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织倏地抬头，她这次目光完全聚焦在叶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
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还精准地点出了她刚才失误的关键点？不对，他是怎么看到的？
叶修看着女孩瞬间瞪圆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写着“你怎么知道？”，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惑，反而像是随口一提：
“操作挺好，战斗法师玩得不错，就是…嗯，挺有嘉世的风格？”他没说叶秋而是说嘉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放在电脑旁摆放的一叶之秋的玩偶。
——是不是挂在书包上的那个。
没由来的，叶修突然想着。
宋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冰凉的瓶身。
他怎么看出来的？照这样看他玩荣耀肯定很厉害。
宋织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本能叫嚣着让她随便打发敷衍或者不理人就好，但内心深处，一股强烈好奇的情绪，又将她钉在了原地。
叶修看着眼前的女生这副明明紧张得要命但眼神倔强不肯完全躲闪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他不再逗她，只是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
“我前面检查机器状况，刚好在后台看到了。”
“行了，东西送到了，接着玩吧，有空多来啊，我们这儿环境还行。” 叶修接着说完，便转身溜达达地走了，留下宋织一个人僵在门口，心绪翻腾。
门缓缓关上，隔绝外面一切。
宋织背靠着门板，手里紧紧攥着饮料，耳边仿佛还在回想那个网管刚才那精准的战术点评和意有所指的话语。
她坐回电脑前，摆弄着桌上的一叶之秋，第一次对这个看起来懒散又神秘的网管，产生了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好奇心。
叶修其实没说完整。
他前面例行公事地扫了眼各个区域的机器状态，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宋织所在的那个单人间编号，显示的游戏正是荣耀。
网吧后台虽然可以监测到每台机器的状态，但屏幕内容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玩家操控角色移动的轨迹。
本是无心之举，但叶修看到107的角色熟悉的移动轨迹后微微眯起了双眼。
这种走位切入的角度，那几个技能衔接的时机和顺序……太像了。
像他自己，或者说，像他不经意间展示过的一些个人习惯性的操作。
“有点意思……”叶修低声自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他想起那个女孩书包上挂着的一叶之秋，还有那天在广场上肯定他会回来时，她那斩钉截铁的神情。
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在他脑海：这个现实中说话简短，带着口罩似乎有些拘谨的女孩，对于荣耀，或者说荣耀里的他，恐怕是相当喜欢了。
叶修没多想，千机伞马上要升到十五级了，他要抓紧时间。
宋织已经没去兴欣网吧一周了。
身为大学生的她时间虽然充裕，但面对期末周还是有点犯怵，尤其前段时间她整个人几乎都搭在荣耀上，所以在考试逼近时她也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出来。
另外，家里的装修也步入尾声，宋织明天就可以搬回去住。
所以走出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时，宋织终于松了一口气。
消息提示音响起，宋织从口袋摸出手机，上面赫然是父亲的消息：
【宋致远：考完了吗？今晚回家吃个饭，这么多年了，好歹要见一下妈妈。】
宋织猛地停下脚步。
大片大片的雪花正无声地从天幕中飘落，周围同学的嬉笑声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刀叉刮过瓷盘底，发出尖利得令人牙酸的声响。
餐厅里过分寂静，那道声音便格外刺耳。
宋织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前方那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的纯银餐盘。
盘子里，一块切割完美的菲力牛排安静地躺着，渗出暗红的血水。
宋织握着刀叉的指尖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迟迟没有动作。
胃里像塞了一块沉重的海绵，沉甸甸地下坠，又冷又胀，一点也没有食欲。她的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这餐厅里凝固的尘埃。
“怎么？家里的饭菜，不合宋大小姐的胃口了？” 母亲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接着她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也是，在外面野惯了，怕是连最基本的餐桌礼仪都忘干净了。”
宋织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依旧没有抬眼。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早已沉淀的失望，牢牢钉在她身上。
这目光，从她踏进这栋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大宅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
“我吃饱了。”
宋织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的不像是自己的。
她放下刀叉，金属撞击瓷盘，又是一声短促的脆响。
“吃饱？” 母亲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短促地嗤笑一声。
下一秒，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宋织垂在身侧被毛衣遮盖住的左臂。
“宋织，”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快意，“你左臂上那道疤，还疼吗？”
“够了！”
一直沉默的父亲终于出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道，瞬间压过了母亲尖锐的尾音。
母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头瞪向父亲：“够了？宋致远，你凭什么说够了？你看看她！看看她这副鬼样子！看看她做的这些事！都是你！要不是你当年……”
够了，真的够了。
宋织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像一道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影子。她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撞开身后碍事的椅子，无视佣人惊惶的抽气声，朝着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发足狂奔。
她就不该回来。
天空是沉沉的墨蓝，没有月亮，只有街边路灯模糊的光晕。
宋织走在大街上，前面出门太急忘记将外套带走，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毛衣，激得她浑身一颤。
可这寒冷，也压下她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窒息感。
意识是模糊的，身体只是凭着惯性在移动。等她回过神来，奢华冰冷的别墅区早已被抛在身后，眼前的景象渐渐被熟悉的市井烟火气取代：
便利店明晃晃的灯光，小餐馆飘出的香气，还有……前方闪烁的招牌。
宋织的脚步，在兴欣网吧门口顿住了。
她怎么会走到这里？难道是潜意识里唯一能想到的避风港吗？
网吧厚重的玻璃门内，人声鼎沸，与外面的凄清形成鲜明对比。
巨大的投影屏幕占据了一面墙，上面正激烈地进行着一场荣耀职业联赛的比赛。
宋织模糊的视线聚焦过去
——是嘉世？
对阵……她没看清对手，但震耳欲聋的，是网吧里观众们群情激愤的怒骂：
“我靠！打的什么玩意儿？！”
“这团队配合是喂狗了吗？我奶奶都打得比他们好！”
“这配合……叶秋大神要是在……唉！”
屏幕里，嘉世的游戏角色在一片混乱中节节败退，操作变形，战术全无，配合更是稀烂。
屏幕外，是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唾骂，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隔着玻璃门都能清晰地传递出来。
而就在这喧嚣的背景音中，宋织的目光被门口角落里一个模糊的红色光点吸引过去。
一个身影斜倚在网吧侧门那有些剥落的墙边，被巨大的招牌阴影半笼罩着。
深色外套不算厚实，领子随意竖着，嘴里叼着烟，一点猩红在风雪中明明灭灭。
雪花落在他微乱的黑色短发和略显懒散的肩头，他微微仰头，对着飘雪的天空吐出一口烟雾，下一秒就被寒风撕碎。
是他。
那个兴欣网吧的网管。
宋织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自从上次被这位网管略微指点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借点饮料的名义让这位网管“不小心”看到她的操作，因此顺其自然获得他的建议。
虽然满打满算认识了一周，但她竟然到现在连这位网管的名字都不知道。
此刻，他看起来和平时懒散的样子又不太一样。
像是在听着门内的喧嚣，又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也许是那道身影透出与门内喧嚣格格不入的孤寂感，让她产生了某种荒谬的共鸣。
又或许，是心底那个关于“他到底是谁”的谜团，膨胀成一个巨大的问号，拽住了她的脚步。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那个网管似乎感觉到了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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