得很怪……”究竟是哪里怪呢，瞬间，她突然明白过来了，“你太为主人考虑了，这么热情一定没安好心。”
什么，这也可以是理由？
小羊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有为你的主人考虑，你才会为我考虑，难道不是这样？”
“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古怪，诡异，透着不对劲，她以前见过的魔哪有这样的啊，“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很难安心，我总觉得你是一把剑，一面琴——玄宗余孽的那种琴，随时就可以把我劈成两半。我不喜欢你这个人，所以也不想相信你说的话。”
小羊愕然：“你……”
如安说：“我要走了，你别说话！”说完，真的收拾杂物，转身欲走。
天爷的！
她要走，是因为她怕她，这么说的话，如果她不怕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可是该怎样消除一个人，不，一个魔的恐惧——还是她根本捉摸不透的恐惧！
“你的主人一定跟你一样懦弱吧？”望着如安的背影，小羊大声说道。
如安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把你养这么大，养出了一个对床上的病人都怕得不行的女人，他一定很有成就感，对不对？”
“你……”如安面色赤红，“你说什么？！”
“你不仅懦弱，而且自私，”小羊大声说道，“你根本不是全心全意忠诚于你的主人，全心全意为你的主人的利益考虑。你只是下意识地逃避麻烦，选择了最省事的那条路——还觉得自己这么做，对主人最有好处，自欺欺人！”
“胡说八道，你懂什么？”如安气得舌头打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信不过你……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
“信不过我，”小羊冷笑，“因为信不过我这个选择最省事，将来要真出了什么事，只要一句‘信不过’就可以推脱所有责任。”
如安暴怒，举起了拳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手打你？”
小羊说：“你打啊，你打啊，对一个动都不能动的伤患下手，武德充沛！”
“你……你……”
小羊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看着如安此时的表情，她可以感受到如安内心之中的煎熬与挣扎，真开心，不知为何，看到别人陷入难题，她竟是如此快乐。
在此刻的如安看来，问题不再是帮不帮她传话，而是“要不要为主人的利益而行动”。
她会选哪个？
“我帮你传话！”如安恨恨道，“我这么做不是怕了你，也不是相信你说的话，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恐惧麻烦到忽视主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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