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与萧百的约定,心生愧疚。
这都不知是第几次失信了,避讳也忘了个干净,不过好在,屋里并无女子衣物。
窗棂透出浅淡的夕辉,斜铺在桌上,温暖而不灼眼。
白羽坐下未发一言,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经意间撞进了重月的眼里,他似乎有未开口的话,目中正熠熠生光。
她着急避开目光,耳旁模糊地鼓动起心跳,急促道:“要不……要不你……”
回绝的话始终未说出口。
“什么?”重月递来那个做失败的小面人,唇角泛着淡淡的笑。
须臾间,紫璃小面人的嘴已弯弯上翘,长发披肩,衣如流云。
白羽没想到自己拙劣的手艺竟在重月的修理下灿灿夺目。
不由地暗骂自己笨,怎就没想过用灵法修整?……
“没……没什么。”她接下面人。
“你来上色,余下的交给我吧。”重月自顾自地搓起另一个予星娃娃。
“唔……”
屋内的光线渐渐收了阴。
白羽在婚袍上添上最后一笔朱红,左右看了看,总觉得送给门尊和门尊夫人的礼物也太过寒碜了些,便是修为最低的弟子至少也会送些有灵气的东西。
而她除了冰莲子一无所有,只是这莲子天生紧贴在一起,也不知拆了还能不能用。
若真能拆,重月与萧百的岁旦礼便也有了着落。
如此想时,她心生欢喜,使劲拔了拔莲子粒,冰莲子却没给她丝毫情面,缠在腕上如盘藤般纹丝不动……
十八粒倒是团结的很。
白羽又好气又好笑,打算施动灵力再试试,却没想那莲子串好似感知了般倏地脱腕而出,悬在空中翘起身子,似有挑衅的意味。
她不服气,劈手便抓了过去。
偌大的动静。
重月还在专注中没反应过来,连连看过来两眼,才停下手中的工序,一脸茫然地问,“在做什么?”
冰莲子早已跑得没了影。
白羽四处扫了一眼,指向半开的窗上,“重月,帮我抓住它。”
说时一道灵网追去,莲子倏溜跑得贼快,竟比小白还难捉,那些年小白总不会是在让着她吧?
“让我来吧。”重月循着冰莲子的动向,挥手间便用雷光瞬间封锁了门窗。
雷光紧贴着冰莲子游去,莲子们忽地又不闹了,乖乖巧巧地游落在重月的手中,发出细小的‘叽吱’声,挨挨蹭蹭似在商量着什么。
须臾,两粒冰莲子脱离了群体,分别钻进了小面人的肚子里。
面人依旧是原来的形态,只是缩小了不少,肌肤润泽如生,好似真的一般。
白羽伸手摸了摸面人,柔软而有弹性,张大眼惊叹之余不免好奇,扭头问了一嘴,“这莲子当真神奇,只是它怎就对你乖巧?”
屋内静了一瞬。
重月蓦地轻笑,“兴许,灵物随主?”
“嗯?”白羽目光一滞,忽地反应过来,脸烧得通红,“什么……什么灵物随主?哪有……它明明不听我的,我看……我看它是想认你为主吧……”
她急得语不成调,余光中重月仍抿唇笑着。
这家伙,逗她好玩是吧?……
温热的大手掠过她冰凉的指节,粗砺而又温柔,肌肤好似触了电般痒酥酥的,直通到心底……
冰莲子又重新戴在了她的腕上。
这般亲近,她下意识地迅速抽回了手,对方却并没打算放手,又将她险些脱离的手拽了回去。
“别动,你的手好冷。”
白羽的整双手已被一双大手裹在了掌心,温暖着搓了搓。
羞臊的感觉在她心头强烈激荡,局促无措。重月的神情却自然而然,好似握住她的手再寻常不过。
他们明明是第一次,也从未逾矩过,今日却……
她不由又想起上次重月泛红的耳根,是她多想了吗?
到底拿她当兄弟,还是?……
她不敢再想,也不懂眼前这个男人。
她的脸颊再次烧的滚烫,对方放了手。
白羽赧然地缩回手,搁在桌下的腿上交叠磨搓,好似如此便能将跌宕的心绪抹去。
“那个……娃娃做的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好。”重月微微一笑,伸手在她的脸颊擦了擦,似在替她擦去什么,却又留下了些面粉糙糙的痕迹。
手停在脸旁,丝丝相连的目光在空中化作了不清不楚的暧昧。
“你很可爱,明天见。”
可爱?……
白羽的心慌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恍惚记起了竹林里的片段,那时……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又在逗她还是?哪有男子间这般说的?……
她的心稀稀散散如流沙洒落一地,垂头赧然起来,“明……明天见……”
如此说时,她突然觉得不对味,自己还没正儿八经答应他呢,他就这么替她决定了?!
她可没有答应呢,方才的不算。
悄悄看过去一眼,对方正抿着唇笑。
这家伙果然是有意的!
白羽咬了咬唇,目中透着被戏弄的委屈,悄悄在桌上摸了些面粉,伸手便向他的脸颊抹去。
“你也很可爱。”言语夹杂着回击的意味,却又有些甜丝丝的。
对方机警地躲开,两人绕着桌追逐,好似孩童一般。
白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蓦地在他脸颊染上了几道白花花的指印。
他停下笑笑,用衣袖擦去了白痕,望入她的眼中恋恋不舍。
整个屋内好似燃了炉灶一般,又升腾起灼热。
目光滞顿间,白羽放开了他,微垂着脑袋,装作整理衣衫。
眼前似乎还停留着那张好看的到令人窒息的脸,干净柔软而不失雄性的挺拔英朗。
这是她与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密触碰,虽然短暂,虽然玩闹,却让人心驰神往,念念不忘。
重月探来的目中仍存着笑意,只是不经意间划过了一丝落寞,“白羽,我若做了什么让你生气,原谅我好吗?”
白羽微翘的唇角在疑思中渐渐落下。
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还在因她先前生气而感到抱歉?
可这般小事在她撒的弥天巨谎前又算的了什么?若换了他,还不知会如何呢?
这般想时,她垂下眼眸企图逃避,却又忍不住问,“好,我不生你的气。可……可若有一日我欺骗了你,或是做错了什么,你会原谅我吗?”
屋内沉默了片刻。
她的心在这片刻中煎熬不已,刚想调转话题盖过此事,回眸却撞上了重月凑近的目光。
他正笑着,“你不会欺骗我,纵使欺骗或做错了什么,我也绝不怪你。”
“真不怪我?”白羽快速看了他一眼,依旧有些心虚。
他哪知道她做错的可不是一桩小事。
“真的。”重月答得干脆利落。
有这句话就够了。
白羽沉下的心忽地舒展。
重月回去时天色已黛,白羽送他下了木阶,路旁的灯火明晃晃的。
临别时,他转头留下一句,“明日,我来接你。”
“唔……”白羽点头,眨眼间便见重月已到了山下的路口,不禁腹诽:修为是高,走得也是真快。
重月临到路口时回望了一眼,顶峰上的人影刚刚离去。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眸却落寞地垂下。
若她是女子该多好……
若他没有魔丹该多好……
回到晓月居,门外有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四处张望。
“谁?”
那人扭头看了过来,是苏洛。
重月开门招呼苏洛进去,“苏洛,你是来拿酒的吧?”
“是,是……”苏洛笑着连连点头,又蓦地摇了摇头,往院外探了两眼,拉着他便往屋里去,“走,走,去屋里说。”
重月一脸疑惑,随他进了屋,刚跨进门,怀里塞来个东西。
灯火在他挥手间骤然明亮。
仔细一看,是本破破烂烂被粘贴好的册子。
“兄弟,我今日去送餐在应真厢房捡的,听说门主动了怒,把屋里几人拉出去各打了好几鞭。”苏洛说着径自去了房里,从床下取了那坛酒,回头又说了一嘴,“你看了可别生气。”
生气?到底有什么能让他生气的?
重月随手翻开册子,后知后觉中目光一顿,唇角绷成了弦。
这……这是……这是!!!
他的目光紧盯着衣不蔽体的白羽,一团烈火在体内陡然蹿起,携着那股莫名的力量直冲而上。
顷刻间,册子便在他的大手一挥间焚成了灰烬。
苏洛抱着酒坛正欲出门,转头一看重月的额心生出了半边黑色的曲形额纹,眉头压得很低,眼尾似腾着烈火燃成了猩红血色。那样子极为凶煞,好似要啖肉嗜血一般,猛地吓了他一大跳,连连向门边退去。
踉跄中酒坛不稳落地。一声清脆的巨响,酒水陶片飞溅得四处皆是,未闻香醇,只觉扑面而来一种猛兽觉醒的绝命杀气,两腿一撒便跑出了门去,哪儿还顾得上祖传美酒……
妈呀,重月该不是入魔了吧?!!
直到一路狂奔到翠竹林,见人没跟来才松了口气。
这气还没顺,一团黑影如风从他头顶掠过,直奔向了翠竹园。
苏洛抹了一把冷汗,口中哆哆嗦嗦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这么重要的事怎就没告诉门主大人?
不,不能多嘴,万一重月知道发起疯来,搞不好连他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可……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
挂着应真门牌的厢房内。
屋里的几人挨了罚,正趴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最小的弟子叫做应秀,见到门外透出的人影衣摆猎猎,明明在门外,却好似有阵风从门内吹出,明明屋内的灯光敞亮,那黑影却十分清晰,叫人看得背脊一凉。
他怯怯地向身边的两人使了眼色,低声道:“欸,你们看屋外的那人诡不诡异?”
两人朝着门外一望,却什么也没见着,拍了下应秀的肩头,莫名好笑,“你胆子也太小了吧,有人路过就把你吓成了那样?”
“欸,不是……他方才……”应秀一时间百口莫辩,背后又疼了起来,再顾不得屋外的人。
正松下了警惕,厢房外忽传一声弟子捂嘴惊叫,“啊!唔……”紧接着便没声了。
屋内的几人登时警觉,相互搀扶着爬下了床,走到窗口戳了个小洞往外窥了几眼,屋外又无事般风平浪静。
“嘿……倒是奇怪了?方才谁叫了一声?”
斑驳的竹影晃荡。
急促不稳的脚步正向晓月居的方向而去。
重月的眼前晕晕沉沉,他并没忘记方才发生了什么。
近几日,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是那股强烈的占有欲,接着便是方才的杀意。
那一瞬,他险些将整间屋子彻底摧毁!
只是在理智的挣扎中,那股不可控的力量又陡然收了回去。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是体内的魔丹作祟?还是他本身就是个魔物?
那日无缘道长说他不是人,他便起了疑心,可他明明有爹娘又怎会不是人呢?
可他若是人,怎与爹娘丝毫不似?
万般困惑绕在心头,好似一团乱麻解不开,斩不断。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踉跄走出竹林,一阵风过,两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徒儿。”
“师……师傅……”
重月好似精力用尽般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混混沌沌中,扫帚清理陶片的声音惊动了他的意识。
掀开眼皮,此刻正躺在晓月居的床上。
屋里灯火明亮,清甜的桃花香气夹杂着另一种淡香在风的撩动下游走而过,好似……凛冬盛开的白玉兰,带着冰雪的清冽。
他半撑起身子往帐外看了一眼,白羽正侧对着他清理屋内的酒坛残片。
不是在做梦吧,才分开,这么快又见面了?
的确是快。
片刻前白羽也没想到才过不久便接到了师傅的紧急传音。
沿途赶来,桃花香气已弥漫了整座星云山,晓月居的白玉兰竟也在不合时节中绽满枝头。
那时她正诧异,这星云山的季节乱了不成?或是重月曾在此施法?直到进屋见了那坛摔碎的酒,沾指闻了闻,这才明白玉兰树的反常似与这酒有关。
这也难怪苏洛会拼死相护,只是可惜了这坛酒还是没能逃过暴殄天物的命运。
进屋没多久,仅嗅了两口酒气便令人醉了几分,轻飘飘的如在云上。
师傅们加强魔丹的封印后便已离去,只留她在屋内清理照顾。
她赶紧开了窗,只怕自己再醉一次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眼下收拾完,重月也该醒了吧。
白羽走到床旁往帐内看了一眼,重月仍昏睡着,动也没动,心里开始犯愁。
这么些时日,重月都好好的,甚至修为大增,险些让她忽略了魔丹的存在。
她本想在见了胡氏夫妇后便寻个由头再回来,此时入魔,为了胡家安全,只怕她得在胡家再多待几日。
那时该如何面对胡夫人?
胡夫人,抱歉打扰了,是萧百这家伙硬拉着我来的,我就在此小住几日。
不行,不行……
明明是重月所邀,这么说他定然会胡思乱想。
那要怎么说?
胡夫人,是您儿子硬拉我来的,打搅几日?
也不行……
这样太过直白重月与他娘两人都很难堪。
白羽轻声自说自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坐在床沿看着睡得正香的重月,莫名胆大了起来。
这时还未醒,怕是醉酒了吧?
她侧歪在床边,一手撑着脑袋静静欣赏他的美貌,指尖轻轻在他如剑的乌眉上滑过。
怎会有人生得如此好看……
好看到让她想要亲近,靠近,再靠近一些……
白羽情难自已地陷入遐想,指尖想要触摸他如玉的脸颊,只是心中陡然生出一缕愁绪,蓦地收回了手。
她有些肆无忌惮了,到底在做什么?!
重月不是她能想的,哪怕他只是一枝残碎的花儿都不是她能想的……
白羽蓦地从床边离去时,重月隐隐感受到了她的烦闷。
她是喜欢自己的吗?是因世俗才……
他虚阖着眼睑,偷瞧了一眼背对着他坐在书案旁的落寞身影。
想起弟子间传出的丑闻,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
屋外的天气说变就变,忽闪一道雷光,亮彻天地。
轰!——隆隆——
疾风骤雨忽至,刮砸得门窗哐哐作响。
“才刚要入春,怎就突来如此大的风雨?”
白羽正纳闷,见那雨势太急,赶紧去关门窗。
冲袭的风雨沾湿了她的衣襟,灯火在疾风扫过时忽地灭了,屋内黑乎乎的一片。
湿寒侵入体内,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啊嚏……啊嚏!……”
好冷!……
闭好门窗,白羽试图点亮灯火,寻着灯台的位置挥去一道灵力,却丝毫没有反应。
难道她记错了?
白羽:绝不怪我?
重月:绝不怪你。
白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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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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