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惊心动魄的噩梦之后，幻昼感觉自己像是被从内部凿开了一道裂缝。捷珀的名字和面容不再仅仅是模糊的幻影，而是成了盘踞在心尖上、带着温暖钩刺的倒影，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段被生生剜去的过去。那道裂缝中渗出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粘稠的迷茫与恐惧，仿佛她正站在记忆的断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玛奇送餐来时，她不再试图搭话，只是安静地完成进食，然后目送她离开。但那双雾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滋生了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东西——一种小心翼翼的审视，一种试图从玛奇冰冷的面具下窥探真相的渴望。她开始留意玛奇脚步的轻重、呼吸的节奏，甚至是她指尖划过门框时那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仿佛这些细微的动静中藏着关于她命运的密码。
她不再轻易触碰那缕雾蓝色的发卡，仿佛那是什么灼人的烙铁。每一次无意间的触碰，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心悸，捷珀最后那声嘶哑的“藏好！”仿佛就在耳边回荡，与现实中玛奇关门的声音重叠，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回响。
巢穴里的“日常”依旧。芬克斯偶尔会晃悠过来，用那种百无聊赖又带着点恶劣趣味的眼神打量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似乎想看看她会不会有新的反应。幻昼总是尽可能地缩起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让他很快又觉得无趣，嘟囔着“还是老样子嘛”便离开。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中渐行渐远，每一步都像是在她心上敲击着无形的警钟。
派克诺妲又来过一次，依旧是那副温和关切的模样，带来了几块看起来还算精致的点心。她绝口不提上次试图触碰却被避开的事情，只是微笑着询问幻昼的睡眠和饮食，语气温柔得无懈可击。
“在这里还习惯吗？晚上会不会冷？”派克诺妲坐在床边，声音轻柔，“如果需要厚一点的被子，可以告诉我。”
幻昼低着头，小口吃着点心，味道甜腻，并非她喜欢的口味。她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冷。谢谢。”
“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派克诺妲的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有时候，做噩梦也是身体在尝试排解压力呢。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梦到了什么？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些。”
幻昼的心猛地一紧。梦到了什么？她梦到了捷珀，梦到了染缸，梦到了灾难降临前最后的温暖和之后的残酷。但这些能说吗？能对这个看似温和、却总让她感觉像被无形之手抚摸内心的人说吗？
她用力摇头，几乎把脸埋进胸口：“……不记得了。就是……很乱的梦。”
派克诺妲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她没有强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如果以后有什么想倾诉的，随时可以找我。”
她又坐了一会儿，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起身离开了。自始至终，她没有再试图靠近或触碰幻昼。
然而，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反而让幻昼更加不安。派克诺妲的温和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看似柔软，却无处不在，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行松懈的那一刻。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时刻降临。
那是在一次玛奇送晚餐来时。幻昼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吃着东西，玛奇则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永恒的灰色岩壁，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绷感，连灯管光晕都似乎比平时更加暗淡，仿佛整个巢穴都在屏息等待。
突然，玛奇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冰蓝色眼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动，瞬间出现在幻昼床边，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哎？”幻昼猝不及防，手里的勺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惊愕地看着玛奇。
玛奇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急促？她一言不发，拉着幻昼快步走向房间角落——那个唯一看起来稍微坚固一些的、存放着少量杂物的矮柜后面。
“蹲下！别出声！绝对不要出来！”玛奇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幻昼从未听过的、近乎严厉的命令口吻。
不等幻昼反应过来，玛奇已经强行将她塞进柜子和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里，甚至随手扯过旁边一块厚重的、不知用途的暗色布料，扔在她身上，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黑暗和窒息感瞬间包裹了幻昼。她完全懵了，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心脏疯狂跳动。发生了什么？玛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
外面传来玛奇极其迅速而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退到了房间中央。
紧接着，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下来。
幻昼屏住呼吸，连牙齿都在打颤。她能从布料的纤维缝隙中，看到一丝微弱的光线，但却看不到任何外面的情况。这种未知的、被强行隐藏的处境，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几乎与噩梦中被捷珀推进藏身之处的感觉重合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幻昼几乎要因为这极致的寂静和恐惧而窒息时——
轰！！！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的巨响猛然炸开！
整个房间，不，是整个巢穴，都剧烈地摇晃、震颤起来！仿佛有一颗巨大的炸弹在极近的地方爆炸！头顶传来岩石碎裂和簌簌落下的声音！幻昼藏身的矮柜剧烈地晃动，撞在她的后背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巨响之后，是短暂的死寂，随即各种混乱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远处模糊的怒吼声、尖锐的呼啸声、东西倒塌破碎的轰鸣、还有某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巨力撕裂扭曲的可怕声音！
战斗！极其激烈和恐怖的战斗！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幻昼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蜷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每一次爆炸般的声响都让她剧烈地哆嗦一下。
她听到玛奇在房间里的呼吸声，依旧平稳，但似乎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念力在周身隐隐流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飞溅过来的细小碎石和灰尘都挡了出去。玛奇在保护这个房间？或者说，在保护她？
但这个念头根本无法带来任何安慰。外面的动静太可怕了，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碰撞！那是毁灭性的、狂暴的、仿佛要撕碎一切的暴力！
是谁？是谁在攻击这里？是库洛洛说的“袭击者”吗？他们找到这里了？！
混乱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狂放而熟悉的咆哮，像是芬克斯？还有一道极其尖锐迅捷的破空声，让她想起玛奇操控念线时的感觉，但却狂暴了无数倍！
打斗声时而极近，仿佛就在门外走廊，时而又似乎稍远一些。巢穴的结构在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幻昼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她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蒙在头上的布料。她想起了书镇的毁灭，想起了捷珀最后的嘶喊，巨大的阴影再次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的巨响和轰鸣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拖拽重物的声音，或是某种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
危险……似乎过去了？
但幻昼依旧不敢动，不敢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她听到玛奇的脚步声动了一下，似乎走到了门边，极轻地打开一条门缝向外探查。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关上。玛奇的声音传来，依旧带着紧绷感，但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可以出来了。”
幻昼颤抖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厚重的布料滑落，她重新看到房间的光线，却感到一阵眩晕。
房间里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角落散落着一些震下来的小碎石，但整体完好无损。玛奇站在房间中央，身上纤尘不染，只有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像刚刚出鞘的利刃。
幻昼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雾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她抬头看着玛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玛奇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她走到门口，再次打开门。
这次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派克诺妲。
派克诺妲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额角似乎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灰尘，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刚刚完成某项重要工作后的、内敛的专注和锐利。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瘫坐在地、瑟瑟发抖的幻昼身上。
“没事了，幻昼。”派克诺妲快步走上前，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她蹲下身，直视着幻昼的眼睛，“只是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了。”
幻昼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小意外？那毁天灭地般的动静是小意外？
“吓坏了吧？”派克诺妲的语气充满了同情，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幻昼的头发以示安慰。
幻昼正处于极度的应激状态，见到有人伸手，下意识地就要像上次一样向后缩。
但派克诺妲的动作比她更快，也更坚决。她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轻轻地、却又精准地触碰到了幻昼的太阳穴。
“别怕，已经结束了……”派克诺妲的声音如同催眠般在耳边响起，“你恐惧的是什么呢？一切都可以告诉我…”
就在指尖接触皮肤的一刹那——
幻昼感到一股完全不同于玛奇那清凉能量的、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力量，如同无声的细流，瞬间透过皮肤，试图涌入她的脑海！
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探询，一种连接，一种无声的提问！
“！”幻昼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猛地一僵！
无数混乱的、被恐惧挤压变形的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回——捷珀染发时灿烂的笑容、巨大的撞击声、刺眼的火光、库洛洛深邃的黑眸、玛奇冰冷的侧脸、刚才震耳欲聋的爆炸、岩石崩落的恐怖景象……所有这些画面和情绪绞成一团，几乎要将她的脑袋撑爆！
她感到派克诺妲的那股力量，正试图在这些混乱的碎片中穿梭、捕捉、读取着什么！目标是那么明确——尤其是关于刚才那场战斗的感知，以及……更深层的、关于她过去和恐惧源头的记忆！
“不……！”幻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种被彻底侵入、被**裸窥视的恐怖感席卷了她！她拼命地想挣扎，想推开派克诺妲的手，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派克诺妲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某种阻力，或是读取到的信息过于混乱庞杂。她的指尖微微发力，那股温和的探询力量变得更加集中，更加深入……
就在幻昼感觉自己最后的壁垒也要被彻底攻破，所有秘密都要被窥探殆尽时——
派克诺妲的力量忽然如潮水般退去了。
她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脸上的温和表情几乎完美无缺，只是眼底最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度的讶异和……凝重？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好了，没事了。”派克诺妲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柔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触碰从未发生，“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一下就好了。玛奇，麻烦你照顾她了。”
她转向玛奇，递过一个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眼神。
玛奇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派克诺妲没有再看幻昼，转身离开了房间，步伐依旧稳定，却比来时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幻昼瘫软在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太阳穴被触碰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种古怪的、被侵入过的酥麻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短短几秒的经历，比外面那场恐怖的战斗更让她心悸。
派克诺妲……她刚才做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玛奇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床边。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很稳定。
“躺下。”玛奇命令道。
幻昼机械地躺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瞳孔还是没有焦距。
玛奇站在床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极其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派克的能力是读取记忆。她只是确认你的状态。”
读取记忆……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幻昼的心里。
所以，刚才那不是错觉。派克诺妲，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女人，真的用某种方式侵入了她的思想，翻阅了她的记忆和恐惧……
库洛洛知道吗？玛奇知道吗？这是……常规操作吗？对于一件“藏品”，需要定期进行“记忆读取”以确认“状态”？
一阵彻骨的寒意，比任何一次都要冰冷，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
玛奇看着她骤然失血的脸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雕像。
但此刻，这尊雕像在幻昼眼中，不再仅仅意味着一种冰冷的“安全”。
它更像是一个监视者，一个狱卒。
而她那刚刚因为捷珀的记忆而松动了一角的、对旅团扭曲的依赖，在这一刻，被派克诺妲那温和而残酷的“触碰”，彻底击碎了。
剩下的，只有**裸的、无处可逃的恐惧和绝望。
她闭上眼，将脸转向墙壁，无声地蜷缩起来。
派克诺妲的触碰，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只留下了一道无形却深刻的精神烙印，以及一个冰冷的事实——在这个巢穴里，她不仅身体被囚禁，连思想和记忆，也从不真正属于自己。
在派克诺妲的触碰之后，幻昼被允许离开房间。走进空旷的基地，她像是一颗投入无尽深渊的石子，强烈的不安让她退到了玛奇身后，想寻求狱卒的庇护。冷淡的蓝发女人带着她走到一处角落，平淡地开口：“你可以在这里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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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安×突变×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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