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沈园内一片寂静。
沈璧君卧房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床榻上,沈璧君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微急促,正昏昏沉沉地躺着。
然而就算如此,沈太君还是执意不肯延期她与连城璧的婚事。
“新娘子带病进门,那也不吉利不是?”徐姥姥搓着手,脸上堆满了担忧和不忍。
“江湖儿女,哪儿那么多顾忌。”沈太君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后天!就得给我风风光光地过连家的门!”
说罢,径直带着还想说什么的徐姥姥离开了卧房,留下了白杨绿柳两人照看沈璧君的身体。
望着沈太君拂袖而去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
沈家的事向来由沈太君做主,他们是连城璧派来照看未来少夫人的,在这里到底是外人,也不好多置喙什么。
“急了点?”白杨低声问道。
“是急了点。”绿柳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叹息一声,“何止是急……简直是火烧眉毛!”
他话锋一转,走到一旁的书几前,铺开宣纸,拿起毛笔:“好在沈姑娘病得不重,就是落水着了风寒,加上受了点惊吓,邪气入体发热罢了。配副药熬着喝一喝,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蘸墨,开始在纸上笔走龙蛇:“配副稳妥的药,驱寒散邪、固本培元,熬着喝上几剂发发汗,明儿就能见好。”
白杨俯身再次查看了一下沈璧君的情况,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那门前圆桌下静静躺着的纸条。
白杨疑惑地弯腰将那纸片捡了起来。
借着灯光,他默读着上面的字迹,眉头渐渐皱紧。
他拍了拍绿柳的肩膀。
“绿老头,这方子的字迹……不是你的吧?”
“什么方子?”绿柳皱眉不耐烦道,“方子不正写着么……”
“啊呀你看看呐!”白杨把纸条摆在绿柳眼前,“我说的是这个药方!”
“什么什么啊……”绿柳起初只是随意地睨一眼,但看着看着,他那双小眼睛倏地瞪大了,连胡子都跟着颤了颤。
“这……”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呆呆地拿起自己刚写好的药方,与纸条放在一起,凑近了反复对比。
他诧异地发现那纸条开的方子内容与他一模一样!
“你说,会不会是沈姑娘回家前先找了别的大夫看过病了?”白杨推测道。
“就算是这样……”绿柳喃喃道,“也不该……不该和我开的方子,连分毫都不差啊!”
“这看你说的……”白杨嗤笑道,“沈姑娘是湿寒入体导致的发热,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方子开得一样有什么稀奇?无非是桂枝、白芍、生姜、大枣这些温经散寒的玩意儿呗!”
“不……不寻常……”绿柳面色凝重,指着纸条上几处关键地方,压着嗓音语气轻颤。
“你看!这方子看着基础,但内藏玄机!沈姑娘体寒气虚,这‘雪山石斛’最是对症,但因其稀少且昂贵,寻常大夫根本不会首选。”
绿柳指尖继续朝纸条下挪动。
“还有这剂量搭配……实在是刁钻……还有这个‘十年陈竹沥’!此物清透,做药引,能将诸药之力引入经络深处,事半功倍……普通驱寒方子用姜枣引经就够了……”
“那这方子和你开的一样?”白杨迫切道。
绿柳斩钉截铁道:“这人……出自百草山庄!一定学过《百草录》!”
“百草山庄?”白杨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这人和你师出同门?”
“难不成……是百草山庄派人来了?少堡主……邀请了百草山庄的人来参加他的婚礼?”
绿柳摇了摇头:“我看过那份邀请名单,少堡主并没有邀请百草山庄的任何一个人。”
他脸上闪过一抹怅然。
“你也知道,自从怀瑛走了之后……我们连家堡与百草山庄的关系也日渐疏远了……”
“那……那是怎么回事?”白杨也糊涂了,迟疑地朝沈璧君的方向看了看,发现她还未苏醒。
“恐怕只有等沈姑娘醒来再询问她了。”绿柳将那张神秘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藏入衣袖中,“咱们还是先抓药去吧,别误了沈姑娘的病情。”
“好。”白杨应了一声。
他又走近床榻,看似莫名其妙地双手凌空挥舞几下,像是确认了什么,才转身与绿柳一同走出了卧房,轻轻带上了门。
——
萧十一郎从风四娘那儿得知自己被甩了口「盗取割鹿刀」的黑锅之后,整个人像被点着的炮仗,彻底坐不住了。
他的确是被栽赃惯了,可这次的事不同以往。
——任何人都可以误会他,但唯独沈璧君不能误会他!
“让开,四娘!”萧十一郎急切道,“我必须跟她解释清楚!她不能误会我!”
他身形一晃,像一道融入夜色的疾风,不顾一切地朝着沈园的方向奔去。
风四娘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要见到沈璧君。
一刻都等不及。
于是,在沈园溜达了一圈的阿石就眼睁睁看着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围墙,熟门熟路地……钻进了沈璧君闺房的窗户。
阿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足尖在瓦片上轻点,身影轻盈地再次攀上更高处的檐顶,伏下/身,屏息凝神。
“对不起啊……”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阿石知道沈璧君这是醒了。
老偷听确实不太厚道,但……她得确认里面那傻小子别干出更傻的事,而且……她也要听听君儿真实的想法。
“你别生我气啊……”沈璧君睁开眼,看见了萧十一郎的面孔,连忙起身解释,“我不知道是你,否则我绝不会答应奶奶的做法……”
萧十一郎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柔声道:“你病了,先把身子养好,其他都不重要,知道吗?”
沈璧君轻轻一笑,嘴角溢出苦涩。
“你说得没错,虽然我们打小就认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坦诚道:“可是我……从没想过他,念过他……”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十岁之前我们相处得还算熟络,可那也是因为……因为我们有过一个共同的朋友,一段美好的回忆……”
“可是回忆……毕竟只是回忆……他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
“我现在根本就不了解他,他对我来说几乎就是一个全新的人……我怎么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他走完一辈子呢?”
沈璧君睡了这么一会儿,脑子里的思考似乎从未停止过。
身体虽然昏沉,心绪却在病痛的混沌中挣扎出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明澈。
“我真的觉得那样……一定是好辛苦的……”
她直直望向萧十一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渴望,想从他口中听到鼓励的话语。
“好辛苦啊,一定会好辛苦的!”
萧十一郎显然是同她站在一起的。
他用力点头,眼神灼灼发亮:“如果你不想嫁他,就不要嫁啊。”
在夜风里静坐的阿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出生江湖,自由自在惯了,就算再有同理心,也无法完全理解出身世家子女的那份拘束与秩序感的。
说是与身俱来,倒不如讲是刻进骨血里的规训。
要鼓起勇气抛开一切,谈何容易。
“可是我们订了亲啊……”果不其然,沈璧君犹豫了。
“订了亲?订了亲又如何?”萧十一郎道,“这亲本来就不是你自己订的,是「指腹为婚」,根本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璧君不安地用手指摩挲着被角,“而且,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吗?”
“可是别人不会帮你过日子,别人嘴上一说无关痛痒,可你不一样啊!”萧十一郎见她态度松动,再接再厉道,“这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你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呢?”
他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沈璧君心上。
她怔愣片刻,僵直的嘴角渐渐软化上扬,黯淡的眸光又重新焕发释然的欢喜:“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话都那么有道理呢?”
听见沈璧君的夸赞,萧十一郎无法克制地得意了起来,又凑近了她些:“因为我觉得自己讲话有道理……”他冲她顽皮地眨眨眼,理直气壮道,“没道理的话我不会讲的~”
这样愉悦轻松的氛围里,在沈璧君那带着崇拜和欢喜的目光注视下,萧十一郎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内心深处那句真心话,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
“我也不要你嫁给别人……”
听见这话,沈璧君心头一颤,忍不住轻抽一口凉气,两颊“腾”地一下烧得滚烫,连带着耳根都**辣的。
萧十一郎本就不是扭捏的人,情话已说出口,索性不再遮掩,坦荡而郑重地重复道:“我……不要你嫁给别人。”
“这是我心里的话,我也希望你能放进心里。”
沈璧君痴痴地注视着萧十一郎。
昏暗的灯光下,他俊朗的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那双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和炽热。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鼻尖徘徊的空气都变得浓稠而甜蜜。
她不由得深深呼吸几下,好平复稍稍有些失控的心率。
她心里明白,她这是爱上萧十一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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