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情况,很糟糕吗?”
沈璧君轻轻点头。
“我想,只有嫁入连家,才能撑起整个沈园……”
她的眼底似有幽幽水光浮现,又努力将所有欲说还休的泪意悉数压下。
“或许这样说,会显得我很势利……”
“可是事实就是……”
“事实就是……”阿石接过了她哽咽着无法说完的话,“对于整个沈家来说,连城璧和他背后的连家堡能提供的助力,是萧十一郎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对吗?”
沈璧君狠狠闭上了眼睛。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需要在爱情和家族存亡之间,做出如此残酷的选择。
“阿石,我的生命里不仅仅只有十一郎,还有我的家人,还有整个沈家的兴衰……奶奶年纪已经好大了,我不能总让她一直这么操心下去……”
沈璧君握住了阿石的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执拗而认真地凝视着她。
“没有爱情,不会死的,对吗?”
阿石大约能想象沈太君是怎么和沈璧君说的。
沈太君并不是特别擅长打理产业,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无论沈太君有没有存着私心故意夸大一些事情,阿石都不得不承认,沈璧君方才所说的一番话,一点儿也没错。
虽然沈璧君和连城璧都是自己儿时的好友,可到底女孩子跟女孩子更亲。
两人之间,若要选择站队,她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沈璧君的。
就算今天,沈璧君提出要和萧十一郎私奔逃婚,她也会拼了命地帮他们俩的。
——她昨晚深更半夜去杨家马场拐带玄歌就是为了这件事。
有玄歌在,以它日行千里的神骏脚力,绝对能甩开连家的追兵。
虽然过程出了些岔子,但乘着连城璧黎明回连家堡的时机,她还是成功地偷摸把玄歌带出来了。
那匹优雅而孤傲的黑马此时正被栓在沈家后门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上呢。
可是现在,听到沈璧君的一番话,阿石知道她是多此一举了。
这个结果,其实也不算太意外。
打小她就知道,沈璧君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有孝心的人。
冷静下来之后,她很难能做到抛却沈家的一切,与萧十一郎去往天涯海角。
“是。”
阿石徐徐颔首,目光坦然地回视着沈璧君充满痛苦和寻求肯定的眼睛。
“没有爱情,死不了人。”
她伸手替沈璧君理了理额角的碎发。
“左右不过是难受一段时间,久了就淡了。”
其实,沈太君的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连城璧这个人,抛开别的不谈,本身就足够优秀,家世、能力、样貌都是顶尖的。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最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君儿。”阿石叹道,“你要想清楚,女子在婚姻中本就处在弱势。连城璧表面温和儒雅,实则心思深沉,骨子里也有非常强硬的一面。”
她骤然想起昨晚马厩里他冰冷的眼神。
“一旦拜了天地,进了连家的门,很多事情……就真的没法再回头了。你要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我想好了。”沈璧君挺直了脊背,坚定道,“我会规规矩矩、安安分分地做好连城璧的妻子的。”
“麻烦你和十一说一声,是我对不起他。”
“我和他,只能到此为止了。”
——
纷飞的花瓣和彩色的纸屑如同绚丽的雨点,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沾满了新嫁娘的凤冠霞帔。
沈园门前,两排迎亲乐队把唢呐吹得欢脱响亮。
沈璧君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无声地趴在了喜娘背上。
众人皆是笑脸,身边尽唱欢歌。
她的脚悬在空中,眼前视线被喜帕遮挡。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四周所有的景物都像是被艳丽的梦境浸泡得彻底。
那是一片让人目眩神迷的红。
晕晕乎乎,铺天盖地。
让她分不清此刻是幻还是真。
“来来来!新娘子上轿!”
徐姥姥欢天喜地的高喊余音缭绕。
在一片簇拥下,沈璧君被小心翼翼地送进了那顶多少闺中女儿梦寐以求的喜轿里。
绣着鸳鸯并蒂花纹的门帘被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轿身微微一沉,接着轻轻一晃。
她知道,轿夫已上路。
身体随着轿子的节奏轻轻摇晃,外面震天的喜乐和喧闹渐渐模糊远去,轿内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脑海里不由自主回忆起了昨日与沈太君的对话。
——
“如果说,奶奶不知道连城璧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呢?”
沈太君慈爱的目光在沈璧君的脸上逡巡。
祖孙俩沉默良久,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沈太君似是下了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决定,她迟疑着开口。
“君儿,其实要维持这么大的家业,并不容易。”
她终是把隐瞒了沈璧好几年的事和盘托出。
“沈家这些年早就靠着变卖祖上留下来的珠宝首饰,来维持门面了。”
“什么?!”沈璧君惊得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奶奶,“为什么不早告诉君儿呢?”
她从未想过,看似稳固的沈家,内里竟已如此艰难。
“君儿,你是奶奶的掌上宝,心头肉,奶奶怎么舍得让你操这份心呢?”
听得这话,只让沈璧君心中愈发愧疚。
“城璧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出来我们家的情况……”沈太君眼底带着锐利的光,直视一边垂首不语的徐姥姥。
“呃……这我可没说。”
徐姥姥被点名,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撇清,眼神却心虚地飘忽着。
“可能……不小心跟二锅头提了一下吧……”
“二锅头知道了,城璧还会不知道吗?”沈太君冷哼一声。
二锅头是连家堡的管家,和徐姥姥的关系不错,私交频繁,许多沈家的消息都是从他嘴里透露给连城璧的。
徐姥姥拂袖破罐破摔道:“啊呀,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呀,这两年要没有连家下聘的千两黄金,咱这日子早撑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沈璧君惊诧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向徐姥姥,三分惊惶又六分茫然地望着沈太君。
“千两黄金?!”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是啊,不止这样。”沈太君面色沉凝道,“她还把我们沈家变卖的珠宝全买了回来,又怕我面子挂不住,说什么看到这些像是我们沈家的东西,买回来给我凑对儿的。”
说到这里,沈太君面上止不住地露出慈祥,一想到连城璧那笨拙的温情之举,她就无法克制地表达出对他的欣赏和喜爱之意。
“这个孩子,连撒谎都不会。他什么时候见过我们沈家的珠宝首饰了?”
“看来这个连城璧……真的比君儿还笨了……”沈璧君喃喃着,心中五味杂陈。
“你们都不笨,你们只是太老实了。”
“奶奶,如果君儿不嫁给他,就等于我们欠连家大笔的钱是不是?”沈璧君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已是一片冰凉。
若是她沈家不欠连家什么,那她还能咬牙狠心退婚。
而今,得知沈家亏欠连家那么多……
沈璧君知道,恐怕此前与萧十一郎的所有约定,都会成为一场空。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璧君呐,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一个,更值得托付的人,那么奶奶就是咬着牙,也会筹足款项,退还连家的聘礼的。”沈太君眼含热泪道,“因为你,就是奶奶的一切呀!”
沈璧君却是摇了摇头:“就算嫁了别人,只怕日后也撑不起沈家……”
“奶奶苦撑了这么多年……”沈太君暗暗觑着沈璧君明暗变化的神色,微微挺起胸膛,“日后奶奶还是可以……”
不出她的意料,沈璧君不忍心她再继续逞强下去,打断了她的信誓旦旦。
“不,奶奶!”
沈璧君使劲张着眼睛,让眸底的湿意随着秋日凉爽的空气彻底风干。
她下定决心道:“君儿明天会和城璧成亲,君儿会安心地做连家的媳妇。”
“君儿要让奶奶享福,再也不要让奶奶操心劳累!”
——
阿石立在檐上,目送远去的送亲队伍。
沈家喜庆的红并没有攀上她的衣角。
过去,这片殷红曾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一想起这个,阿石的眼角眉梢都彻底冷了下来。
如今,她的好友也是裹着满身的红去往了一个陌生的家。
不知一切究竟是福是祸。
抬头望天,万里无云。
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只觉沉重。
“队伍都走了,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清冽而沉稳的男声响起,阿石怔了怔,垂头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玄衣青年,正站在檐下,环胸昂首望着她。
他如寒星般的眼眸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
“水生?!”
阿石惊喜地嚷嚷着,飞身而下。
“你怎么来了?!”
她不安分地踮起脚朝他身后张望。
“师父和师丈呢?你都来了,那他们应该也被邀请去连家堡参加婚礼了吧?”
“他们没来。”龙水生伸手按住绕着他乱窜的阿石。
“啊?”
一听春花和童博没来,阿石失望地敛起了嘴角咧开的笑。
“怎么会这样啊……”
且不说童博师丈提过,他和连城璧关系不错,就算没有私交,御剑山庄和龙泽山庄也该被邀请啊……
“庄主和庄主夫人捎信来说,他们此刻人在东瀛。原本是计划赶回来的,但临时被一些要事绊住了脚,实在脱不开身。所以,”龙水生解释道,“代表龙泽山庄出席婚宴的任务,就落在我头上了。”
“至于御剑山庄的代表……”
他觑了阿石一眼,不再说话。
“啊?”阿石傻呆呆地指了指自己,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不会是要我代表御剑山庄出席吧?”
龙水生点头道:“没错。庄主夫人吩咐的。”
“……”阿石眉头紧锁,显然一脸的不情愿,“天雪姐呢?”
“尹庄主公务缠身,加之最近刚开始筹备天仇少爷的婚事,实在是没时间。”龙水生一板一眼地回答。
阿石这才想起来,天仇和珠儿年底要办婚礼了,看来御剑山庄又有的忙了。
“那天奇哥呢?”她还是不死心,搬出那个成天呆在极乐门到处溜达的尹天奇,“他总该有空吧?”
“赵门主产期将近,尹副门主贴身照顾,寸步不离,两耳不闻窗外事。”
阿石又忘了,云姐姐怀了娃,尹天奇那个把老婆当作眼珠子宝贝的家伙现在肯定像尊门神一样守在老宅,天王老子来了也叫不动。
她颓然叹气,摆出一张很苦的苦瓜脸,惹得龙水生情不自禁地舒展了眉眼。
“你是庄主夫人唯一的徒弟,也是御剑山庄过去那位尹二爷的义女。”龙水生有理有据地劝慰道,“让你代表御剑山庄出席一场婚宴,名正言顺。”
“我不是在烦恼名声正不正的问题……”阿石为难地抓抓后脑勺,把头发都抓乱了。
她总觉得婚礼上会发生些什么……
而且一想到婚宴上,连城璧还要给她敬酒,她就觉得尴尬……
她才刚去偷了人家的宝贝马,还把人给药晕在草垛里啊!
这见面得多尴尬!
“两庄的贺礼庄主早就差人送到连家堡了。”
龙水生望着阿石变幻多端的表情,觉得煞是有趣。
“就算你说不愿意也晚了。”他欣赏够了,才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直接断了她的后路,板上钉钉道,“我和你的名字已经被报上宾客名单了。”
“……行叭。”
事已至此,阿石只能无奈接受了。
连家堡的婚宴,菜色应该很不错吧。
白白蹭一顿大餐,反正她不亏。
“我还有些龙泽的公事要办,到了时辰再去连家。”
龙水生见人群慢慢在沈园门前散去,低声问道。
“你呢?要去哪里?”
“我哪儿也不去。”阿石答道,“我就在这儿。”
“做什么?”
“等一个人,说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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