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君?”
野风林的木屋里,风四娘抬手狠狠拍打萧十一郎的胳膊。
“沈太君答应了又怎么样?!”
满面春风的萧十一郎悠闲地瘫在摇椅上,望向柳眉倒竖的风四娘。
“连城璧呢?”风四娘不依不饶,盯着他继续追问,“连城璧会答应吗?”
萧十一郎嘴角那抹轻松的笑意一僵,晃晃悠悠的摇椅慢慢停了下来。
“再说了,连家堡在江湖上什么地位?丢得起退婚这么大的人吗?”
风四娘皱着眉,正襟危坐地与他分析,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刹那间让喜形于色的萧十一郎冷静了下来。
沉浸在爱意里的他和沈璧君都忘了,爱情并不等同于婚姻。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而婚姻,关乎于两个家族。
——
夜深。
广袤的杨家马场,皎洁的月色落在每一株绿草上,莹莹发亮。
四周很安静,值夜的伙计抱着长棍,歪靠在门房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因此没人注意到一道诡异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马厩。
阿石屏着呼吸,脚步轻快,熟门熟路地径直摸向马厩最处。
那里,一匹格外高大神骏的黑马正在矮小的隔栏门后,仿佛早已感知到她的到来,安静地等待着。
清冷的月辉之下,它通体乌黑的毛发流淌着绸缎般的光泽。
然而,一道狭长狰狞的疤痕,自它的左眼上方斜斜划过脸颊,直至嘴角附近。
她轻轻推开矮门,走了进去。
玄歌立刻转过头,用它那双温润深邃的眼睛看向她,里面没有丝毫惊惧,只有纯粹的亲近和依恋。
阿石的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抚上那道凸起的嶙峋疤痕。
“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疤呢?”
阿石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浓浓的心疼,像是在对久别重逢的亲人低语。
“这些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呀?”
不止是玄歌脸上的伤疤,她极其轻柔地描摹着它马背上、马腹上……许许多多的其他伤痕。
“对不起……”阿石满是愧疚地喃喃自语,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要是当初能带着你一起回家就好了……”
她皱了皱眉,连自己都觉得茫然。
“为什么当初没有带你一起走呢?”
为什么?
她竟是一直都记不起来……
阿石知道自己的记忆有缺失,特别是回忆起沈璧君之前所说的,她们分别了「十年」……
她印象里却是离开了姑苏不止十年……
显然她和沈璧君之间的记忆有所偏差……
只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幼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杨府了。
自然也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何没有一起带走玄歌。
思来想去,只能根据当时家人与下人的转述,猜测那时候恐怕是自己病得太重,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压根就顾不上玄歌了。
她甚至都无法和儿时好友们好好道别。
玄歌仿佛听懂了阿石的难过,低下头,温顺地用宽阔的额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它轻轻地响鼻,带着热气的鼻息拂过她的衣袖。
“唉……”
她长叹一声。
事过境迁,再去深究那些细节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总要向前走的。
长大后,才会发觉儿时的记忆是多么渺小,多么无关紧要。
生命总会被新的人与事物填满的,不是吗?
“我不在,你怎么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阿石嘴上低声嗔怪着,拿起一旁木桶里的毛刷,自然而然地给它梳起了毛。
刷子划过它光滑油亮的背脊,发出“唰唰”的轻响,如尘埃在马厩扬起,并不会惊扰任何人。
阿石的动作熟稔,仿佛十年的时光并未在他们之间留下生疏的沟壑。
她清楚地知晓怎么刷毛才会讨得玄歌喜欢。
当刷子缓缓掠过它脖颈下方靠近前腿根部的软肉时,它会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阿石的嘴角便忍不住弯起,故意用刷子在那片区域多蹭了两下,惹得玄歌惬意地甩了甩鬃毛。
这匹在他人眼中野性难驯、古怪桀骜的烈马,在阿石手底下温顺得不像话。
其他人看见了一定会惊讶。
事实上,连城璧看到这一幕,的确很诧异。
他因着连城瑾白天的话而长夜难眠。
他知道,明天他要做新郎官,晚上该好好歇息。
可连城瑾质问他的话就像是一根刺,精准地扎在了他的心里。
他恨背叛。
他更恨被抛弃。
可一个体面的新婚丈夫,不该随便怀疑自己的新婚妻子,不是吗?
明日婚礼势在必行。
无论沈璧君内心作何想法,都改变不了两个家族联姻的既定事实。
连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相信沈太君也会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那么其他的……其他的该怎么办呢?
只有等。
唯有忍。
待明日一切尘埃落定,他会有漫长的时间与璧君培养感情。
如此,他或许就能消解与她的隔阂,抹去对她猜忌。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
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连城璧到底还是做不到全然管住自己的心。
所以他孤身一人,披着夜色来到了杨家马场。
他想骑着雪影在草原上跑两圈,吹吹风,也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他也想摸一摸玄歌,对着它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马眼,倾吐一些无法对人言说的心绪。
或许,在天边泛白之前,那蚀骨的孤独感便能稍减几分。
可万万没想到,他在这儿居然碰见了她?
他记得她。
不仅仅是因为她脸上那道让人过目难忘的疤痕。
——第一次,她骑着玄歌在林中朝他疾驰而来。
——第二次,她让玄歌服服帖帖地呆在原地刷毛。
一次是巧合,那两次呢?
她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一起,连城璧的心跳竟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一种莫名的探究欲混合着说不清的烦闷在胸腔里鼓噪。
他躲在月辉照不到的暗处窥视着她。
她握着毛刷的手湿漉漉的,指尖被月亮照得仿若透明。
那鬃毛刷的尖端一遍遍耐心而温柔地抚过玄歌宽厚强健的马背。
又好像抚过的不止是玄歌的马背……
簌簌的唰唰声回荡在连城璧心里,似是有人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亲吻他的耳廓,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她微微垂首,专注的侧脸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下,肌肤细腻得仿佛镀上了一层莹润的雪白色。
完美无瑕。
这景象,倏然间击中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让他想起了一个早已逝去的故人。
然而下一刻,她转过了身,露出了另一半脸上狰狞的疤痕。
连城璧猝然惊醒了过来。
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故人应是已经死去了。
他亲自去奔了她的丧,亲眼看着她的棺木落葬。
他的不甘与怨恨好似随着她一同埋入了黄土。
事过境迁,只当一切都过去了罢。
眼前的人,只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
——或者还是个偷马贼?
“又是你……”
连城璧从阴影中走出,冷冷道。
全神贯注伺候玄歌的阿石浑身一僵,心中顿时大惊,下意识把手里的毛刷丢向了连城璧,趁着他躲避之时,拔腿就跑!
“别跑!”连城璧毫不犹豫纵身撵在了阿石身后。
阿石在前面拼命逃窜。
她身形灵动,似乎对马厩布局似乎极为熟悉,利用狭窄的通道和堆积的杂物作为障碍。
随手抓起能碰到的东西,她看也不看就向后扔去。
一团团干燥的草料、一个空木桶、甚至一捆散开的麻绳,像天女散花般砸向紧追不舍的连城璧。
连城璧眉头微蹙,步伐却丝毫不乱,或侧身,或格挡,行云流水地将那些飞来的“武器”一一避开。
阿石这种“无赖”打法,显然让他感到不耐。
“烦人!”
连城璧低斥一声,足尖猛地一点旁边堆高的草垛,借力高高跃起,如一只展翅的大鹏从阿石头顶掠过,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连城璧刚开口,试图质问。
阿石并不想和他交流什么,毫不犹豫地再次掉头,朝着反方向死命冲去!
“冥顽不灵!”连城耐心告罄,身形如电,大手带着劲风,精准地抓向阿石的肩头。
阿石感到肩上一沉,腰肢便猛地一拧,卸力下沉,同时脚下发力一蹬,硬生生从连城璧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可连城璧哪里那么容易就会放过她?
他如影随形,再次紧逼!
“没完没了了是吧!”
阿石终于气急了,猛地刹住脚步,霍然转身,不再逃跑,摆开了迎战的架势。
“真当我怕你不成!”
“哦?”连城璧见她停下,也稳住身形,唇角勾起带着点兴味的弧度,“你终于肯认真了吗?”
阿石冷哼一声,懒得废话,脚下发力,一拳直捣连城璧面门,拳风凌厉,竟带起细微的破空声!
连城璧不敢怠慢,立刻沉肩侧身,左手如灵蛇般探出,右手成掌,迅疾地拍向阿石肋下。
阿石反应极快,险险避开掌风,同时一记扫堂腿攻向连城璧下盘!
两人就这样在马厩有限的空间里缠斗起来。
阿石的招式灵活刁钻,带着一股野性的狠劲;
连城璧的功夫沉稳老练,攻守兼备,见招拆招。
一时间,拳影交错,腿风呼啸,两人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打斗的圈子越绕越大,从地面打到堆高的草垛,又从草垛跃上了低矮的马厩屋顶。
木质屋顶在两人激烈的缠斗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砰!”
一声闷响!
阿石为了硬接连城璧袭向胸口的一记重掌,不得不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右脚,狠狠踩在脚下的屋顶上。
“咔嚓——哗啦——!”
只听得一声刺耳的断裂声,阿石脚下的木板竟是塌陷了一个洞!
“不好!”
电光火石间,阿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好过!
下坠的瞬间,她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死死拽住了连城璧的衣袖!
连少堡主特别喜欢暗中观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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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婚前,洗马,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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