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乐向这位老寺人请教什么时辰去谢恩合适。
得到回复‘陛下每日水下尽刻（约傍晚六点）会稍歇片刻，再用晚膳。’那个空去正好，不会扰了陛下批奏疏。
系统很好奇：诶，你说你能蹭上御膳吗？
姜乐很冷静：放心，蹭不上饭起码也有白开水喝。感恩有你。
系统闭麦了。
*
衷被送过来是有缘故的：陛下又是封赏姜乐公主，又是连夜召太仆官员入宫，又是让大公主造室孵蛋……这些消息今日就会像风一样吹遍整个咸阳城。
一定有人来望北宫打探消息——别的不说，宫里这些公主公子们，打着探望幼妹关爱手足的旗号就可以来探听了。
始皇帝也没指望小孩子无师自通，学会应付宫里的弯弯绕，所以直接把信任的老仆送来了。
一想到今日所有的社交都可以由始皇帝派来的人出面，姜乐顿时如释重负。她只需要在旁观摩学习如何应对，并且适时露出一个五岁的笑容送客就可以。
望北宫从来没有这么门庭若市过，以至于这一天过的飞快。
似乎一眨眼的功夫，朝日就换成了夕阳。
衷应付完一众来打探消息的各宫人士后，本就苍老的面容看起来更沧桑了几分。姜乐都看的不忍，觉得这属于被动延迟退休了。
*
九野是踩着夕阳红金色的余晖走进来的——她今日也要去见驾谢恩，再回禀工作进度：种蛋已经各就各位，今日她已经去巡视了三次。
这会子她顺带来接姜乐一起，毕竟望北宫偏远，又是寒冬十月，坐她的安车（日常所用带座的马车）一并过去正好。
把姜乐抱到车上后，九野就说起，今日大朝陛下已经拍板，坚持郡县制。
姜乐第一关心的却是：“姐姐能去廷议朝会了？！”
九野带着笑意点头。
在郡县制上猜中并坚决拥护陛下的决策；奉上祥瑞仙言事——两者叠加，始皇帝给长女的赏赐便不是布帛金银之物，而是令她上朝听事。
姜乐也忍不住替姐姐高兴：怪不得刚才就觉得姐姐心情好，牵着她的手时，食指下意识愉悦地打节拍。
九野与她道：今早儒家博士见她上朝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儒生们腹诽：之前听说过秦曾有太后听政，但第一回见到公主上朝的！怪道从前山东六国都骂秦是虎狼之国，不可亲近，连孔孟两位至圣先师都终生不入秦，真是无礼之地啊。*
但问题是，现在不想待在秦，他们就只能偷渡出国，披发左衽当他们认为的野人去了……
儒生们今日倒没谏公主事，毕竟心中记挂着最大的正事，是要谏劝始皇帝行分封制，珍贵的发言机会还是要留给大事。
由声望甚高的博士淳于越打头，刚说了一句‘事不师古不能长久……’就被打断。
始皇帝已将诸公子朝臣想法悉知，没必要再拖延，干脆利落表明我大秦必要郡县制，不许再提分封事。
在始皇帝看来，让儒家诸生入朝，给个博士的待遇，所谓的‘参议政事以备咨询’，就是让他们来当盛世摆设的。如今天下诸生多诵法孔子——你们儒家在学术界有影响力，就来为朕搞点礼仪建设，歌功颂德一下。
至于儒生看不惯秦朝的一些制度，始皇帝表示，看不顺眼就多看，他给的摆设待遇，若咬紧牙关不肯咽，那就把牙打碎了往里灌。
散朝！
**
水下尽刻，章台宫。
始皇帝已然孜孜不倦批了一个多时辰奏疏未动了，寺人来回禀两位公主求见，他方觉出坐的僵硬疲惫。
正好，借着歇息的空刷刷‘仙缘’。
在漆盒中抓起一把金饼时，始皇帝已经在想长远的事儿了：一次两次这点金子不如何，但若天长日久，大量金子消失于仙界，并不是好事。
虽说咸阳宫每日所费的柴、灯油等物，就要烧掉比这一把金子多许多倍的金钱，但那毕竟还是在大秦内部流通，肉都烂在一个锅里。
倒不如去库房里，找出那不知有多少箱白放着的宝珠玉器——六国灭尽后，各国王室贵族搜敛的财宝尽数归秦，说一句‘倚叠如山’也不是夸张，而是写实描述。
*
姜乐胆战心惊，从始皇帝抽的一百多张卡里挑出一张铜卡。
【药草：秔】
【主治证候：治一切诸虚百损，补中益气，强筋壮骨、生津、明目、长智，健脾和胃，除烦渴，止泻痢。】*
治一切？简直写的像是灵芝仙草一样呢！
但姜乐已经不是从前单纯的她了：文字会骗人，卡的级别不会。这还是一张铜色的卡，不知是不是灯的缘故，光泽看起来比昨日还暗淡……她继续往下看去。
【用法：蒸制。】
【别名：大米/稻米/粳米】
真相大黑，真令人两眼一白……
姜乐真的想两眼一翻晕过去算了！
今天确实没抽到白开水卡——白开水还有个提升卫生健康意识的作用呢，大米这张卡，完全就是只有象征意义啊，要不是《千金要方》《本草纲目》等多部医书里都有记载，它估计连铜卡都不是。
系统也崩溃到声音都劈叉了，带着电子的白噪音吱吱道：怎么会呢？
这哪里是秦皇抽卡啊，这又是水又是米的，简直是……简直是粥皇点将啊！
*
九野难得沉默了，无语了：这卡比抽到‘白开水’还难找补。
始皇帝起先也是默然了一下，先想到此时黔首所食，大抵豆饭藿羹，也就是豆子掺些杂粮煮的饭，豆叶做的汤。
吃饱大米，对黔首（平民）来说，怎么不是仙丹一样的救命药呢。始皇帝感叹，想来这卡，跟抽中‘太和汤’一样，是上天警示他一统六国后不可懈怠，仍要抚育黎民重视农桑，使其得饱暖。
但……感叹之余，始皇帝自然也有些不满：总是警醒于朕有什么用，大秦的情况朕难道不知？重要的是如何改善。
别期许，来帮助。
还是得有如【人工孵化法】这样实在的技艺就好了。
始皇帝倒是没注意也没怪责脸色白了两个度的小女儿，而是自己回想了下整个‘结仙缘’的流程，很快找到了漏洞：是了，朕没有行文告神仙！
*
先秦时，凡有国之大事，多有向神灵祈福祷告的流程。
比如近百年前秦楚之战时，秦惠王赢驷就专程给大巫咸上了一份《诅楚文》。
始皇帝还记得文中内容，可不是空洞的祈祷‘请巫咸保佑秦国，诅咒楚国’这么简单，而是非常详细的列出了条目。
先跟巫咸告状楚国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儿，又讲明秦国如今民众羸弱财力微薄军备简陋，需要神灵的帮助。具体需要帮忙的事儿如下：先保佑秦能战胜楚国的军队，再收复之前被楚国侵吞的边境城池，还要保佑百姓免于伐灭，秦国将来可以自救自强！
从今日来看，这篇《诅楚文》效果斐然呀。
始皇帝当即要查漏补缺：得明确告诉神灵他想要什么才行！
也不必动笔，须臾腹稿已成。始皇帝让宫人即刻取宫中最珍贵的香炉香料焚香，又令人去取兰芷、杜若等香草——然后，开始把姜乐的脑袋当成花篮一样插上各色香草兰佩。
姜乐：啊？
见姜乐茫然，始皇帝边行云流水插花，边顺口给她讲解：‘设瑶席佩芷兰（簪佩各色香草香花）’，“燔燎馨香（燃香烟气升腾）”都是时人相信能更接近，可沟通神灵的方式，边说还挑了一束最好的香草让姜乐握在手里，以对应‘盍将把兮琼芳’。*
言毕，始皇帝停下来欣赏了一下姜乐的脑袋，深觉自己的花艺作品疏落得宜极是美观，神仙不可能不喜，转头见香炉也郑重齐备，屋内香气似云缭绕，如置仙境。
——开谈！
**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语调更虔诚了些接着道：只盼神灵降以良种培育之法、农器营造之法、蚕桑广布之法、水利兴修之法、牧养兴旺之法……一口气说了十八条，可以说是需求非常具体全面了。
然而说完后，始皇帝还是不太放心——万一神灵有更好仙术他不能预知，比如人工来孵化鸡鸭，从前就没人往这方面想过——所以也不能只要他想到的这些。
于是补了一句：再有使得诸产繁荣、利秦利民之技，亦苦求矣！
特意表示是利秦，秦是重音：神灵可别将仙术错发到匈奴、百越等地去。
*
姜乐全程垂目坐着，沉静肃穆不似幼童，倒很有一些仙使的气度。
只是……
表面上：冷静庄重。
实际上：慌若疯兔。
瞧这架势，始皇帝沟通完毕，肯定还要再抽卡试试的——这要再抽个红豆、莲子的凑齐个八宝粥可怎么办啊！
系统也在她脑海里滋哇乱响，若是有实体，她俩现在必然已经抱头痛哭了。
只能在心里祈祷，盼着始皇帝的运气，像他本人的童年一样，能否极泰来峰回路转……
*
在场的三人一统，都在虔诚祈祷。
大约终于感动了冥冥中的掉率大神，始皇帝这次终于抽到了正经卡。
是一张镶着闪亮银边的铜卡，代表着是随【人工孵蛋法】银卡被抽出来的。
【幼雏养护】
姜乐凑过去看，大致写的是，刚破壳的小鸡要注重保温保湿——这个时人都知道。
但除此外还有件要紧的事：新生雏鸡难站立，是因为腹内的卵黄囊没有吸收。如果置之不理让雏鸡们彼此挤着趴一夜，就很容易成堆死掉，应该有人在旁时时注意，看到有小鸡倒下，就要把它们不断地扶起来，这样帮助雏鸡吸收卵黄囊才会成活健壮。*
若是廪牺令在此，必然要拍大腿的：什么！原来要扶起来！
九野今日已经跟农吏恶补了许多鸡鸭养殖的知识，看了也不觉点头道：原来如此，人的下意识都觉得雏鸡刚破壳时虚弱可不能乱碰，看到许多雏鸡死掉也只能心痛可惜，谁想到竟然是扶鸡更好。
这张卡来的及时！
若无此卡，便是缸孵法孵出许多小鸡，成活率也是个问题。
*
终于！
姜乐好容易才忍住热泪盈眶：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始皇帝也满意：果然，还是要沟通。
心意畅快收起他第一张带银边的卡后，始皇帝又说起另一件正事——方才姜乐对于祭祀神灵的流程很懵懂时，他就想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正好雏鸡都需要扶持才能长得健壮一事，更合了始皇帝的心事。
子嗣的教育是很要紧的，尤其是他们这种有皇位要继承的人家。
始皇帝想起丞相之一隗状，他就是俩儿子就不争气，还曾连累的这位丞相拿自己的一级爵位去给儿子折罪。
作为对比，蒙家、冯家、王家就属于好几代都教养出了朝廷重臣的正面典型。
始皇帝很信任自己的管教水准，颇为自矜欣慰：“儒家还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然我大秦先祖世代贤达，不懈于治，今又有朕一统四海。”
颇为满意看了看眼前两个女儿接着道：“你们姊妹兄弟皆是幼即开蒙，少承名师，将来于后嗣当永承此戒，我大秦便可国祚绵长万世永昌。”
九野和姜乐脸同时木了一下，脑海里不约而同回荡着几个关键词：秦朝国祚共计十四年……胡亥……二世而亡等关键词。
多么乐观快乐的陛下啊。
九野到底是老演员了，只沉默了一下，马上就换了合宜的语气接过了话茬，像个东北人似的坚决不让话掉地上：“阿父如此期许，吾等必将自勉奋进！我大秦必长承圣治，万载无极。”
这秦朝的水太深了，你胡亥能把握住吗？
让我来。
小剧场：
姜乐：姐，姐！猜一个脑筋急转弯：秦跟军训有什么共同点？
九野（秒懂）：号都没有三！
【军训口号：一二一，一二一】
【秦朝帝号：秦始皇，秦二世】
始皇帝（负手出现）：在说什么这么好笑，让朕也听听。
两人：安静如鸡jpg.
备注：
*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战国策》
孔孟终生不入秦见于《孔丛子·抗志》：孔子周流列国，孟子辙环天下，皆不至秦，子顺亦义不入秦，何欤？
*关于大米：《本草纲目》《滇南本草》《千金要方》等都有记载，大约那时候的百姓好多病都不是病，就是吃不饱和营养不良。
*秦国诅咒了楚国好几次，这是秦惠王时期的《诅楚文》。各种沟通神灵的方式，见于《楚辞》《尚书》等。
*始皇帝的自述见于《史记》。
*雏鸡养护见于《雏鸡饲养管理技术规范》，提到对弱雏的辅助护理方法，包括引导站立、保温、营养支持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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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粥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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