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店包厢里弥漫着油脂炙烤的香气和少年们喧闹的笑语。幸村精市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那片沸腾的热闹。
洗手间里,油腻的镜面映出少年精致的眉眼,鸢尾色的发丝在头顶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黯淡。他唇角还残留着刚才在包厢里,与队友们共同举杯庆祝立海大全国大赛二连霸时,那抹无懈可击的、属于王者的微笑。但此刻,那笑容如同面具般僵硬地挂在脸上。
幸村精市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视线,却死死钉在镜中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食指的指尖,正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细微地、持续地颤抖着。像一片被无形气流扰动的叶子,不受控制。
来了。
比记忆中提前了三天。
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剥夺了所有温度。包厢里喧嚣的余音——真田沉稳的嗓音、柳莲二冷静的分析、丸井文太夸张的笑闹、切原赤也兴奋的嚷嚷——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耳边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咚、咚、咚……
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洗手间里廉价的空气清新剂混合着烤肉油烟的味道,此刻也变得刺鼻而冰冷。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镜中少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抹完美的微笑,彻底凝固在嘴角。
指尖的颤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记忆深处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手术器械碰撞的金属脆响……还有,那深入骨髓、将他所有骄傲碾碎的虚弱感。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意识模糊地听着医生用冷静到残酷的声音宣告着那个数字:“50%……”
然后是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醒来时,世界已经倾斜。他失去了站在球场上的资格,失去了握紧球拍的力量,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眼睁睁看着立海大的旗帜在青学那片刺眼的蓝白面前,轰然倒下。三连霸的梦想,神之子的荣光,连同他作为网球选手的未来,一起葬送在那冰冷的百分之五十里。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狠狠刺入脑海。
——是医院。
惨白的墙壁,单调的消毒水气味,还有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和令人绝望的虚弱感。他刚从一场漫长而凶险的手术中苏醒,意识如同漂浮在冰冷的潮水里,时沉时浮。每一次试图移动手指,都像有电流穿过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无力感。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他以为是护士,费力地转动沉重的眼珠看去。
是真田弦一郎。
他最好的朋友,最信赖的副部长。此刻,那张总是严肃坚毅的脸上,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真田走到床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幸村……对不起……我们……输了……”
“关东大赛……输给了青学……”
“对不起……没能守住……在你回来之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幸村刚刚经历过手术、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输了?
关东大赛……输了?
在他躺在病床上,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的时候……立海大……输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耳膜嗡嗡作响。真田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清了。他只看到真田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看到他低垂的眼睑下,似乎有水光闪过。
一种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里残留的麻醉药效和剧烈的疼痛,此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淹没。
他只能僵硬地躺在那里,任由那冰冷的、名为“失败”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那一刻,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彻底碎裂了。不仅仅是作为网球选手的未来,还有某种……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信念。
指尖的颤抖,在这一刻变成了无声的控诉,是命运提前敲响的丧钟。
他猛地将右手攥紧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压制那该死的颤抖和心底翻涌的绝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然而,那细微的震颤,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从紧握的指缝间透出来。
不能……绝不能重蹈覆辙。
一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
德国。
那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希望,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前世模糊听闻过的、那个位于斯图加特,以神经外科闻名的顶尖医疗机构。据说,那里的成功率……更高。
但是,费用呢?他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高昂的国际医疗费用,无异于天文数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骤然亮起。
——是复健中心。
他躺在冰冷的器械上,汗水浸透衣衫,耳边是其他复健病人断断续续的交谈。
“……听说德国罗伯特·博什医院……有个项目……专门资助有潜力的年轻运动员……”
“……很难申请……条件苛刻……但一旦通过……几乎免费……”
当时他心如死灰,并未在意。此刻,这个信息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松开紧握的拳,颤抖的指尖暴露在空气中,那份失控感更加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近乎机械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指尖的颤抖让输入变得异常艰难,字母在屏幕上歪歪扭扭地跳跃。
他不再搜索预约,而是直接输入了那个名字——“罗伯特·博什医院神经外科青少年援助”。
屏幕刷新,跳出密密麻麻的德文和英文搜索结果。他快速滑动屏幕,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关键词——“Young Athlete Medical Grant Program”(青年运动员医疗援助计划)。终于,他找到了那个项目的官方页面链接。
点开链接,全英文的界面扑面而来,复杂的申请流程,苛刻的入选条件……如同一座座高山横亘在眼前。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申请截止日期似乎就在不久之后,而他现在,除了一个刚刚发现的病症征兆,什么都没有!
指尖的颤抖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无依无靠的恐慌和巨大的压力。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复杂的表格,感觉前路一片迷茫。70%?那只是他前世道听途说的一个模糊数字,一个在绝望中抓住的、未经证实的稻草。此刻,它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确定。而更现实的问题是,他能否在短短时间内准备好所有材料并通过严苛的审核?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失败的阴影,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巨兽,感受到他的动摇,瞬间变得更加庞大而狰狞。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器械冰冷的反光,麻醉失效后撕心裂肺的剧痛,以及最终,那彻底剥夺了他一切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所有被他强行压抑在记忆深处的恐惧碎片,此刻被这“未知”和“艰难”彻底引爆,化作无数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从喉咙里挤出。冷汗,不再是细密的渗出,而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T恤。冰凉的布料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对那尚未到来的诊断结果、对渺茫的援助机会以及巨大时间压力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门外,隐约传来真田弦一郎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声音:“幸村?在里面吗?肉快烤好了。”
还有柳莲二那永远冷静平缓的语调:“根据概率计算,幸村离席超过五分钟的概率仅为3.7%,可能遇到突发情况。”
队友的声音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密闭空间里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幸村猛地一个激灵,从那份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中惊醒。他迅速将手机锁屏,塞回口袋。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濡湿,几缕黏在额角。眼底深处,是尚未散去的惊惶。不行,这样出去,瞒不过真田和柳的眼睛。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他双手捧起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每一根神经,强迫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镜中的少年,重新露出了那个属于立海大网球部部长、属于“神之子”幸村精市的、无懈可击的、温和而充满领袖魅力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深处那片翻涌的暗潮。
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抚平T恤上细微的褶皱,确认脸上再无狼狈的痕迹——除了那份无法完全驱散的苍白。然后,他转身,拉开了洗手间厚重的门。
温暖而喧闹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烤肉香气扑面而来。包厢里烟雾缭绕,立海大的少年们围坐在烤炉旁,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和夺冠后的兴奋。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就站在几步之外,真田眉头微蹙,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太慢了,幸村。”真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身体不舒服?”
柳莲二没有说话,只是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冷静而精准地观察着幸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
幸村迎上他们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自然而从容。他甚至还轻轻活动了一下刚刚在冷水下冲洗过、此刻似乎暂时平息了颤抖的右手手指。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听不出丝毫异样,“只是觉得有点闷,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他迈步走向主位,步履沉稳,姿态优雅,仿佛刚才在洗手间里经历的一切惊心动魄都只是幻觉。他拿起自己座位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盛满澄澈麦茶的玻璃杯,剔透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
他举起杯子,目光缓缓扫过桌边每一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真田的严肃、柳的冷静、仁王的狡黠、柳生的优雅、丸井的活泼、桑原的憨厚、切原的张扬……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真田和柳身上,鸢紫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沉甸甸的、不可动摇的东西沉淀下来,取代了之前的惊涛骇浪。
杯壁在烤炉的热气中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真田,柳,”幸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烤肉的滋滋声和少年们的笑闹,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大家。”
他微微停顿,唇角勾起一个近乎锋利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属于王者的自信与掌控一切的魄力。
“明年的全国大赛,”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如同战鼓擂响,“我依然会在场上。”
“立海大的三连霸——”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没有死角!”
“没有死角!”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回应声瞬间爆发出来,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他们部长绝对的信任。
真田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看着幸村脸上那熟悉的、充满掌控力的笑容,最终只是沉声应道:“啊!当然!”
柳莲二的目光在幸村脸上停留了数秒,镜片后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分析着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没有再多言。
幸村微笑着,将杯中的麦茶一饮而尽。微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底深处那份对未知命运的、混合着希望与巨大恐惧的火焰。他口袋里的手机,安静地躺着,里面只有一条刚刚搜索过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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