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尴尬。
苗又雪低头，不敢观察哨兵的脸色。正胡思乱想间，他的眼睛自然而然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
就是那样的一眼。
来不及了。
苗又雪瞳孔中的光陡然间散了开来。
镜面——
苗又雪的脚又一次溶解开来，变成一团可以反射画面的水纹。
又是那面实际上不存在的尖顶红塔，苗又雪终于又看到它，在此刻，就在他的脚下。
这次，他离尖顶红塔似乎格外得近，几乎已经贴到了房子的正前方。
那是一间很奇怪的红房子，鲜艳的红，尖锐的顶，竖长一条，不太像有任何居住条件的“房子”，反而更像是某种抽象的符号。
近看才发觉，红色房子的墙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摄影装置。
那是一种非常老式的摄像机，头顶是暴凸出去如眼球的镜头，笨重无比，下面使用脚架样式的承托，每一根脚架的腿都深深扎进墙壁里，发出咔擦咔擦轻微的摩擦声。
现实的域中，这种高维生物长得像是蠕动的虫子，而倒映在镜面里，倒是全都变成摄像头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苗又雪窥探的目光，下一秒，所有摄像头一下齐刷刷地全部对准了苗又雪视线的方向。每一颗镜头都正处于使用状态，顶端的圆孔里不停折射着诡异的红光。
尖顶红塔随之缓缓蠕动，在他试探的精神网图中发出细微的鸣叫。
“——”“——”“——”
又是那种声音——它似乎是想和他说点什么的，可他偏偏听不懂……
除非他全部溶解进去，变成它们之间的一分子。那样，应该就能畅通无阻地交流了吧？
苗又雪死死盯着自己融化了的脚背，小腿，膝盖，大腿。
水位渐渐升高了。镜面还在延伸出去。
快了，他松快地、愉悦地想着，快了，就快了。
小灵通上，嗡得一声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苗又雪崩溃指数：0%”
崩溃程度归零。
邓穿瑜一个爆栗打在苗又雪的额头上。
“嗷嗷嗷！痛痛痛痛——”
苗又雪跳了起来。
邓穿瑜不爽道：“发什么呆？我在问你话。”
问什么话？他刚刚有在被问话么？
苗又雪连忙继续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镜面又消失了，他的溶解又一次被打断了。他呆呆地望着。
“苗、又、雪。”
苗又雪惊醒过来。
“我——”
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很像一只呆头鹅，因为邓穿瑜的脸色变得很差。
“你这个——”
“我我我确实看到了。”
苗又雪连忙同时打断了邓穿瑜的施法。
邓穿瑜不爽地眯眼：“说。”
苗又雪想到了一个可能的东西。
没错，他还真看到了一个东西是红色的，那个东西也是自从他进了域之后看到的，唯一一个颜色是红色的东西。
就是那一面只存在在镜面里的，红色的尖顶石塔。
而且以镜面映照出的方位来看，苗又雪最初降临的地点是在它的背面，现在，它实际上对应的位置应该就在正前方。
他低着头猛盯地面，试探地开口说：
“那是一面尖顶的红色的石塔，很细，很高，就在正前方……”
半天，哨兵没有答复他。苗又雪于是壮着胆子朝邓穿瑜看去，却看见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腕，像是在感觉上面残留下来的向导的气息。
邓穿瑜察觉到苗又雪在看自己，很快收回手。
“你确定是红色的？”
“对。”
邓穿瑜古怪道：“原来那东西实际上长这样。”
在苗又雪之前，最敏锐的向导在面对域中心的时候，都只能模糊看清中心区入口是某种“红色”或“其他颜色”的物质。苗又雪是第一个清晰描述出它具体形态的向导。
是由于S级向导的能力吗？还是因为别的——
“中心在里面。”
下一秒，邓穿瑜扬声道：“进来一起开壳。”
被叫做壳的金属肉山虽然模样丑陋，但本身并没有攻击力，只是一直在喷出虫子，就像是一个大号的吹泡泡机。
汪雷云带着来财在金属肉山上哐哐一顿捣鼓，一边还得分出心思来躲避那些被肉山受力挤压得到处乱飞的眼球虫子，叹气道：“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很怀念张牵水。”
苗又雪问：“什么意思？”
攻击力不是向导的强项。苗又雪在给每位哨兵的攻击突触上都穿戴好老头背心后，就躲在一旁当起了甩手掌柜。
一面怪物悄悄朝着春盈的背后飞去，苗又雪注意到之后，操控着一根突触把那只虫子给挑了起来，一把丢到地上去。
春盈微微喘气，回头对着那只怪物补了一枪：“多谢，汪雷云的意思是张牵水力气大，单爆发力数值高。”
汪雷云说：“差不多吧，反正就这大块头，换张牵水来，基本上三下内能敲烂。”
苗又雪不相信：“三下？你们刚刚都敲了那么多下了，难道张牵水比你们全部加起来还强那么多？”
汪雷云咬牙道：“你以为什么是白塔最高攻击力啊？他那个爆发简直不是人，比周闫和沈与青两个S级加起来都高。——不是周闫，我真的看你不爽很久了，你好歹是个S级，能不能也过来搭把手？”
周闫踢了一脚来财的屁股，不满道：“这不是给你尽情展示哨兵个人魅力的大舞台吗？再说，我是耐力派，又不是一个赛道的。”
春盈说：“实践出真知，你下次和张牵水比一次，白塔下半年开运动会，可以拔河。”
周闫偏过头躲过一串儿朝他脸上吐泡泡的怪物，不乐意道：“激将法是吧？嘿，我不听，运动会赢了又不给钱。”
汪雷云说：“赢的哨兵有一个月冷却优先权！”
周闫说：“说好的脱离低级趣味呢汪汪！”
汪雷云和春盈干不动了。
汪雷云头疼得厉害，一直在拿手捏向导留在他身上的精神力解压，捏得苗又雪总觉得脖子痒痒的。
他一面喝了口水，招呼来财也来喝，说着：“纹丝不动，这得是钛合金做的吧。”
春盈也很累：“比起这种纯肉盾，果然我还是更喜欢追逐战。我怀念高科技，对抗硬物的激光切割术是伟大的发明，阿门。”
苗又雪问：“所以为什么不用高科技——”
“因为是高维生物啊。”
汪雷云说：“壳的构造和普通硬度物质不一样。你没发现我们之前用冷兵器打白影的时候都带了哨兵素？但是能撑起激光切割的哨兵素用量可不是同一个量级，我宁愿用拳头。除非以精神力为组成物质的工具被发明贯彻落实，不然域里面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得靠我们肉搏。原始，野性。远古的呼唤。”
苗又雪无言以对。哨兵和向导毕竟是极少数人群，哪怕这种域内的战斗关乎现实世界的灾祸，在域内的战斗模式和能被哨兵向导使用的器具，还是显得比现实世界落后许多的。
周闫走上前去，拍了拍汪雷云的肩膀，示意他往旁边挪挪，接着一把握住拳头，所有精神力合握向一处，猛地朝金属肉山的某个凹陷处砸去。
那似乎是一个很精准的点。硕大的白狼同时肌肉暴涨，从天而降，硬生生地将一整块肉块嘶咬离体，坚不可摧的金属肉山由此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接着就是一阵让人头疼欲裂的拉锯声。
周闫把拳头收回来，接着又是全力一砸。
一连砸了几下，整座金属肉山毫无征兆，突然轰然倒下。
汪雷云一脚踹上周闫的屁股：“你他妈的早干嘛去了？”
周闫说：“听你们敲西瓜啊。”
春盈说：“你也没有把握可以靠蛮力打破它，所以刚刚是在通过我们的攻击传导出来的不同声音来判断壳弱点的具体位置？”
周闫说：“嗯哼。”
汪雷云气得要炸：“你放屁，什么叫敲西瓜，老子明明干得手都要骨折了，——哎哟我操！”
就在汪雷云站定的方向，肉山绽开一道血迹斑斑的裂口，发出令人作呕的喷射声，汪雷云躲闪不及，兜头滚烫的血肉雨一样浇在了他的头上。
“周闫！你他妈挑这个方向故意的？！”
“怎么故意了？它弱点就正好长那儿，这也赖我？”
汪雷云拽着来财身上的毛去擦脸，被来财疯狂挣扎摔了个狗吃屎。
“你又不会脏！给老子擦擦怎么了！”
“汪汪汪汪呜！”
周闫眯了眯眼，举起枪对着那豁口几个点射，瓦解了金属肉山最后的一点支撑力，壳彻底爆裂开来，断成两瓣摔在地上。
尘埃落定。
汪雷云终于放开了来财。
春盈走近几步，疑惑地看了眼壳裂开后露出的地面。
“奇怪。没有看到入口。”
汪雷云也跟过去，朝壳的断裂口看了眼。
周闫眼角余光像是看到了什么，连忙去抓汪雷云：“等等，回来——操，裂成两半了还没死透——”
金属肉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接着青灰色的肉皮连带着囫囵的血肉，肿胀成匪夷所思的一道弧度，因为膨胀的程度不一致，而在边缘泛起密密麻麻的白色泡沫。
“——”
无法解读的高频率音传导出去，一下波及到距离最近的汪雷云和春盈。
它噗得整个扯开来，薄薄的皮突然延展拉伸到极其可怖的程度，周闫和邓穿瑜一下没有拽住，定得一动不动的春盈和汪雷云齐齐给囫囵裹了进去。随着裹入哨兵，两瓣肉山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滚动着哨兵们失去意识的躯体不住扭动，努力朝裂口处合并过去，似乎是想借助哨兵的血肉之躯重新黏合起来。
“这东西还他妈吃人呢？”
周闫爆了句粗口，一枪打在皮膜上，那皮十分柔软，子弹陷进去竟然被包裹了起来。邓穿瑜别开他的枪支，“用精神体，枪没用。”
“周周是范围攻击，汪汪他们现在还在里面卷滚筒洗衣机，等会不小心把汪汪他们脑袋一起削了！”
周闫心念电转，把苗又雪拽过来，一把拆掉了他脖子上的颈环：“拉高周周的动态视力和速度，快。”
精神力同时暴涨，周闫那只硕大无比的白狼平地又拔起更高，对着壳扑去，几爪破开外皮，同时五感拉到最高值，发出肌肉绷紧的拉抻巨响，精准无比地勾住汪雷云和春盈的衣领。
轻盈的雪豹看准时机，扑上去用力一顶，周周借力后翻，一下把两位哨兵硬是整个拔起，掀翻在地上。
“精神污染。”
两位哨兵浑身都是黏糊糊的黏液，身上被蹭掉几块血皮。双眼紧闭，似乎失去了神智，身上的小灵通此起彼伏地正在滴滴乱叫。邓穿瑜冲过来按住他们的脖子，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摇头，“是精神域突发闭塞，危险，要救助。”
周闫一脚踹上半死不活的壳，说：“交给小苗向导，我得把这垃圾彻底解决了先。”
邓穿瑜紧紧盯着苗又雪的眼睛，一面低低地说：“过来。”
苗又雪凑过去，邓穿瑜捏起他的脸，一手卡着颈环，快速嘱咐道：“精神域突发闭塞是受到外界刺激导致的过度自我保护，不介入的话哨兵会把自己的精神体活活憋死。你进图景把他们的精神体带出来。速战速决，如果他们醒过来前你搞不定的话，我会把颈环给你带回去。”
苗又雪问：“难道这些陪你出生入死的战友的命在我这里也没有优先级？”
邓穿瑜冷冷道：“没有，所以你想救人的话就尽快开始吧。”
苗又雪闭上眼睛，伸手朝着汪雷云的颈侧摸去。
汪雷云和春盈醒来的时候，头发一缕一缕，像是各自打了几斤的发蜡，面对对方大眼瞪大眼半天，表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接着纷纷别开头呕吐了起来。
“你好臭。”
“谢谢，是客观事实，你也很臭。”
他们各自的落汤狗和落汤鸡相对而坐，也是非常狼狈。
“我感觉刚刚好像有人救了我。”
汪雷云回忆着什么，恍惚道：“特别香。我饿了。”
嘭地一声，先到来的是周闫沙包大的拳头。
周闫友善地笑道：“感觉错误，是我救的你，老子香吗？”
汪雷云又吐了：“滚你丫的，你那是一股酒鬼味。”
邓穿瑜远远地坐在一旁，一手按着似乎有些疲惫的苗又雪，另一只手举着小灵通摇了摇，说：“周闫找到入口了，中心区域确实在这里面，而且这次的域有‘核’。”
春盈问：“小灵通测出‘核’大致的方位了吗？”
邓穿瑜说：“在正下方。”
域的块头很大的时候，中心区域会生出一种精神力凝结成的核，这是整个域的心脏，源源不断地为域和域内的高维生物提供养分，同时对于白塔来说也是一种重要物资，可以用来提升哨兵向导的能力，还是合成人工哨兵素向导素最重要的反应物质。
这是双向的狩猎，白塔千方百计地阻止域的进程，同时也不得不依靠域的降临来获取必备的物资。
“——”
几人的身后，终于死透了的壳逐渐变成灰白色。
它突然发出静默无声的震颤。
所有的肉块尽数爆开，窜天的迷雾一刹那淹没了全部感官。
几名哨兵瞬间被掀翻在地。邓穿瑜一把拽过苗又雪按在地上。
那是漫天盖地的席卷，厚重如雪，静谧无声。
死雪覆盖在精神领域上，直接结成黏腻的灰尘，堵塞了所有的感知。
最东南处，直线距离三区将近1500公里的地方。
六区，被众神遗弃的角落。
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能果腹的残羹剩饭。
“狗娘养的小杂碎，跑那么快。”
醉酒的男人熏熏然地扶着墙壁站起来，眼神阴骛地望着远处跌跌撞撞边跑边呼救的少年。他呼呼喘出几口恶气，冷笑了声，“能跑到哪里去？”
那少年尖叫了一声：“我在重建所里可是有备案的。你想干什么？”
男人十分不以为然：“狗屁重建所……你以为还有人在意六区吗？——这里早就烂干净了……”
角落里，一双平和冷淡的眼睛轻微地眨了眨。
一丝气息也未发出来的年轻人，正透过几块掉落卡在废弃箱中间的木板缝隙，静静地注视着他。
小沈（露出眼睛观察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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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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