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刚出炉的烧饼散发着诱人的麦香，糖画摊子前围着一圈眼巴巴的小孩。
阿石站在小孩哥小孩姐们的后面，盯着那做糖画的大叔看了好一会儿。
摆脱了连城璧，她心情轻快地在集市逛了两三圈。
想着家里那两个情种此刻多半正借酒浇愁，估计是没人张罗饭菜了，便打算买些熟食回去。
她拐进一家热闹的小酒馆，趁着等菜的功夫，在临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碟花生米，慢悠悠地吃着。
谁知刚嚼了两颗，就听见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左手神刀花平的左手臂被人一整个砍了下来。
八卦谁不爱听？
阿石立刻支起了耳朵，端起茶杯，假装啜饮，全神贯注地留意隔壁桌食客绘声绘色的演讲。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谁啊？”
“萧十一郎啊！”
“噗——”
阿石嘴里那口茶一滴不剩地全喷了出来，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
“岂止是花平！就昨晚一夜之间，江湖上三个有名有姓的大侠，都栽在那萧十一郎手里了！你说说，他到底想干嘛？！”
阿石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花生米的红皮，歪头思索。
——她也很好奇，那个借着十一名头干坏事的人究竟想干啥？
无论如何，她必须尽快回去通知萧十一郎和风四娘。
——
白杨绿柳两人白天在集市里，亲眼目睹了花平左臂全失的血腥模样，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越琢磨越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眼看事关武林公案，再也找不到理由瞒着少堡主，当即返回连家堡，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连城璧。
“你们没听错？”
连家堡后院的湖心亭，连城璧听完了两人的讲述，脸色凝重道。
“是萧十一郎。”白杨点头确认。
“呵……”连城璧冷笑一声，眼底掠过寒芒，“难怪有如此身手。”
——也难怪，无论昨晚他如何旁敲侧击，那个叫阿石的女人都不肯吐露那人的真实名姓。
看来，她是一心一意地维护他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与对岸那座沐浴在阳光里的无名小院遥遥相望。
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酸涩与愠怒，不因不由漫上心头。
连城璧的脸上适时地露出沉痛与惋惜。
“是我害了这些武林朋友……”
“把我们俩也吓了一跳啊……”白杨与绿柳对视一眼，附和道，“我们还没来得及查明情况，就赶紧跑回来向少主禀报了。”
绿柳在一旁连连点头。
连城璧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亭子旁边假山石的阴影处，眸色微微一动，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抬手制止了两人后面的话，斩钉截铁道：“不用查了。”
白杨绿柳皆是一愣，面露诧异。
“我相信沈家的任何人都不会和一介大盗扯上关系的。”
连城璧提高了声音，字句清晰，仿佛刻意要让某些人听清楚。
“你们去歇着吧，这件事情和连家堡无关，就到此为止。”
说罢，他不再多看两人一眼，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踱步离去。
白杨绿柳凑在一起，定定望着连城璧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出来吧！”他们朝石洞后招招手。
下一刻，连城瑾便从石洞后猛地窜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得意。
“嘿嘿嘿——”
她乐呵呵地龇着牙，一左一右亲热地揽住白杨和绿柳的胳膊，笑得娇憨又带着几分狡黠。
“我就知道，看你们俩鬼鬼祟祟的，一定没干正经事！”
“哎？”白杨不服道，“什么叫没干正经事？！”
“本来就是嘛！”连城瑾理直气壮道，“我大哥啊，放着人家新娘子一个人在洞房，我就知道他心里头，一定有疙瘩！”
白杨绿柳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伸手要去捂她的嘴。
“哎哟哟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别那么大声说啊……”绿柳急得直跺脚，急忙摆手。
“小心被你哥听见，他会不高兴的！”白杨也紧张地四下张望。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显然连城瑾并不这么想，她叉着腰自信道，“要是抓不到萧十一郎，他才不高兴呢！”
按照连城瑾对她大哥的了解，擒大盗、博美名，远远比一个洞房花烛对他来说重要的多。
“你们还真以为我哥说完就算啦？”
连城瑾双手负于背后，学着连城璧的姿态，昂首挺胸迈着四方步道：“什么「这事儿与连家堡无关」、「就到此为止啦」！”
“呸——！”
她突然收起模仿，夸张地做了个鬼脸，手舞足蹈地表达不满。
“我就知道，根本就是说给我听的嘛！”
“喂喂喂！”白杨绿柳听她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连城瑾却毫不在意，又亲亲热热地挽住两人的胳膊，语气软糯地讨好道：“二位叔啊～那个家伙真的就是萧十一郎吗？”
两人无奈颔首。
“他真的那么厉害啊？”
两人再颔首。
“那他……和那个御剑山庄的阿石姑娘，关系是不是一直就特别好啊？”
连城瑾眼睛滴溜溜地转，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两人一愣，表情变得有些勉强，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呀，”连城瑾一脸不解，“御剑山庄的人，怎么会和一个江洋大盗混到一块儿呢？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对不对呀？”
这次，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知道！这个我们真不知道！”
“你问这些干什么啊？”绿柳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
“替我哥抓萧十一郎啊～”
连城瑾的口气得意洋洋，仿佛她已经捉到了萧十一郎，让连城璧刮目相看了。
“帮我们连家扬名立万呀！”
白杨和绿柳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鸡飞狗跳的未来，异口同声地对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高声吼道：
“不可以——！！！”
——
野风林深处，木屋静静矗立。
阿石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眼就看见杨开泰独自坐在堂屋中央发呆。
那么高大魁梧的一个人，此刻却有些可怜地蜷在低矮的凳子上，双臂抱着膝盖，眼神发直地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傻不愣登的。
——这家伙怎么了？
阿石迷惑地挠头。
“不会又是什么情感问题吧？”她嘀嘀咕咕。
她上前，云里雾里地一问。
——得嘞，还真是。
“我这嘴啊……”阿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乌鸦嘴，认命地拉过另一张凳子坐下，准备听听这位杨家少主的初恋烦恼。
——哦～原来是发现风四娘隐瞒了身份，坑了他的钱，所以两个人吵架了。
阿石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朋友之间相处，磕磕绊绊、吵吵闹闹本就正常。
要她说啊，一开始杨开泰就对风四娘过于百依百顺，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反倒可能让风四娘觉得他好拿捏，看轻了他。
“所以，你在这边等风四娘？”
阿石一边说着，一边顺手给杨开泰倒了杯温茶，又把刚买回来的几样点心和熟食在桌上摊开。
“嗯。”杨开泰宛如一条乖巧的大黄狗，闷声应是。
阿石拿起一块香甜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
他只是摇了摇头，眼神依旧耷拉着，表示毫无胃口。
“行吧。”阿石转手就把桂花糕塞进了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是才吵完架吗？不稍微‘冷战’一下，显示一下你男子汉的‘尊严’吗？”
杨开泰又大幅度摇头。
“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他抬起头，认真回答，“吵完架之后就冷着脸，谁都不肯先低头，那就算有‘尊严’了吗？”
他顿了顿，挺直了腰板：“男子汉大丈夫，本该能屈能伸，心胸宽广才是……”
阿石不由地赞赏起来，冲他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杨开泰从小到大都实实在在，心胸开阔，是个难得可靠的好人。
得到了阿石的肯定，杨开泰仿佛被注入了勇气，越说越顺畅：“再说了……我想了想，就算四娘以前是欺骗了我，可我……我也没有对她明确表明过心意……她也从没承诺过我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所以……”阿石低声道，“你是来道歉的？”
杨开泰小鸡啄米般点头。
阿石倒真是佩服起这位哥了。
虽然对外人抠搜了些，但对内……特别是心上人，可真是又肯花钱又能花心思。
阿石不禁由衷羡慕起了风四娘。
这日子可不是跟谁过都一样的啊……
风四娘那个傻婆娘，还一门心思钻在萧十一郎那棵歪脖子树上……改天真得好好劝劝她。
“开泰啊！”阿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好你！”
她举起拳头冲他挥了挥：“加油吧！”
杨开泰接收到鼓励，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起来。
“闪闪闪闪——让让让让！”
就在这时，萧十一郎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萧十一郎打横抱着醉得昏昏沉沉的风四娘，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
“啊呀！”
萧十一郎本能地想把风四娘往桌上放，一眼瞥见满桌的吃食，愣了一下，当即转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了旁边的卧房。
“哇……昨晚上就喝了酒，今天白天还找你喝啊？”
阿石跟到卧房门口，扇了扇手，驱散着风四娘身上传来的浓重酒气。
“可不是……”
萧十一郎把风四娘安顿在床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和肩膀。
“她喝得比我还凶……”
整整三坛老窖下肚……
风四娘跑去谷底小屋找他的时候，居然还能嚷嚷着要再喝……
他真是服了。
“对了，”萧十一郎这才注意到堂屋里的杨开泰，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他和四娘吵架了，来道歉的。”阿石先一步替他回答。
“怪不得……”萧十一郎恍然大悟，摸了摸下巴，“我就觉得奇怪……我伤心，她跟着凑什么热闹……原来是为了你啊？”
杨开泰眼睛一亮，凑到萧十一郎跟前，急切地追问。
“她伤心？……你说她为了我伤心？”
“废话！”萧十一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是为了我啊?跟她吵架惹她生气的人又不是我！”
阿石默默对着房梁翻了个白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俩真是一个呆子，一个傻子……留下她这个倒霉蛋子在这儿听他们鸡同鸭讲……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杨开泰惊喜交加，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对！”
他兴冲冲地蹲到床沿，看着风四娘醉眼迷蒙的样子，脸上泛着红光，语气十足的恳切：“四娘，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真的！”
“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真的！你相信我！”
风四娘喝得晕晕乎乎，也看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只道是心上人在梦里同她道歉，便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你这死小子……以后，再敢丢下我找别的女人，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不不不！我是说……”杨开泰听得心花怒放，急得面红耳赤，“我从来没有别的女人！真的，我没有别的女人！”
“四娘，”他攥紧了风四娘的手，“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阿石倚在门框上，看着杨开泰对风四娘那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这美丽的误会到底还是先别揭开好了……
毕竟啊……四娘对十一，注定是芳心错许。
有个那么好的男人追着她跑，也很好啊～
她就不留在这儿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左右杨开泰是个正人君子，也不会对酒醉的四娘做什么逾矩之事。
阿石瞥了眼落寞离开的萧十一郎，抬脚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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