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掠过野风林,卷起地上层层枯叶。
寂静的山坡,惟有稀松的月光为人引路。
“走那么快干什么?”
阿石三两步轻快地跟上萧十一郎的步伐,歪着头打量他紧绷的侧脸。
“又要一个人顾影自怜去了?”
萧十一郎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山坡一棵叶子已落了大半的树下,屈膝坐了下来。
仰起头,他静静眺望着天际,眼神空茫。
“哎,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
阿石轻巧地几个纵身,灵猴般跃上那棵树的粗壮枝干,随意地坐了下来,两条腿在空中晃荡。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啊?”
她俯下身,瞅了瞅萧十一郎的头顶。
“你真的完全不清楚四娘对你的心意吗?”
“清不清楚重要吗?”萧十一郎轻声道,“反正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永远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这一点,四娘应该明白的。”
阿石随手摘了片边缘已经卷曲枯黄的叶子,鼓着腮帮子,用力将它吹向远方。
“头脑明白是一回事,心里明白是另一回事。”
叶子打着旋儿,飘飘荡荡而下。
她学着那片树叶的样子,悄然落在了萧十一郎身边。
“这里,”她望着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是会骗自己的。”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萧十一郎笑道,“四娘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
“感情里,有趣没趣可不是别人说了算的。”阿石揶揄道,“你不应该深有感触吗?”
萧十一郎眼底一贯的洒脱,化作了惆怅的酒,熏得阿石都觉得眼眶微微发热。
“或许,我们都喜欢「自讨苦吃」吧。”
他的声音,裹着满天星辉,更为寂寞了。
“算了算了,我可管不了你们这些痴男怨女。”阿石叹道,“一旦沾上情爱这两个字,一个个都变得蠢兮兮的。”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还好我是聪明人,不谈恋爱。”
萧十一郎被她那副故作老成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阿石的脸颊。
“这两天你轮番看我们的笑话,很得意吧?”
“谁说不是呢~?”阿石眉飞色舞道。
萧十一郎附耳过去,凶巴巴道:“小心遭报应呐!”
“呸!”阿石恶狠狠淬了他一口。
萧十一郎刚想说什么,却忽而闭上了嘴。
阿石也敛起了笑脸。
两人无言片刻,同时默契地矮下身,借助茂密的灌木丛遮掩,悄无声息地潜行几步,探头向山坡下方不远处的密林望去。
那里的光线明显更暗,似乎有些许不寻常的动静。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在人迹罕至的林中响起。
阿石与萧十一郎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诧,默契地屏气凝神,无声无息地潜行几步,探头望去。
森冷的剑光在昏暗的林间骤然一闪而逝。
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的人,正将长剑从对面那人的胸膛抽出,动作干脆利落。
那人踉跄了一下,重重倒地,再无生息。
——小公子?
阿石认出了那杀人之人的身份。
那被杀之人阿石不认识,萧十一郎却知道。
他是关东大侠,屠啸天。
就在这时,灵鹫和雪鹰从树影下走了出来,望着地上尚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
“你约他出来,就是为了杀他?”雪鹰不解道。
“死个关东大侠,那个自命不凡的连城璧总该查一查了吧?”
小小的声音平稳得近乎冷酷,好像刚才不是杀了一个人,只是随手折了一根树枝。
对她而言,杀人和吃饭睡觉一样,是活下去的基本功,再平常不过。
“新婚燕尔,你确定他有这份心情?”
灵鹫迟疑着。
“昨天那三个倒霉蛋让我们全都弄成了残废,也没见连城璧有动静……”
“萧十一郎伤人,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小小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不过……萧十一郎用割鹿刀杀人呢?”
“好个一石二鸟。”灵鹫不得不佩服小小的心机城府,“沈家的割鹿刀落在萧十一郎手上,又用它来杀了人。身为沈家的女婿,连城璧自当出面。”
“萧十一郎受如此冤屈,自然也会被逼出面澄清。”雪鹰接着灵鹫继续道。
“到那个时候,咱们盯上萧十一郎,让他跟连城璧打个两败俱伤……”
小小面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那笑容在她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骇人。
“师父不愁夺不回割鹿刀。”
接着,在灵鹫和雪鹰惊愕的目光中,小小再次举起了那柄滴血的长剑。
渗人的月光洒在剑锋上,反射出惨白的光。
她手起剑落,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屠啸天的头颅斩了下来!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汩汩地泼洒在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间。
——既已杀人,为何还要令他死无全尸?
雪鹰看着那滚落在地的头颅,胃里一阵翻腾,声音干涩地开口。
“那又何必……切掉姓屠的脑袋呢?”
“送个脑袋总比送具尸体省力吧?”小小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他们在讨论送一只鸡或一头猪。
雪鹰自认也算心肠冷硬之人,可饶是如此,他依然不由感到一阵寒意。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灵鹫,发现自家兄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小可从不管别人是什么想法。
只要能完成师父交给她办的事,什么手段都不是问题。
她第三次举起了剑,走到最近的一棵老槐树下,用剑尖在树干上刻下了一行字。
借着凉薄的月光,雪鹰念出了那句话。
“割鹿不如割头,能以此刀割尽天下人之头,岂不快哉?”
这话还带着落款。
“萧十一郎,于大明湖畔东。”
“这下够清楚明白了吧。”小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随即运起内劲,将刻了字的树皮完整地剥落下来,随手丢给了旁边的灵鹫。
“明天沈璧君回门前,送到连家堡去。”她的阴谋还没有结束。
“沈璧君回门?”灵鹫惊喜道,“不是一石二鸟,是一石三鸟!”
他转头对雪鹰道:“还能抓个沈璧君!”
三人迅速定下后续计划,带着那块栽赃嫁祸的树皮和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消失在密林深处。
“唉……”
待那三人走远,阿石缓缓起身,活动活动了僵硬的身体。
“你看看你看看。”
她嫌弃地推了推萧十一郎的肩膀。
“叫你臭名在外,这下好了,又要有笔烂账划到你头上啦!”
萧十一郎像是早已习惯,颓丧地垂头,嘴角抿起浓浓的涩意。
“无所谓。”
他淡淡道。
“无所谓?”阿石扬声道,“拜托,你无所谓你那烂名声,总不见得对君儿的安危不在乎吧?”
“璧君……”萧十一郎摇头否定道,“连城璧那么聪明,绝不会上这个当的……他也不会让璧君一个人回家的。”
“是吗?”阿石挑眉道,“你确定?”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阿石扭头遥望别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没有我了解连城璧。”
“你的意思是说……”萧十一郎拧起眉头。
“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劝你不要太肯定。”
阿石沉声道。
——
事实证明,阿石对连城璧的推断并没有错,小公子的毒计也的确踩在了他的痛点上。
当那颗屠啸天的人头被盛在木匣中呈到连家堡正堂时,连城璧再也无法安坐。
即便今日是妻子沈璧君按礼回门的日子,他也必须立刻着手处理眼前事。
沈璧君只瞥了那木匣一眼,便被那血腥可怖的景象吓得脸色煞白,几欲作呕。
连城璧立刻挥手让人将东西拿开,快步上前,轻柔地搀扶住她微微发颤的手臂,引她到一旁的酸枝木椅坐下。
“璧君……你没事吧?”
“城璧……”沈璧君脑中回想着那张树皮上的字,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知道不是他干的,对吗?”
望着连城璧逐渐下落的嘴角,她立刻察觉到不妥。
——她不该在丈夫面前如此直白地流露出对另一个男人的关心。
沈璧君慌忙垂下眼帘,努力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尽可能平淡客观。
“割鹿刀……不在他的手上,不是吗?”
连城璧心中划过一丝强烈的不悦,但脸上依旧维持着体面。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反问: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你是为他担心?”
“不是……我……”沈璧君生性不善撒谎,被他这般直视着追问,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搪塞。
“看来……留字的人并不知道刀不在萧十一郎手中。”
好在连城璧似乎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追根究底,他顺势接过她的话头。
“所以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阴谋。”
闻言,沈璧君只道连城璧听进了她的话,没有误会萧十一郎,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
连城璧的视线牢牢锁定沈璧君,不放过任何一丝她的神色变化。
“可你不要忘了,他想杀你啊。”
沈璧君一怔,轻声道:“你知道婚礼上想杀我的是……”
“萧十一郎。”一提及他的名字,连城璧的口气不自觉冰冷了下来。
“还有一种可能。”他起身道,“他一气被栽赃夺刀,二气你另嫁他人,所以偏要以此来挑衅连家堡。”
沈璧君的心猛地一沉,听着连城璧清清楚楚的分析,面露惊讶。
“你……你什么都知道啊?”
“你我是夫妻。”
连城璧不疾不徐走到沈璧君身边,右手轻轻揽过她的肩头,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他垂首,声音愈发温柔体贴。
“有一个人贸然闯入要杀自己的妻子,你说我能不查清楚吗?我要是不查清楚的话,我能保证自己的妻子以后不再受伤害吗?”
他温和地注视着沈璧君的眼睛,仿佛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也许你对他无意,可是他对你无情的话,成亲那天,他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甚至不惜要闯入杀了你?”
“是我不好……”沈璧君内疚地低下头。
“不,璧君,你我新婚,这种事如何说得出口?”连城璧握住她微凉的手,“我只希望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隐瞒,好吗?”
沈璧君看着他真诚的眼眸,心中感动,浅笑颔首。
“那你告诉我,”连城璧循循善诱,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我该怎么去做?”
“去查。”
沈璧君知道自己身为连家堡少夫人,应是以公事为重。“连家向来为武林朋友所倚重,是非黑白总要弄个清楚,不能冤枉任何一个人。”
她秀丽的眉眼里透出一股坚定与鼓励。
“更何况,关东大侠的人头都扔到我们连家堡来了,如果我们不管的话,又怎么向江湖朋友们交代呢?”
连城璧心里对沈璧君的识大体非常满意,这些话由她亲口说出,自是最好。
“好。太阳落山之前,我会赶回沈家。”他脸上笑意更深,“我们再一起拜见老太君。”
沈璧君莞尔一笑,垂眸应是,无意间扫过他搁在膝上的手,忽然瞥见他手心那道清晰的伤痕。
“城璧!”她蹙眉出声,关切道,“你的手怎么了?”
她捧起连城璧的手,仔细端详。
“怎么受伤了?”
连城璧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翻过手掌,轻轻覆在她手背上,语气轻松地揭过:“没什么,只是使马鞭的时候不慎伤到,并无大碍,你莫要担心。”
“哦,这样啊……”沈璧君见他不想多说,便不再追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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