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木的意识在颠簸和剧痛中沉浮。
肩膀的贯穿伤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失血带来的寒冷从骨头缝里往外渗,让她控制不住地打颤。
“凌木!你给我坚持住!” 姜安诺的脸凑得很近,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她感觉到手臂的袖子被撩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后,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血管迅速蔓延开来。
是吗啡。
…………
车轮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垂死的黄龙,在维和部队驻地的医疗区门口缓缓沉降。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混杂着硝烟、血腥和泥土味的空气猛地灌入。
“担架!快!” 韩纪的声音嘶哑。
暖意已经淹没了剧痛,也卷走了凌木拼命维持的最后一丝清明。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架住,熟悉的烟草混合着血腥气钻进鼻腔。
袁朗。
她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袁朗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的重量。
耳边是不知真假的嘈杂,那声音像钝刀子割着她的心,但吗啡的迷雾太浓,她挣扎了几下,意识终究还是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
凌木猛地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没有一丝云彩,蓝得近乎残酷的萨达尔的天空。
头顶是快速掠过的、简易搭建的医疗区顶棚边缘,然后又是那片刺目的蓝。
几个穿着沾满血污白大褂的身影正推着她奔跑,脚步急促,担架床的轮子碾过粗糙的地面,发出隆隆的闷响。
混乱。
伤员的呻吟、家属的哭喊、医生护士急促的指令在空气中碰撞、交织,形成一片令人焦躁不安的声浪。
一张疲惫而焦虑的脸庞出现在她视野上方,金色的卷发有些凌乱,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以及一种熟悉的关切。
特鲁哈特女士。
凌木本能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用尽力气抓住了特鲁哈特女士染着暗红血渍的袖口。
“队友……你们……救了我的队友了吗?”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特鲁哈特女士脸上搜寻答案,“求求你们去救他……那个……受了重伤的中国士兵!他叫萧知著!他的腿……”
特鲁哈特女士立刻停下脚步,俯下身,双手轻轻覆在凌木抓住她袖口的手上。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疲惫:“放松。他已经送去抢救了,就在里面。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的。我保证。” 她顿了顿,补充道,“放松下来,一切都会好的,你现在需要治疗。”
“沈易……” 凌木追问,“沈易呢?护送你的那个战士……”
“他没事。” 特鲁哈特女士立刻回答,“他很好,一点事情也没有,只是擦伤。他在外面帮忙维持秩序。别担心。”
担架床再次被推动。特鲁哈特女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边缘。
凌木被推进一个光线昏暗、人满为患的帐篷手术室。
刺眼的无影灯亮起,人影晃动,器械碰撞发出冰冷的声响。
麻醉面罩罩了下来,带着甜腻的怪味。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
再次醒来时,凌木躺在一张行军床上。
这里不是安静的病房,而是在一个巨大、喧闹无比的帐篷里。
空气污浊闷热,混合着浓重的消毒水、脓血、汗水和排泄物的气味。
伤患挤满了每一寸空间,痛苦的呻吟、无助的哭喊、焦躁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冲击着耳膜和神经。
穿着各种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狭窄的过道里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凌木猛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倒抽一口凉气。麻药的效力正在退去,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但她顾不上这些。
萧知著。
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和他毫无生气的脸。
她掀开身上薄薄的毯子,像个迷路的幽灵,踉跄着在混乱的人潮中穿梭,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痛苦的脸孔。
“先生!” 她抓住一个匆匆路过的、戴着红十字袖标的维和士兵,“有没有看见……一个中国士兵?刚刚送来的,腿伤得很重!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士兵被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急切吓了一跳,试图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女士,你需要休息!请回到你的床上去……”
“他在哪?!” 凌木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引得周围几个人侧目。
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闻声过来:“回去躺下!失血过多不能乱动!”
“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凌木在嘶吼。
孤独
惊惶
恐惧
焦躁
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将她淹没,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凌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凌木从来不会这样。
绝望像藤蔓一样绞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一只手揽过她没有受伤的肩膀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凌木猛地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布满红血丝却锐利依旧的眼睛。
袁朗。
他身上的作战服同样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颧骨上的淤青肿胀得吓人,嘴唇干裂。
“木兰。” 袁朗的声音很低。
凌木反手抓住他手腕,用力到指节发青。
她轻声问:“袁朗,萧知著呢?他怎么样了?他能不能活下来?他的腿……他的腿还能不能……恢复如初?”
她盯着他的眼睛。
袁朗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却也没有任何虚假的安慰。
“我不知道,凌木。” 他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被直升机紧急送往‘嘉峪关号’了,那里有更好的手术条件和专家。但是我没有办法给你关于萧知著未来的任何保证。”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
袁朗的目光越过凌木,扫过帐篷里的景象,最终落回到她的脸上:
“我们要回家了,凌木。”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
“冷静下来。我们要回家了。”
一个小时后
临时军用机场。
A大队的特战队员们沉默地看着停机坪。
士气低迷得像被萨达尔的烈日烤蔫的草。
西蒙带着他的队员们走了过来,他们同样风尘仆仆。路易斯脸上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看起来有些滑稽。
没有多余的寒暄。西蒙走到袁朗面前,两个队长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然后,西蒙张开双臂,给了袁朗一个军人式的拥抱。他的队员们也走上前,逐一拥抱了韩纪、储维山、姜安诺、沈易和凌木。
路易斯最后一个走到凌木面前,后者看上去已经相当平静。
“嘿,凌。” 路易斯笑了笑,然后从战术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匕首。
那是美**工传奇的缩影——EK(Emerson Knives)□□。
路易斯郑重地将匕首递向凌木。
“当做纪念。” 他蓝色的眼睛很亮,“下次来德克萨斯的达拉斯找我,我带你兜风,我们家的农场还种了很多草莓。”
“谢谢,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凌木接过匕首,然后在口袋里翻出来一条红绳。
有些褪色了,不过却意外得精致。
凌木记得那还是大学的时候和舍友们闲得无聊的时候编的。
她把好运手链递到了路易斯手里:“保重,神枪手。”
准备登机
一个身影穿过机场弥漫的尘土,缓缓走了过来。
是特鲁哈特女士。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目光扫过每这里的每一张脸。
空气瞬间变得滞涩。
所有人都感觉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
安德烈·特鲁哈特……
是她的哥哥、弟弟亦或是丈夫?
特鲁哈特女士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孩子们,谢谢你们救了我。”
她看着队员们,嘴角竟然向上牵动了一下。
“我……” 女士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我哥哥的事了。”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可以看见那片焦土:“他叫安德烈·特鲁哈特。我相信……他已经上天堂了。”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队员们,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从来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无论是救人,还是……”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们不用替我难过。”
她说:“我叫茱莉亚·特鲁哈特。我的哥哥是为了救护而牺牲的。”
特鲁哈特。
Trueheart。
富兰克林医官快步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茱莉亚·特鲁哈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们会帮你找回安德烈的骨灰。一定。安德烈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人道主义者。他值得被所有人记住。”
茱莉亚一直压抑的、巨大的悲伤汹涌而出。
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瞬间撕裂了停机坪上凝滞的空气。
这悲恸的哭声,笼罩着A大队的队员们。
没有人说话。袁朗的目光从痛哭的茱莉亚身上移开,投向那架等待他们的武装直升机。他率先转身,走向舷梯。
韩纪、储维山、姜安诺、沈易和凌木紧随其后,脚步无声,转身,登机。
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萨达尔的烈日、尘土和那令人心碎的哭声。
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加大,直升机拔地而起,将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抛在下方,朝着蔚蓝大海的方向疾飞而去。
嘉峪关号
齐桓、陈默、章齐乐,还有其他留在船上的A大队队员,站在走廊上。
他们看着手术室的大门,没有人说话。
他们没有去听任务简报,他们不想知道这次行动的细节。
他们只想自己的战友、兄弟、家人,活下来。
手术室
冰冷的器械在沾满鲜血的无菌手套间传递。
唯一鲜艳的颜色是注入萧知著身体的血液和从他伤口里流出的血液。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鸣叫着——一根断裂的肋骨刺破了萧知著肺叶,引发了严重的血气胸。
“快!加压输血!血氧还在掉!”
“闭式引流!右侧胸腔!”
“血压撑住!多巴胺推注!”
腿部那恐怖的开放性伤口被彻底暴露在强光下,肌肉和肌腱被炸得稀烂,惨白的碎骨狰狞地支棱着,创面边缘的组织呈现出死灰色。
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浸透了层层叠叠的无菌单,在地面的防污垫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主刀军医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旁边的护士不停地替他擦拭。
他快速进行着血管吻合和尽可能的清创。
但每一次清理,都暴露出更深、更糟的破坏。
“远端脉搏消失!供血彻底中断!”
“感染源太复杂!坏死组织范围太大!”
“保不住了!必须尽快决定,否则败血症随时要他的命!”“
…………
医生在从死神手里,把萧知著的命,抢回来。
每一秒,都在与死亡赛跑。
无人评论(恼)(叉腰)
给大家道歉,我不应该发刀子[求求你了]
最近实在是太忙哩,更新速度变慢了[求求你了]
打算一边修文一边更新,发现了bu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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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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