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冷月悬于天幕,清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无数暗影,仿佛无数鬼/手在悄然舞动。
连城瑾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阿石身后,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
“阿石姐~阿石姐你走慢点,等等我嘛~”连城瑾扯着阿石的衣袖娇滴滴道。
“再等,再等等你家里人恐怕就要急疯了!”
阿石骤然停下脚步,连城瑾差点一头撞上她的后背。
“「家里人」?”连城瑾歪着头,掰着手指头算道,“白叔和绿叔肯定急得跳脚了,还有……”
“还有谁?”阿石转过身,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还有……你是说我哥啊?”连城瑾撇撇嘴,哼哼道,“他才不会急呢……顶多是忙着板起脸教训我,怪我给连家丢人了……”
阿石皱起眉头,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你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怎么会不担心你的安危呢?”
“本来就是嘛……”连城瑾叉起腰,不服气道,“不信我们打赌啊!就赌我哥见到我,第一句话是关心我还是责骂我!上回打赌我输给你了,这次我一定赢回来!”
“赌就赌咯~”阿石答得爽快。
连城璧有多宠爱这个妹妹,她小时候可是亲眼见过的。
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根本不信连城瑾遭遇危险,连城璧会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然后她被打脸了。
阿石忘了一点。
有时候爱的表达不一定是和风细雨的关切,还有暴风骤雨的责骂。
长大后的连城璧,似乎更习惯用后者来管教妹妹。
她和连城瑾刚回到酒肆废墟前,就撞见了带着白杨绿柳四处寻人的连城璧。
一上来,连城璧那气势汹汹的模样让阿石意识到自己完全赌输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
他甚至没来得及仔细查看连城瑾是否受伤,劈头盖脸就是斥责。
“任性妄为!回去给我好好闭门思过!”
“我……”连城瑾心里明白自己这次确实太鲁莽,可一抬头看见哥哥那双满是责备的眼睛,委屈与不忿就刹那间冲上了头顶。
“我又怎么啦!”顶嘴几乎是她的本能反应。
连城璧甚至气到不想搭理她,转向一旁惴惴不安的白杨绿柳,强硬道:“看紧她!若是再敢乱跑,就直接锁起来!”
“喂!连城璧!”
眼看着连城璧就要拂袖而去,阿石扬声开口。
连城璧身形一顿,缓缓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她。
“首先,”阿石抬着下巴,没好气地指了指自己,“我救了你妹妹,把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先跟我说声‘谢谢’?你是眼睛太大没看见我这么个大活人吗?”
连城璧当然不是没看见她。
可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每次一见到阿石,他总会莫名地慌乱,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她。
此刻被当面质问,他自知理亏,只好压下心头异样,依言抱拳。
“多谢阿石姑娘出手相助,救回舍妹。连某感激不尽。”
“嗯,不客气。”
阿石坦然受之,甚至得寸进尺地摆摆手。
“这声谢我收下了。改天等我想好了要什么谢礼,自然会去找你要的。”
连城璧:“……”
阿石笑眯眯地继续道:“我们俗人就是这样实际的。连少堡主家大业大,千万别见怪哈~”
连城璧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阿石姑娘言重了。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妹之大恩。连家人绝非忘恩负义之辈,但凡姑娘所需,只要不违道义,连家堡定当尽力满足。”
阿石还算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
连城璧蹙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阿石走近两步,直白道,“你既然知道该怎么好好说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你妹妹说呢?你明明担心她担心得要命,不是吗?”
此言一出,一旁的连城瑾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哥哥。
连城璧被阿石点破心思,又对上妹妹那样的目光,忽然有些窘迫,视线不自在地移开。
“阿石姑娘,如何管教舍妹,是在下的私事。似乎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吧?”
“的确轮不到我。”阿石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就当我今天闲得很管得太宽了。”
“只不过连少堡主,你要知道好好沟通,可是能省不少事呢。”
一边的白杨绿柳又开始压低声音对着阿石挤眉弄眼,让她别触连城璧的眉头。
可惜她常常看不懂别人眼色。
“今天这件事,你要是能和你妹妹事先通好气,而不是刻意隐瞒,也不会办得乱七八糟的,还要我这个「外人」来帮你擦屁股。”
“我劝你自我感觉别太良好。”
阿石索性背过身去,彻底无视那两张快哭出来的老脸。
“免得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
羞恼陡然窜上心头,烧得连城璧耳根发烫。
他双拳紧握,胸膛应气愤而剧烈起伏。
偏偏阿石还一副悠闲看夜景的模样,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多年来的世家礼教告诉他不能随便对姑娘动手。
况且,今日之事,方才所言,她一点儿错都没有。
咬牙切齿了好半天,连城璧只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阿石姑娘,你的‘好意’,连某心领了!但连某如何行事,无需他人指手画脚!”
说罢,仿佛再多待一刻都会难以忍受,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看他走远,白杨绿柳才长长松了口气,连忙凑到阿石身边,好言相劝。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行!少主他……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您多少给他留点面子啊……”
“面子是自己挣的,别人没有义务天天给他留!”
阿石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再说了,你们年纪比他大那么多,武功我看也不比他差,怕他干什么?”
“我们不是怕他……是……”白杨急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唉!这……这一时半会儿我们也跟你说不清啊……”
“有什么说不清的?”阿石直截了当道,“不就是承过老堡主的恩情,所以要辅佐连城璧,听他吩咐嘛……”她不赞同道,“辅佐有很多方式,你们不能一味顺着他嘛,他那么自负,迟早要出问题的!”
绿柳怔了怔,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等等……你怎么知道是老堡主对我们有恩?”
这件事极为隐秘,就连连家堡里知道的人都屈指可数。
阿石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馅,连忙讪笑着敷衍道:“我……我猜的嘛!看你们不像是贪钱图权的人,对他一小年轻那么忠心耿耿的,除了报恩,还能因为什么?”
连城瑾凑到阿石身边,没心没肺地拍手笑道:“阿石姐,你真是太厉害啦!你看见没?刚才你把我哥气得脸都绿了!”
她兴冲冲的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哥被人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呐!”
“哎哟我的大小姐诶!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白杨无奈道,“少主能不生气吗?少夫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呢!”
“什么?!”连城瑾这才反应过来,惊呼道,“我嫂子?我嫂子怎么了?!”
“这个你们倒不用担心。”阿石轻松道。
绿柳看向她:“怎么说?莫非你知道少夫人的下落?”
“我知道啊,”阿石点点头,很是坦然,“她这会儿,应该正和萧十一郎在一块儿吧。”
“什么——?!!!”
三人惊呼。
——
沈璧君还是被小公子的毒针伤到了。
先前,沈璧君被萧十一郎救下后,马车一路疾驰。
她心绪纷乱如麻,说不清是因为对萧十一郎余怒未消,还是觉得彼此身份尴尬,情急之下竟选择了跳车逃避。
萧十一郎对她,总是毫无办法的。
他心惊肉跳地飞身接住跳车的她,两人紧接着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争吵。
——与其说是两人争吵,倒不如说是沈璧君单方面的质问与萧十一郎单方面的沉默。
被隐瞒的一方总是无可避免的气性更大。
沈璧君负气离开了。
萧十一郎犹豫着没有立刻跟随。
正是这片刻的犹豫,给了暗中窥伺的小公子可乘之机。
沈璧君因此被毒针刺伤了脚踝,此刻毒性虽未剧烈发作,却也让她的脚步变得虚浮无力。
所以此时,在一座破落小院里,萧十一郎正在篝火旁为救治她的脚伤而研磨草药。
沈璧君则扭过头,默默无言地坐在一边。
寂静漆黑的树林里,荒院里的火光总是醒目。
沿着那束昏黄的光线,连城璧很快找到了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的所在地。
他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踌躇着不敢靠近。
暗暗跟在连城璧身后的阿石见到这一幕,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又想干嘛?
——既然千辛万苦找到了自己老婆,还不赶紧现身把她带回家?杵在这儿当门神吗?
然后,她看见连城璧吹熄了手里的灯笼,将自己的身形掩藏在树后,暗暗窥伺荒院里的情况。
阿石明白了。
——他想偷看那两个人,以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苟且……
“嘶……”阿石脸上的五官都要拧巴到一块儿去了。
——这家伙平时看着大大方方的,怎么在感情方面老是鬼鬼祟祟的……
——她现在很好奇,这么些年,他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样一个疑神疑鬼的性格的?
阿石踮起脚尖,提起一口真气,施展轻功,如同夜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至连城璧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完美地融入了夜色。
连城璧真的太专注了,以至于阿石来到他的背后,他还一无所知。
小院里,篝火上煮沸的草药正冒着热气。
“你干什么?!”沈璧君拉紧了自己的裙摆,蜷缩起身体,“你不要过来啊!”
“你不需要提醒我你已是连城璧之妻。”萧十一郎把手中的匕首插在了她的脚边,“自己把袜子割开。”
“不!”
脚对于一个深闺女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沈璧君拒绝萧十一郎的语气很坚决。
“难道要我动手啊?”
“你敢!”沈璧君面对萧十一郎的注视,心头不禁泛起慌张,她颤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啊?”萧十一郎无奈道。
“你自己心里清楚!”沈璧君板着个脸,梗着脖子,仿佛面对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登徒子。
“我是清楚啊。”萧十一郎叹道,“可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难过:“你看我难道真是如此不堪之人?”
沈璧君听他这么说,强硬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快点儿,袜子割开,把脚泡进去。”萧十一郎催促道,“你不想自己的脚烂了吧?”
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拿起那石臼继续默默地捣着剩下的草药,用行动表明自己绝无他意。
阴影里,把院内一切互动尽收眼底的连城璧,嘴角徐徐上扬,笑意渐露。
阿石的白眼简直要翻过后脑勺了。
她斜眼捕捉到了连城璧那满意的神情,不由玩心大起,悄无声息地凑到他背后,压低嗓音,用一种戏谑的气音轻轻附耳说道——
“你看上去好像很开心喔~?﹁ (乛ω乛")”
“嗷!”
连城璧:……Σ(OдO l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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