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昏迷了很久。她仿佛陷入了一场雨雾蒙蒙的沉梦。
“苏长安。”
“苏长安。”
……
梦中有人拉住苏长安的手,她看着苏长安一边叫着她,一边就只是笑。
那是一个格外灵秀的少女,爱笑爱乐,半跪在苏长安身边,两只小小的手抬起来放在苏长安上方,似乎在帮她挡着雨。
她歪了歪脑袋,看见苏长安睁开了一双水洗般的眼睛,笑容却骤然咧开了一抹恶意。
“你认得我吗?”
在梦里,苏长安恍恍惚惚刚醒来就面对骤击。
一睁眼,睁开眼睛,脸色骤然惨白,猛然从她躺着的水摊儿中坐起。细雨迷雾中那笑着的人却骤然消散了,就像是个不存在的人一般。
苏长安深吸两口气,捂着胸口站起来,目光反复怀疑而惊疑不定的望着雨中前方。
这一瞬间,她似乎什么也没法去想一般,整个人一片空白。
她转身。
干涩的唇开开合合,她叫着两个字。
“长安。”
无声,或者说发出的声音太轻微了。
她狠皱了眉头。好像迫切的想要喊出来。
“苏长安。苏长安。是你?苏长安?”苏长安终于发出了声音,她逐渐大喊起来,有些急切。
她闭上眼睛,眼睛好像也在一瞬间干涩生疼,疼的是哪儿?疼得追寻起来又好像是心口的位置。
“是你吗?你还在吗?”
苏长安彷徨着不知道该怎么喊。只能翻来覆去的喊着这几个词。
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苏长安一个人。
雨还在下着。
“哒”“哒”“哒”。
苏长安湿着鞋踢着积水的水花往前跑去。目光执拗,心里更是郁了一股执拗的劲儿。她只是执着的往前去寻去。跑去。
一身蓝衣跌跌撞撞,四处寻找着天地间的那另一个人。
预感在心中叫嚣着喷薄而出。
湿透了一整个人,却又好似根本顾不了这些一般。她要寻个答案。
苏长安要寻找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苏长安和“我”的答案。这个“我”,到底是谁。怎么界定,她想着必须要找到这个答案。
哪怕她一度不曾相信过所谓魂灵的存在,也搞不懂前世今生的关系关联。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可以糊涂着过下去的,但是苏长安她想,若是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稍微看清楚一件事情,那么她是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看清楚的。
也许,今天,这里。就会是那个机会。
除了这个念头,苏长安此刻的心里什么也没想。
她一路在雨中跑着。好像终于跑到了什么地方,一抬头,有不高的山丘,有远处断断续续流淌而去的溪流。
一晃眼,她便来到了山顶之上。
山顶上的另一个苏长安转身,旧棉裙,灰小袄。眼神冷漠。
回头对着这个苏长安一笑。也许含着些许善意,也许也怀着些许恶意。姿态是傲然的,身后背着苏长安无比熟悉的那柄青伞。
她开口了。远远的,并不过来。
隔着十几步,她说道:“你该认得我的。我是苏长安啊!但是——你为什么是苏长安?”那个旧棉裙,灰小袄。眼神冷漠唇边却笑着的苏长安歪了歪头,“你为什么也说你是苏长安?”
苏长安耳中仿佛响起了一声轰鸣。
剧烈的轰鸣震得苏长安脑海有些嗡嗡的疼,她试探着上前一步。
却骤然一闭眼,只感觉眼前一花。自己便到了刚刚另一个苏长安的那个位置。面前,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碑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刻字,那字是后来那个苏长安慢慢补上的。
“慈媪方氏渠莲之墓,主家女卓长安泣立。”
这里是印岭。是,奶娘的墓。
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苏长安的手已经颤抖着抚上了墓碑。
是的。苏长安拥有另一个苏长安的大概记忆,这些事情,她也是感同身受的知道的。卓长安。是的。卓长安。如果不放弃从无剑城带出来的那个姓的话,应该是卓长安的。
一个人影出现在苏长安背后。
“奶娘死的那年,我八岁。那年冬天没有下雪,却依然很冷。风也刮的很大。奶娘死之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我哥哥没有死在那里,没有死在无剑城,就可能是逃脱了。让我一定要找到哥哥。还要我牢牢记住,自己姓卓。”
苏长安的后背猛然一颤。
她想到了自己飞去柴桑城,直接就跟苏暮雨兄妹相认的情景。
那人影幽幽继续开口:“人之将死。我自然不会逆着她。但是我总得活下去。我被一户人家收养了,那户人家姓苏。你也知道后来的事情。但离开了,我却依旧没把姓改回来,继续就叫着苏长安。那一片的人都只管我叫苏长安的,我便是叫卓长安,也没法按着别人叫习惯的改。”
苏长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看来,你真的是卓长安了,也是后来的苏长安。”
“可是,你确是完完整整的苏长安。”那个人影道。
两个人站在一起,好似在打哑迷。可是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却一点都不需要猜测。
苏长安终于起身,转过身来笑了笑:“我能感受到你的大概经历。”
没想到对面的“卓长安”也开口:“我想,也许你没想到的是,我也能感受到你大概的经历。”
苏长安这是实在一愣。
“你上了大学,是学医的?”卓长安问道。
“……是。”苏长安点点头,从没想到再被提起竟是这样。
只见卓长安忽然一笑,笑容颇有些伤感:“我本来也是一心想要学医的。可是……药铺的掌柜的最后到底还是把我赶了出去。就是上山采些药去卖,也被提前交代了怎么也不收。”
“我救不了人,赚不了钱。到后来竟然发现,杀人比救人赚钱多了。我能利用着我熟悉的药性去炼毒。没人买我的药,但有人买我的毒。”
“毒也好。杀人也好。走上这条路,我才慢慢发现江湖上暗杀的传说。这才听说过暗河,听说过执伞鬼,听说过那一点点能找到我哥哥的线索。”
“那年冬天可真冷啊!虽然再往后的日子一切都好起来了,但我永远忘不了那段日子。甚至,这副样子似乎也成了我的心障。”卓长安轻轻讽刺一笑,抬手似是指了指自己这一身打扮。
旧棉裙,灰小袄。这次的眼神不再冷漠,而是伤感。
苏长安轻轻叹了一声,轻轻附和道:“人总是要活着的。”
“是啊!人总是要活着的。”卓长安看着苏长安点点头。
她没有再露出那种古怪而恶意的笑容了,反而很有些坦荡的感觉。
“我也想要活着。所以,为什么是你占着我的身体?你不是我,你不能代替我活着。你代替我找到了我哥哥,可是跟哥哥相认的人不是我。我不甘心。你把身体还给我。”
阳光明媚,苏长安从一间屋子里面醒来。窗子在床的另一边,阳光的方向是下午了。很刺眼,也很喜人。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中的事情仿佛过去了很久。以至于让她觉得,昏迷之前的事情也颇有些遥远。
找到一面菱花镜。
苏长安坐在镜子前,难得细细的去看镜子里的面容。
格外相似的眉眼,有些苍白的面色,不够冷漠的眼神。似乎极为相像,却又不够像。
她歪了歪脑袋,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
嗯,似乎有些像了。
像是在扮演着另一个人,却又像是在扮演着自己。
曾经很长时间,苏长安是下意识的避免去想这个问题的,也尽力的割裂了与原主的一切。也许这就是她之前没有看过到卓长安的原因吧?也是,想起来从穿越开始到现在,她似乎一直在赶时间,不停的有事情要做。哪有闲暇之余思考“我”与“我”的问题?
刚刚那一场梦,却也不光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少,苏长安能感觉那是一个真正的灵魂。
那是苏长安,也是卓长安。跟她是很像的一个人,也是互相独立的两个人。
苏长安确定了一件事,卓长安依旧残留在她的身体深处。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们并不是因为谁消亡了,谁又意外借着别人的身体延续生命的关系。两个人,两道灵魂,一具身体。
问人们也许看过了不知多少笑笑闹闹的故事,那些谁穿越成谁,延伸出一本本小说故事的篇章。颇有谈资。苏长安曾也是其中的看客之一。可在这一刻,这却是一个严肃的生存困境问题,一个无法评判对错的伦理问题。
谁该活?谁又更有资格活下去?又有谁能评判这个资格?
这是困境。苏长安凝视着镜子,眉目却渐渐淡然下来,她的神情变得平静。脸上仿佛在趋向于一种理性的光辉。
似乎很多人都尝试着回答着这个问题。可是真正的能给出一个答案的,却并没有什么人。甚至更多的人全然会选择避而不谈。模糊处理。或者,是引入新的危机,让曾经的危机变得面目全非,给出一条似乎无路可走的唯一新路。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
苏长安颇有些好笑的想着,那不能让她诱导着卓长安做出一些道德败坏的举措,然后自己站在正义高地上打着什么旗号,一边说着什么别无办法,一边独占这具身体吧?
那不可能!至少那不会是她苏长安做出的事情。
人活在世上已经很艰难了,若是连一句无愧于心都不能说。那可真是没个意思。
想到这里,苏长安坐在椅子上,微微眯起眼睛,自己取悦自己一般笑了起来。她对着镜子,目光从镜子再看向了这件屋子外面。
思绪拉回,对于卓长安已经有了一点打算。在思考,想到就是她昏过去前后的事情了。
试毒大会。
她打下了那个药人的面具,而那个药人竟然是个格外年轻的年轻人。
从那年轻人的行事风格和选择来看,再加上那样谁也打不过的实力。苏长安几乎已经确定了他就是学堂李先生。
也是他那个跟她互相挂名的师父。
“应该得爆发出一阵大乱子,然后被收拾好收场了吧?”
苏长安猜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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