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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尘埃落定

次日清晨,县衙大牢。

熹微的天光透过牢房高窗的缝隙,落在张贵的脸上。

暖烘烘的,有些刺眼。

张贵下意识的抬起手挡在了眼前,鼻腔一抽,浓烈的稻草的腐烂味和尿臊的腥气将他熏醒了。

他头痛欲裂的坐了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生锈的铁栅栏,斑驳的土墙,还有身边几个同样形容狼狈、脸色灰败的同僚。

王县承、刘主簿……一个不少,全在这儿了。

张贵一愣,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他细想,昨晚的记忆便如同海水倒灌般钻进脑海。

当街的痛哭流涕,公堂上的竹筒倒豆子,还有那李景安……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和喷溅的鲜血!

张贵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浑身仿佛被置入冰窖,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

完了!全完了!

他这都是做了什么啊!

好好的一辈子荣华富贵全给他自己毁掉了!

张贵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他怎么就一时灌多了,说出那么些话呢!

他素日里都是能喝的,昨儿的量也不大,怎么就醉了?

难不成,是那酒有问题?!

他猛地想起木白送过来的酒!

这一切都是在酒之后发生的!

张贵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一切都是李景安那小人搞的鬼!

“李景安!!”

张贵猛地扑到栅栏边,双手死死攥着冰冷的木头,目眦欲裂,嘶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你这个阴险小人!卑鄙无耻!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呸!”一声粗粓的啐声打断了他。

栅栏外,一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道旧疤的汉子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如同刀子一般,恨不得将他凌迟。

这汉子张贵认得,是城南杀猪的朱老三、

他的杀猪摊子,就是被张贵的小舅子寻衅滋事硬生生搅黄,还勒索了十两银子“赔罪”。

“省省吧,张扒皮!”朱老三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做鬼?就你这身肥油,阎王爷都嫌腻歪!”

“李大人说了,人死如灯灭!你这种货色,死了也是下油锅炸成渣的命!”

他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落在张贵脚边,“老子现在是这间牢房的看守!自告奋勇来的!就为了看着你们这群杂碎怎么下地狱!”

“对!看着你们下地狱!”

旁边另一个看守,城西种菜的老蔫头,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家伙,此刻也涨红了脸,死死瞪着张贵。

“张书吏!你指使人踩烂我家菜园子的时候,想过今天吗?李大人说了,抄没的家产,会还我损失!青天大老爷啊!”

张贵的咒骂卡在喉咙里。

他看着朱老三和老蔫头眼中刻骨的恨意,打了个哆嗦。

李景安…他不仅算计了自己,还算计了人心!

他让这些泥腿子…来看守他们……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啊!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彻底淹没了张贵。

他靠着栅栏滑坐在地,脸上肌肉抽搐着,最终化作一声比哭还难听的干笑。

完了,真的完了。

李景安这一手釜底抽薪用得好啊,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这判决,这看守,这汹涌的民愤…一切都成了定数,再无更改的可能。

张贵猛地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他疯狂的拍打着木栅栏,发出“砰砰”的闷响。

“哈哈哈哈!蠢货!一个个都是蠢货!”

“真信了他是什么青天大老爷?!放他娘的屁!”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像疯子一样嚎?!”

“那是因为我跟他吃了断头饭!喝了送行酒!是他!”

“是他李景安给我灌了药!让人精神错乱、发狂致疯的毒药!”

张贵把持着栏杆剧烈地喘息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才是真正的疯子!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修罗!”

“你们就等着吧!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兔死狐悲!我张贵的下场,迟早会落到你们每一个人头上!一个都跑不了!”

牢狱深处,角落里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朱老三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开了:“直娘贼!死到临头了还搁这儿满嘴喷粪,败坏县太爷的清名!晦气!”

他抹了把嘴:“要真有那种药?那该他妈的是天大的好事!”

“就该给咱们云朔县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那些黑了心肝的混账王八蛋一人喂上一颗!”

“让那些藏着掖着的狐狸精、害人虫都给疯出来!正好一网打尽!省得青天大老爷费工夫!岂不痛快?!”

——

县衙,内堂。

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略显空旷的房间里。

李景安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正小口啜饮着参汤。木白站在一旁,将牢里张贵的咒骂、朱老三等人的反应,一五一十地禀报。

李景安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末了,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木白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真不怕他们化成厉鬼,日夜纠缠?”

李景安放下药碗,抬眼看向木白,嘴角勾起一丝极嘲讽的弧度:“厉鬼?”

“人死如灯灭,哪来的灵魂?那些神神鬼鬼,不过是和尚道士编出来,哄骗世人吃苦受罪、供奉香火的把戏罢了。我不信这个。”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只信一件事——只要我想,只要我愿意努力,拼尽全力去做,就能得到我要的结果。”

木白眉头微蹙:“那牢房看守…明明有衙役可用,为何要用那些百姓?他们…不合规矩。”

“规矩?”李景安轻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规矩是人定的。将在外,军令尚且有所不受。治理一方,墨守成规是死路,因地制宜才是活路。”

他收回目光,落在木白身上,眼神清亮,“百姓如水。平日里是和缓溪流,滋养万物。可一旦积怨成渊,便是滔天洪水,摧枯拉朽。”

“张贵一伙儿,是民怨的源头。让他们最恨的人去看守这些蠹虫,便是将这洪水之力,化为最稳妥的堤坝。”

“他们彼此对立,绝无勾连,为何不用?”

“那药……”木白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终究不够磊落。”

李景安抬起眼睫,有些诧异:“磊落?你告诉我,什么是‘磊落’的手段?”

木白倏然一噎。

他下意识地搜刮着记忆中的史册典故……

片刻后,他沉默了。

自古以来,凡被冠以“手段”二字的行动,何曾有过真正的“光彩”?

多是权衡利弊后的取舍罢了。

李景安将木白的沉默尽收眼底,轻哼一声。

一点狡黠的红晕悄然爬上他近乎透明的脸颊,冲淡了病容。

“手段就是手段。”李景安道,“敢用,自然就敢认这份果。”

“你担心的,无非是怕风声泄露,人人惧我如蛇蝎。”

“但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木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此风不可长”、“行事要有底线”之类的谏言。

李景安却在他出声之前,倏然收起了那点难得的狡黠,眉眼间迅速被浓重的倦意覆盖。

他疲惫地闭上眼,朝木白的方向随意挥了挥清瘦的手腕。

“走吧。”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喙的驱赶,“……乏了。”

木白看着榻上那人苍白脆弱的侧影,终究把话咽了回去,沉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眼中困惑更深。

这个李景安,身体弱得像纸糊的,行事却狠厉如刀,心思更如深渊,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他真的是那平庸蠢笨的工部侍郎李唯墉的儿子吗……

内室重归寂静。

李景安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

经过昨夜那场凶险万分的豪赌,游戏面板已经大变了模样。

正上方的界面早已不是一开始细瘦伶仃,孤寡可怜。

【民】下的数据已经从岌岌可危的0.8跃升到了1.2。

【繁】下的数据也艰难地从谷底爬升到了15。

而右侧那枚原本毫不起眼的【才征】按钮,此刻竟也褪去了灰暗,流转着和【市集】、【列陈】一样温润内敛的光华。

15点了!

李景安嘴角微扬,带着一丝棋手复盘得胜的愉悦。

终于把这模拟器最大的进度神兵给打开了。

他食指和拇指指尖下意识地互搓了搓,正准备点向那流光溢彩的【才征】。

就在这时,视野的左下角,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枚古朴的【铜钱】虚影。

铜钱下方,一行小字清晰显现:

【您有一份信件,请及时查看】

这是!

游戏里一贯会出现的、用于玩家之间相互联系的信箱!

也就是说,带着游戏面板穿越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李景安忽然有些兴奋,手指互相搓捻了捻,毫不犹豫的点了进去。

【您有一条来自新朋友的提问,系统提示您即将进入强制回答模式。】

【回答开始。】

【请阐述您的‘繁荣度重整计划初稿’。

从‘民’、‘粮’、‘矿’、‘药’、‘才’五大维度进行可行性分析。

系统将根据计划的可执行性评估,兑换相应铜钱点数。

可执行度越高,点数奖励越丰厚。】

——

京城,紫宸殿内。

巨大的天幕光影流转,清晰地映照着云朔县衙内堂的景象。

李景安毫无血色的面容,他与木白那番惊世骇俗的对话,以及最后那枚突兀出现的铜钱虚影。

端坐龙椅上的萧诚御,背脊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椅背,身体微微前倾。

他紧盯着天幕上李景安那双自始至终都没挪动过一下的眼珠子,琢磨着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人死灯灭”、“百姓如水”、“规矩人定”、“因地制宜”……

句句离经叛道,句句却又充斥着令人无法辩驳的道理。

他着实没想到,这个看似病弱的李景安,手段竟如此了得,心思更是……如此“异类”!

这种见识和魄力,哪里是京城能养出的?

倒像是在实地里好生摸爬滚打过的实干家。

台下肃立的重臣们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先前对李景安雷霆手段的惊疑,此刻已悄然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对其智谋手段的暗自佩服,有对其不顾规则、行险一搏的震撼,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

他行事狠厉却不失底线,手段诡谲但目标明确。

这份心性、手腕和担当,在年轻一辈中,堪称凤毛麟角。

一道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了站在前列、脸色铁青的户部尚书李唯墉。

这样的儿郎,不管出在谁家,都该是被高高捧着,当作未来的家主好生培养的。

怎么落到了这位的手里,就这么弃之如敝履,给当成鱼目了?

怪哉!怪哉!

兵部尚书林禾盛是个火爆性子,最是欣赏这种有血性、敢做敢当的年轻人。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嗓门洪亮,故意冲着李唯墉的方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尚书啊,老夫真是羡慕你啊!养出这么个麒麟儿!”

“这手段,这心性,这为民之心,老夫实在是欣赏。”

“李尚书若是觉得此子过于‘离经叛道’,管教不来,不如…嘿嘿,过继给老夫如何?”

“老夫定当视如己出,绝不亏待!这么好的苗子,放你那儿,老夫看着都心疼!”

李唯墉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捏着玉笏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林尚书…说笑了!”

心中却早已将李景安和这不知好歹的林老匹夫骂了千百遍。

他不是不后悔,若是早知道这病秧子如此有城府、能力、手腕,他定将其笼到跟前好好培养。

只可惜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绝不能回头。

恰在此时,天幕上的李景安,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那枚铜钱虚影上,也落在了铜钱下方浮现的、由萧诚御提出、天幕转化后的问题之上。

整个紫宸殿,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目光死死落在天幕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

萧诚御微微起身,眼里闪过一丝,他从未察觉到的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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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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