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堡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
几缕微弱的晨曦,费力地从高窗狭窄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影子。
密室中央,一张红木雕花的托架。
割鹿刀正静静横陈。
乌沉沉的刀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连城璧站在刀前,久久凝视它,又缓缓伸出手,缓慢而温柔地抚摸那冷硬的刀鞘。
仿佛抚摸情人的皮肤,每一寸或浅或深的雕纹都不放过。
“割鹿刀……”
没了旁人在场,连城璧再也不用遮掩分毫。
褪下温润君子的面具,眼底澎湃的勃勃野心如洪流般奔涌而出。
“割鹿刀……”
那满是亲昵的喃喃恍如呼唤爱侣。
他爱这把刀,说是一见钟情不为过。
古朴中透着威严的刀鞘,典雅又不失霸气的刀格,无一不契合他的心意。
最重要的,是这把刀背后所象征的无上力量与权柄——那足以让整个江湖为之疯狂的赫赫威名与传说!
这些都令他对这把割鹿刀爱不释手。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
只有这天下最优秀的人中之龙,才配得上这把天下最锋利的刀!
只有连家的连城璧,才称得上是这把刀的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打开了托架上沉重的锁扣,郑重地将刀取出,握在手中。
身为刀主,此刻,他将要亲眼见证这柄传说之刃惊世骇俗的锋芒!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他拔不出这刀?!
那春风得意的笑僵在了嘴角。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不信邪地再次用力。
可无论他如何发力,那刀身就像与刀鞘浑然一体,如生了根一般岿然不动!
连城璧面色阴沉了下来。
片刻,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来。
“沈太君的心思也够深的了。”他自言自语道,“难道要等到璧君过门之后,才告诉我拔割鹿刀的方法吗?”
——
今早一觉醒来,阿石发现风四娘还是没回家,就寻思着要出去找找她去哪儿了。
沈璧君身体已无大碍,她有萧十一郎守着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萧十一郎不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这一点阿石可以肯定。
“不过这四娘又去哪儿了?”阿石苦恼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她在野风林里晃荡了几圈,都没见着她人影。
风四娘虽然爱玩爱闹,时常溜出去喝酒、找乐子或是琢磨些稀奇古怪的挣钱门道,但出门前总会留个口信。
这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实在反常……
难道是出去找她和十一了?
阿石忽然心里一紧,脚步一滞。
——不会是去沈园找人了吧?!
阿石正苦思冥想着,却听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一人一马冲破薄雾。
阿石眯着眼看清马上之人的轮廓,诧异地脱口而出:“……杨开泰?”
“阿石!”
杨开泰急急拉住缰绳,一跃下马,奔到了她的跟前。
“阿石妹妹,你在这儿啊!”
他一把拉过阿石的手腕。
自从上次杨开泰来到风四娘的家里,知道阿石和萧十一郎是风四娘的弟弟和妹妹后,不知怎的,瞧着他们就觉着亲昵了不少。
“谁是你妹妹啊!”阿石赶忙抽出杨开泰的手,义正辞严道,“你是喜欢我们四娘,但我们四娘可没表态过,你先别急着和我攀关系昂!”
“哦哦哦……”自觉热情过头的杨开泰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焦急道,“阿石,我来这儿是来通知你和萧十一郎的!”
“通知什么?”阿石想了想,猜测道,“是风四娘出事了?”
“是啊,”杨开泰点头道,“她被人下了毒,现在关在沈家了!”
“啊?”阿石惊呼,“下毒?沈家?”
四娘还真去沈家找人啦?!
“啊呀这个死十一……”阿石暗自咬牙道,“肯定没顾四娘阻拦就去沈家找的君儿……”
至于沈家下毒的人,除了白绿那俩小老头,还能有谁?!
“所以沈家扣着四娘,是为了交换璧君,对吧?”
“阿石,你真聪明!”杨开泰眼睛一亮道,“一下子就猜到他们要我转达的话啦!”
“别说那么多了……”这次换阿石拽过杨开泰,跳上了马,“走,我们去找十一和沈璧君。”
“啊?”杨开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稀里糊涂地被“提溜”上马。
“啊?”骑坐在阿石背后,他后知后觉地惊呼,“他俩还真在一起啊?!”
“是啊,走啦!”
二话不说,阿石一挥缰绳,带着还有些茫茫然的杨开泰就朝林中小屋扬长而去。
说来也巧,两人赶往小屋时,萧十一郎恰好带着沈璧君朝林外走去。
一通商议,四人决定一同去往沈园。
阿石牵着马,沈璧君坐在鞍上,身后跟着拉拉扯扯的萧十一郎和杨开泰。
“你肩上的伤还疼吗?”阿石关心道。
“不疼了。”沈璧君摇了摇头,轻笑道,“你的医术真的很好,多谢了。”
“还行吧还行吧~”阿石扬了扬眉毛,“你这算是小伤啦,处理起来费不了什么事。要感谢就感谢你奶奶,没在那金针上下毒。”
“阿石,奶奶平时不是那样的……”沈璧君听她语气欠佳,不由出声解释道。
“她平时什么样不管我事啦。”阿石口气硬邦邦,不客气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明白,我是能理解她的反应啦……”
她不自觉地去抚摸着红马光滑温热的鬃毛。
“萧十一郎的确是臭名远扬,按照沈太君的角度,充分利用一个混账的坏名声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不但能护好割鹿刀,也许还能趁机铲除一个「危险分子」,分明是百利而无一害。”
名声有时是往往叫人产生误解,可有时也是别人了解你的最快捷径。
如果萧十一郎和连城璧一样是个誉满天下的大侠,那么沈太君至少也不会那么厌恶他。
可能还会请他坐下来,给他讲讲道理。
——至少当年她就是这么对小时候的陆怀瑛的。
偏偏萧十一郎在外人眼里就是个盗贼……至于他偷了东西是拿去做好事还是干坏事,谁又在乎呢?
“我不会那么想的……”沈璧君攥着衣襟的手越来越紧,俯身对阿石道,“我知道萧十一郎是什么样的人,我会和奶奶解释,消解她的误会的。”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姑娘,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阿石话里是意有所指,“可是这件事还有一个重点,恰恰是沈太君的底线。”
“什么底线啊?”沈璧君问道。
“你。”
阿石停下脚步,转过身,仰头看着马背上的沈璧君。
“她的宝贝孙女,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混球带坏了,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甚至有可能破坏自家孙女的大好亲事,她怎么能不生气呢?”
沈璧君沉默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后来想了想,发现从沈太君的角度来看,她说得的确没什么错。”
阿石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像是故意要点在两人身后竖起耳朵偷听萧十一郎。
“她又不了解十一,萧十一郎的所作所为,怎么能说不是某种「诱拐」呢?”
“喂喂喂!”
本来拖着杨开泰,让他不要着急的萧十一郎听不下去,忍不住窜到两人跟前。
“小石头!你这么说也太难听了吧!”
“可是在对事实一知半解的外人看来,我刚刚说得没错啊。”
阿石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跳脚,下巴朝旁边一脸状况外的杨开泰点了点。
“杨开泰,你说是不是?”
“我……我……”
杨开泰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那嘴巴又是张张合合老半天,只憋出来几个字:“……我说不清楚。”
等他开口的三人:“……”
杨开泰也说不上来自己的感受。
听了这么半天,他也了解了个大概。
他只是嘴笨,并不代表他心盲。
他知道,身为杨家马场的少主,照理说是应该偏帮着连城璧说话的。
那自然也该站在沈太君那一边。
可是这么些时间相处下来,他真的不认为萧十一郎是坏人。
更何况……他还是四娘的弟弟……
“你怎么一直这个样子?……我看还是叫你冬瓜吧!”阿石性子急,耐不住吐槽道。
“哎?你怎么知道?”杨开泰咧嘴笑道,“小时候我的外号就叫「冬瓜」!还是怀瑛妹妹给我取的!”
原本偷着乐的沈璧君愣了愣,似是没想到杨开泰会突然提到那个很久远的名字。
气氛忽然莫名冷了下去。
萧十一郎意味深长地觑了一眼阿石的表情。
杨开泰则是尴尬地瞄瞄垂头的沈璧君,知道自己好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他转转眼珠子,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啊呀,反正我的意见无关紧要。”他咬咬牙,凭着一股劲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是璧君的意见嘛!”
沈璧君有些意外地抬眸望向杨开泰。
——说起来,她与他也是多年不曾相见,没成想,再度相逢却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他还愿意用这种老友的口吻唤她。
她心里实际上是高兴的。
毕竟她的朋友实在是少得可怜。
“是啊。”阿石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杨开泰的话茬,对沈璧君道,“君儿,婚姻大事的确不可儿戏,特别是……”
她看向注视着沈璧君的萧十一郎。
“在你已经确定心意的情况下,早点退婚,对大家都好。”
沈璧君看向萧十一郎,见他冲她点了点头,满眼都是期盼与温柔。
“璧君,你不会嫁给连城璧了,对吗?”
灼热的视线仿佛烫到了她的脸颊,沈璧君不禁低眸浅笑道:“我会跟奶奶说清楚的,我会求她答应。”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暧昧。
阿石却是忧心忡忡。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她的这两位朋友啊,恐怕还是情路坎坷哟……
“啊哟你们别再你侬我侬啦——!”
杨开泰见他们都不赶路了,急得张牙舞爪。
“四娘中毒了,她快死啦——!”
“不会的啦……”阿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洋洋道,“白老头和绿老头不是这样的人,沈太君也不至于置四娘于死地的……”
风四娘有多少本事,阿石和萧十一郎一清二楚。
也就杨开泰被她哄得团团转。
“总之我们快点吧——!”
杨开泰又开始跟萧十一郎推推搡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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