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十一!”
在沈园门口等到了萧十一郎的阿石把沈璧君的话转达给了他。
她看着萧十一郎那双总是光芒烁烁的眼睛灰暗下去,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星星,唯余一片沉沉的痛楚。
阿石心里跟着一揪,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安慰这个损友,却见他猛地一跺脚,翻身跃上坐骑,手中马鞭狠狠一抽!
那赤马如一道疾射的火焰,冲了出去!
“啊呀萧十一郎!”
阿石气急,生怕这家伙一时冲动要去抢亲,连忙跳上了拴在角落的玄歌,一抖缰绳:“玄歌,追!别让他犯浑!”
玄歌仿佛与她心意相通,立刻撒开四蹄,朝着萧十一郎消失的方向风驰电掣般追去!
——
赤马如烈焰在前狂奔,黑马似暗影紧随其后。
树木开始变得稀疏,前方地势陡然拔高,阿石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松了一松。
她看出来了,萧十一郎并不是要去追花轿。
他只是需要发泄自己的悲伤与难过。
马背上疾驰的风或许能冲淡他胸口化不开的痛。
“好,你想跑马发泄是吧?”阿石咬牙道,“我就跟你好好跑个过瘾!”
“玄歌!”阿石只是轻轻夹紧双腿,拉紧缰绳,身下的玄歌便领会了她的意图,几个呼吸间就追平了萧十一郎的赤马。
一黑一红两匹宝马并驾齐驱,在开阔的野地上划出两道绚丽的轨迹。
“太慢了!”阿石侧首扬声,冲萧十一郎挑衅道,“我赌你追不上我!”
这声清脆的挑衅像是一颗火星,点燃了萧十一郎眼底沉寂的火焰。
萧十一郎猛地抬头,嘴角一咧,那点吊儿郎当的痞气又回来了:“哈!口气不小!驾——!”
他双腿用力一磕马腹,赤马发出一声激昂的嘶鸣,速度再次飙升,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前方。
“这才像样嘛!”阿石大笑着催动玄歌。
两匹马,两个人,向着前方那座越来越近、越来越高的山峰——落日峰席卷而去。
越是靠近峰顶,地势越是险恶,劲风呼啸着从谷底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呜咽般的声响。
萧十一郎冲上了峰顶一小块相对平坦的草地。
他猛地勒住缰绳,赤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硬生生停了下来。
然而,骑着玄歌的阿石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阿石!停下!”
萧十一郎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峰顶的尽头就在眼前,几步之外便是那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
而阿石纵着玄歌,正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冲过去!
那黑色的骏马仿佛也化作了主人意志的延伸,四蹄腾空,义无反顾地冲向悬崖边缘!
“你不要命了!”萧十一郎肝胆俱裂,吼声被狂风吹散。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如同扑食的猎豹弹射而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阿石扑了过去!
“啊——!”
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力让他们瞬间脱离了马背,翻滚着摔倒在峰顶边缘的草地上。
萧十一郎死死抱着阿石,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沾了满身的草屑和泥土。
“哎哟!萧十一郎!你有病啊!”
阿石被摔得晕头转向,后背和胳膊火辣辣地疼。
她呲牙咧嘴地从萧十一郎怀里挣扎出来,坐起身就气急败坏地开骂。
“摔死我了!你发什么疯!”
萧十一郎也狼狈地坐起来。
他惊魂未定,听到阿石的骂声,一股怒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那双总是透着懒散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对着阿石的脸吼道:“我发疯?!是你不要命了!你瞎了吗?前面是悬崖!你想死是不是?!”
他的咆哮带着后怕的颤抖,在山顶呼啸的风声里显得格外尖锐。
阿石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用力甩开他的手,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翻了个白眼。
她揉着自己被摔疼的胳膊,没好气地伸手一指悬崖边:“吼什么吼!你看看清楚!”
萧十一郎带着未消的怒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惊疑望去。
只见悬崖边缘,玄歌正稳稳地站在那里。
它没有半分受惊的样子,只是悠闲地甩了甩那油光水滑的黑色长尾,低头慢条斯理地啃食着崖边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几丛青草,对脚下那令人胆寒的深渊视若无睹。
“看见没?”阿石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得意,“玄歌可是万中无一的宝马!别说前面是悬崖,就算是你萧十一郎掉下去,它也稳稳地站在这里!”
萧十一郎怔怔地看着那匹黑马,再看看身边这个灰头土脸却理直气壮的姑娘,重重吐出一口长气。
一股哭笑不得的恼意又涌了上来。
——这丫头,刚才真是把他魂儿都吓飞了!
他狠狠拧了一把阿石那还沾着点泥巴的脸颊。
“哎哟!疼!”
阿石猝不及防,被他拧得脸都变形了,用力拍打他的手。
“松手!萧十一郎你个混蛋!恩将仇报啊你!”
萧十一郎拧够了才松开手,看着阿石揉着脸颊气鼓鼓瞪视他的样子,心中怒气终于彻底消散。
阿石揉着脸,见他脸色缓和,凑近一点,声音放低了些,试探道:“喂……你现在……心情好点了没?”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萧十一郎刚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心。
一股暖流涌上胸膛,冲散了最后一点阴霾。
他别开脸,站起身,伸手把还坐在地上的阿石拉了起来。
又沉默地走到崖边,望向远处的层峦叠嶂。
片刻后,才转过头,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阿石无声地笑了笑。
两人并肩站在落日峰的悬崖边,山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和头发。
半晌,萧十一郎开口。
“怎么想到跑这儿了?”
“上次你带我来过一次嘛。”阿石迎风惬意道,“看你那个时候的反应,我猜这个地方大概对你来说意义特殊,所以不自觉就骑着马来这儿咯。”
闻言,萧十一郎面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
“没错。”
他滚了滚喉结,把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往事诉说给了她听。
“这里……是我爹当年丢我下去的地方。”
阿石一愣,似是没想到萧十一郎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风四娘曾含糊提过几句萧十一郎的身世,只说他和他爹被仇家追杀,后来走散了,从此杳无音信,生死茫茫。
却不想这里居然是他们父子离散之地。
“那么高?!”
再次俯瞰下面那如同云雾汹涌的深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你居然也没死?!”
“「也」?”萧十一郎一下子就抓住了阿石话语里的奇怪之处,他倏地转过头,紧盯着阿石,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
“怎么?还有谁和我一样跳过崖?”
“没有啦,口误……”阿石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连忙摆手岔开话题,推了推他的胳膊,催促道“你接着说啊……”
“嘁……”萧十一郎见她躲闪,哼笑一声。
他故意重重地一拍巴掌,装作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怪叫。
“我怎么就没死呢?!”
“你认真点啊!”阿石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
“……”萧十一郎撇嘴笑道,“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什么?”
“你别看这悬崖陡峭,底下却不是岩石。”萧十一郎语带神秘道,“是一汪深潭。很深很深的潭水。”
阿石眨眨眼,想了想:“是你谷底木屋前的深潭?!”
她恍然大悟:“你爹把你推下去,是算准了你会掉进潭里!……怪不得你能死里逃生!”
萧十一郎点了点头。
“这样想来,也还算不错。”阿石轻声道。
萧十一郎偏过头,疑惑地盯着她:“这有什么不错的?我当时伤很重,吃了很多苦头啊!”
“起码……他是为了让你活,才推你下去的。”
阿石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她缥缈的声音落在他的耳朵里。
萧十一郎深深蹙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
阿石摇摇头:“没什么,就有点感慨罢了。”
见她不想多言,萧十一郎便不再追问。
“陪我走走?”
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阿石的肩膀。
阿石欣然同意。
所幸两匹马都认得各自的归途,根本无需他们操心,正甩着尾巴,惬意地咀嚼着丰美的青草。
两人转身并肩,沿着来时崎岖的山路,慢慢朝着山下那片野风林走去。
——
两人踩着林间松软的落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深入了野风林腹地。
这里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平日里除了鸟鸣兽吼,鲜有人迹。
然而,一阵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辨的争吵声,像不和谐的杂音般,钻进了他们耳朵里。
阿石和萧十一郎几乎是同时收住了脚步,目光无声交汇。
“连个大活人都找不着,没用的东西!”
离得稍稍近些,阿石才分辨出来,这熟悉的斥责声像是上两回交过手的小少年。
——叫什么来着?
阿石抓耳挠腮。
“小小。”萧十一郎贴心地悄声提醒她。
“哦对对对……”阿石点头如捣蒜。
还是萧十一郎记性好。
“你骂谁啊!”
跟着小小一起的还有两兄弟。
沉不住气的雪鹰听小小说话难听,忍不住与她争论了起来。
“雪鹰,别吵了。”灵鹫拉住冲动的雪鹰,无奈地在二人之间做起了和事佬。
“穿着大红的嫁衣,应该不难找。”
——大红嫁衣?!
攀在山坡上观察三人的阿石和萧十一郎惊诧地四目相对。
这个时辰,穿着红色嫁衣,还能引得逍遥侯徒弟追赶的人,除了沈璧君,还能有谁?
阿石真的无语了。
——这帮人是不是神经病啊?!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了?一天天正事不干,就盯着她家君儿搞事,还有完没完了?!
“这片太大了,你回去多带些人来,免得漏掉了,让她溜去连家堡。”灵鹫环顾四周茂密幽深的林子,对雪鹰吩咐道。
哥哥的话,弟弟雪鹰自然是听的。
他转头就去招呼林外带来的人马。
“咱们再去那边找。”
小小与雪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拦住林外的人马,我去救君儿。”
阿石压低声音,对萧十一郎道。
下一秒,她就被捉住了手腕。
回头,她就瞧见萧十一郎打了两个手势。
【你去林外,我去救人。】
“……”
这种情况阿石也不好跟他争什么。
她狠狠地瞪了萧十一郎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倔驴……”
说罢,借着树木的掩护,她悄无声息地朝着雪鹰离开的方向疾掠而去。
萧十一郎也不在意,只是笑着目送她离开,淡淡扫了一眼小小和灵鹫消失的方向,便如同融入林间的雾气,悄悄隐没在了苍翠的树影之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