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一切自然而然。魔人带着乔伊入驻骸塞，乔伊打从出门起就一副蔫蔫的样子。外面的人太多了，嘈杂的思想，庞杂情绪，如同无形的浪潮不断冲击着他，刺得他脑仁疼。
路上他竭力压缩着能力的作用范围，并无比思念果戈里随手开门的能力，可惜“任意门”先生远在欧洲，而他，即使压缩了主动读取的范围，被动作用的能力还是会把路人的情绪一股脑地塞在他的脑子里。
终于到了骸塞，仅仅是和那个白色的收藏家——涩泽龙彦——打了个照面，对方那狂热而空洞的精神波动就让他感到极度不适。乔伊几乎是立刻蹙着眉，也不看费奥多尔，只含糊地丢下一句“我去上面”，便头也不回地躲上了骸塞最高的塔顶。
塔顶的视野很好，翻滚的雾气覆盖城市，圆月的冷辉受雾气折射，一片敞亮。远离地面，远离人群，他才稍稍得以喘息。
乔伊坐在半截断壁上，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副望远镜，大概也是涩泽的收藏吧。黑色的短发柔软地垂落，几缕搭在额前，海蓝色的眼睛清澈却缺乏温度，此刻正透过一架老旧的黄铜望远镜，专注地望着星空。
太宰治悄无声息地如同幽灵般从楼梯口出现。他还没来得及将那身卡其色风衣换下，绷带从颈间和手腕露出，
太宰治没有立刻开口。他悠闲地踱步到屋顶中央，然后才装作不经意地注意到乔伊的存在。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老旧的望远镜上，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哦呀？这个视角确实独一无二。用这个老古董，能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乔伊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过头，表情有些惊讶地看向太宰治，瞳孔里映出了些许好奇。他确实有被惊吓到，因为他根本没“听”到有人靠近——这极不寻常。
“我没有察觉到你上来。”这就是费奥多尔提到过的第三位合作者吗？
“很……奇怪。我看得到你，但‘感觉’不到。就像……一个空洞。”
乔伊闭上眼睛，抛去视觉的干扰，仔细感受去寻找还是能发现的，能力覆盖范围里，有一小块空白。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仿佛发现了极其有趣的东西，“‘空洞’……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虽然他们说的可能是两码事，但这种巧合让他饶有兴致地向前走了两步，鸢色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乔伊，“吓到你了？不过，在这种地方执行任务，还真是份苦差事呢。”
乔伊眉眼里带着些许的抱怨，在下面待着才是苦差事。他的视线又下意识地飘回天空。他很少有机会看见天空，虽然早就知道每颗星的位置，但亲眼看见还是不一样。不过今晚的月亮太亮了，很多低等星被月光盖过，并不适合观测。
“我知道你”，魔人新晋的跟班，费奥多尔把乔伊藏得很好，即使是特务科也只能查到乔伊异能力作用于精神，这还是在调查员被乔伊攻击后做创伤报告得知的，而他的来历，异能的细节一概不知，
“待在这种地方，不会觉得闷吗？”
“下面很吵，这里也并不无聊”，还发生了更有意思的事，偶遇一位空洞先生。乔伊没作遮掩，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太宰治。
太宰治撇了一眼塔顶到地面的距离，估量着乔伊异能力地作用范围。
还挺大的。
这么直白的好奇，太宰治当然看得出，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笑意：“我的异能力比较特殊，是能让异能无效化的异能”
他向前稍稍倾身，伸出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掌心向上，做出一个看似随意却又充满邀请意味的姿态。
“怎么样，想试试看吗？”他的声音几乎像耳语，乔伊则自然地顺从好奇心和探索的**。
当他的的指尖触碰到太宰治时——「人间失格」发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席卷了乔伊。并非声音消失，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感知——那永无止境的、由他人思绪与情绪构成的背景音轨——被瞬间剥离了。
风依旧吹过破败的塔楼，远处雾海的形态仍在变化。乔伊对视觉主导的外界感知很陌生，熟悉的世界仿佛被隔在了一层绝对透明的玻璃后面。无比清晰，却又深深地隔阂开。
极致的静默并非听觉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真空，令人怔忡。
这深深地震惊了乔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淡漠被一种纯粹的惊愕与茫然所取代。一直紧绷着的精神如山倒般地放松下来，近乎眩晕的松弛感让他有些无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物理存在——他吸气时气流通过鼻腔的微弱嘶声，以及他自己接下来那句疑问，声带震动借由骨传导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腔——
“……这是什么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不，还是熟悉的，只是没纯粹地从听觉上感受过自己的声音。
太宰治观察着乔伊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缓缓收回手，唇角弯起弧度，他语气轻飘，仿佛那无足轻重。“难得的清净吧？”
噪音和情绪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流，再次涌入乔伊的感知。那熟悉的、令人疲惫的喧嚣回来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蹙了一下眉，短暂的宁静如同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境，醒来后令人感到一丝落寞。
他看着眼前这个带来“宁静”的男人，逻辑开始运转。他知道费奥多尔的计划，知道这个男人并非真正的盟友。
于是，他偏了下头，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和他说话，又为什么让他体验这些？乔伊的疑问太多，他直视着太宰治，语气里没有任何威胁或狡诈，只有纯粹的不解。“我和他们是一起的。”
疏于社交的人造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隐隐暴露了魔人和收藏家必然背刺太宰治的机会。
太宰治闻言，脸上的笑意未减，但那鸢色的眼底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
“为什么呢？”他依旧用那种轻快的语调反问，“或许只是……”他顿了顿，笑容重新变得难以捉摸，“只是同情，总不是一件坏事，对吧？”
乔伊的困惑并未因太宰治的回答而消散。就像是犯下的“罪”必须予以相应的“罚”一样，一种“给予”似乎应当对应某种“回报”。
干脆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获取答案，乔伊将感知专注到太宰治身上，得到的结果领他有些烦心。
「读不到」
读不到太宰治的想法。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基于自己的逻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直接探询道：“那么，是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吗？”
太宰治闻言，那鸢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乔伊看不懂的神色，他并没有开玩笑，声音反而比刚才更温和了一些。
“不需要哦。”他轻轻摇头，语气肯定，“‘谢谢’之类的客套话也不需要。硬要说的话……”他故作沉思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笑容变得有些微妙，“那就……下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要再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像现在这样，普通地打个招呼，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说法模糊而宽泛，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托辞，而非真正的索求。
他看着乔伊透彻眼睛里的疑惑，继续用那种温和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语气说道：“而且，我们暂时还不是敌人，对吧？这就足够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风衣的下摆划出一个利落而潇洒的弧度，太宰治转身，哼着那首不成调的自杀歌谣，悠闲地走向楼梯口，很快便消失在阶梯之下，将乔伊和那片月色的屋顶留在了身后。
乔伊独自站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短暂的“宁静”，他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海蓝色的眼瞳里，最初的惊愕与困惑渐渐沉淀下去，
四周只剩下黄昏的风声穿过破败石栏的呜咽，和覆盖着横滨的翻滚的雾气。过了许久，他才仿佛确认了什么，对着已然无人的楼梯口，应了一声。
“……好。”
音节淡淡地落在愈发清冷空阔的暮色里，旋即消散无声，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种更深的、无处着落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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