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林深处,谷底石滩旁。
夜凉如水,冷月高悬。
溪水淙淙流淌,秋风卷起枯黄。
萧十一郎独自坐在溪滩边的大石上,身影被月光拉得孤长。
“这罐药,擦过你手上的伤。”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眼神落寞地回忆着什么,扬手把它扔进了河流。
“这罐药擦过你额头上的伤。”
他又拿出了一个药葫芦,同样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入水中。
两瓶药在溪流里打了几个旋,被潺潺流水裹挟着向下漂去,转眼便不见踪影。
“这块红纱……”
最后,萧十一郎捧起那用来包扎掌心伤痕的红碎纱,动作一滞,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舍不得撒手。
他闭了闭眼,攥紧轻若无物的红纱,艰涩低语:“留下做个纪念……不算罪过吧……”
“应该不算。”
阿石语带笑意,踩着枯叶从萧十一郎身后的树林里走出。
“我倒是觉得,你把那两瓶药就这么扔了才是罪过,暴殄天物……”
她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啊……忘了你是大夫……”萧十一郎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精神地回道。
“纠正一下哈,”阿石一撩衣摆,在他身边的大石上坐下,“我呢,只能算是半个大夫~”
“还有半个呢?”
“毒妇。”她一本正经答。
萧十一郎嗤笑一声,用手指用力弹了弹阿石的额头。
“胡说八道。”
“嘁~”阿石摸摸脑门撇嘴。
“四娘怎么样了?”萧十一郎问。
“哟,你还知道要关心你那青梅竹马的好姐姐啊?”阿石重重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她喝醉了,我把她安顿好睡下了!”
“啊呀……我失恋心情不好嘛……”萧十一郎心虚道,“我承认,刚刚对她态度差,明早她一醒,我就跟她道歉,行了吧?”
“你啊你啊,仗着四娘疼你,就知道找她撒泼!”阿石恶狠狠地掐住他一侧的耳朵拧了拧。
“我错了我错了!”萧十一郎立刻痛呼讨饶,“你快放手啊!”
“哼!”阿石放开手,怒其不争道,“真是没出息……”
“为情所困嘛。”萧十一郎揉着红彤彤的耳朵,嘟囔道,“等哪一天你有了心上人,就明白我了。”
“算了吧……”阿石满脸嫌弃,“一个两个的,都是情种,总得有个清醒的吧?我就不蹚这趟浑水了。”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斗着嘴,身旁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阿石下意识回头,没有防备地对上一只温润黑亮的大眼睛。
“哇啊!”阿石吓得猛地往后一仰,萧十一郎也是浑身一激灵,险些跳起来。
“玄歌?!你怎么跟来了!”
竟是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玄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正歪着大脑袋,一脸无辜地望着阿石。
——她明明看着它进了杨家马场的!
——怎么还是被跟踪了啊?!
阿石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站起身试图驱赶它:“回去回去!自己回家去!”
玄歌却对她的驱赶毫不在意,只是甩了甩飘逸的鬃毛,低下头优哉游哉地啃起了溪边的嫩草。
萧十一郎看着这情景,忍不住摸着下巴,眼中露出玩味:“看来,这匹马真的很喜欢你啊……”
“老实说,你跟连城璧到底什么关系?”
他凑近阿石,眼里写满了八卦。
“我可是听杨开泰说了,这匹叫「玄歌」的黑马可是连城璧的心头宝,性子比那雪花骢还要烈,你是怎么让它对你这么服服帖帖的啊?”
阿石眼神飘忽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欲盖弥彰道:“哎呀!你的驯马术那么烂,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的啦!”
“哈,我?”萧十一郎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眼睛都瞪圆了,“我驯马烂?你要不摸着你的良心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阿石干脆把头一撇,佯装专注地研究旁边一棵歪脖子树,全当没听见。
“我看呐,你还是尽快把这马送回去吧。”
萧十一郎趁机结结实实摸了一把黑马光滑柔软的背毛,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
“省的连城璧找不到马,要来找你麻烦了……”
阿石叹了口气,在萧十一郎连番的催促和调侃下,认命地拍了拍屁股起身。
“知道啦知道啦……”她牵过玄歌的缰绳,不情不愿地絮絮叨叨,“我可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啊……”
——
这是连城璧第三次在杨家马场遇见阿石。
在连家堡里并未找到萧十一郎的踪迹,他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但辗转反侧,终究是无法成眠。
心头仿佛堵着一股无名躁郁,他索性披衣起身,踏着月色,来到了杨家马场。
他总觉得这里的风与连家堡的截然不同。
空气里混杂着青草、泥土与马匹的气息,至少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呼吸得更畅快一些。
月辉下的马场静谧而辽阔,草叶随着夜风轻轻起伏,远处马厩的轮廓在黑暗中静静伫立。
他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骑马散步,却在不经意间又撞见了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远处的草坡上,阿石正和玄歌在一起。
此刻的她完全褪去了面对他时的戒备。
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笑容清澈而明亮。
绕着玄歌轻快地跑动,她时不时伸手去搔它的脖颈,又笑着躲开它亲昵蹭过来的大脑袋。
玄歌似乎也格外温顺,雀跃地追逐着她打转。
连城璧勒住了身下的雪影,将白马同他一起隐在不起眼的阴影里,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们。
一直到阿石偶然转头发现了他。
四目相对。
连城璧才惊觉自己已经静静地观察她了很久。
阿石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停下了与玄歌的玩闹。
连城璧驱动雪影,从暗处缓缓走出,利落地翻身下马,向她走去。
“连城璧?”阿石诧异道,“洞房花烛之夜你不在连家堡呆着,来马场干嘛?”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又皱着眉挠了挠头。
“你……呃……”
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阿石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她眼神闪了闪,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又极力忍住,最终化为一阵故作严肃的轻咳。
“咳咳,好吧,我懂了。”
她摆出一副“我明白”的表情。
“你不用难过,这种事情好好治,坚持的时间就会越来越久的啦……”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连城璧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深意,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半是羞窘半是愤恼,他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像是被气得要炸开。
“呃,没有没有……”阿石见他要发作,立刻摆着手干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脑子抽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嘛,呵呵……”
她悄悄往后挪了半步,识相地服软。
连城璧:“……”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股邪火,暗暗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丫头一般见识。
——他可是堂堂连家堡少堡主,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被个偷马贼惹怒呢?
连城璧别开视线,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我问你,今天闯入连家堡的那人去了哪里?”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阿石嗤笑一声,抱起手臂,恢复了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
“我说了你就信吗?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和他可是一伙的哦~”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挑衅道。
“他究竟在哪里?”连城璧的语气和脸色都沉了下来。
“你好奇这个干什么?”阿石反问道,“他刺杀君儿不成,当然是回自己家了咯,难不成还留在你们连家堡啊?”
话音一顿,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连城璧。
“不会吧……难道你们连家堡又有什么人闯入了?”
“没有!”连城璧否认得又快又急。
但阿石完全没把他的否认当回事,自顾自地继续推断:“……这种日子,还是半夜……”
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该不会是逍遥侯霸气?!”
连城璧额角青筋跳了跳:“我都说了,没有人闯入连家堡!”
阿石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越是看他否认,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看来君儿一定是遇见逍遥侯了!”
“喂……”她深深蹙起眉头,语气不善地质问,“你不会是不相信君儿,误以为是那臭小子藏在连家堡里和君儿私会吧?”
迎着阿石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连城璧不知怎么回事,气势莫名矮了一大截,生生显出了几分心虚。
见他眼神闪烁,阿石立刻明白自己猜了个**不离十。
一股怒火刹那冲上她的头顶。
“连城璧——!”
她暴跳如雷地怒吼出声。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他们才不是那种人嘞!”
——君儿是多么安分守己的人!身为人妇,她绝不会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连城璧这么想君儿,若是被她知道,该有多伤心!
“伪君子!”阿石指着连城璧骂道。
“你一个偷马贼有什么资格骂我?!”连城璧被她捅破了心思,顿时顾不上什么风度脸面,扬声怒道。
“我什么时候偷你马啦?!”阿石扬着下巴点了点玄歌,“你马不是好好地在马场呢吗?!”
“你敢说你今天没有偷牵出玄歌去做自己的事?”连城璧可没那么容易就被她带跑,“我是它的主人,你动它的时候经过我的允许了吗?!”
他的责问成功使他夺回了一些这场谈话的主导权。
因为阿石真的心虚了一下。
可惜也只有小小的一下罢了。
连城璧远远低估了阿石厚脸皮的程度。
那张脸皮深得她春花师父的真传,遇强则强,比墙更强。
“你是它的主人?嘁,我可没看出来。”
阿石立刻挺直了腰板,叉着腰,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只是轻轻一招手,它自己就跟我走了啊。”她得意洋洋道。
“你!”
连城璧只觉一口气堵在胸膛,肺管子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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