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林里,叶落不尽。
那间简朴却温馨的小屋静静矗立其中。
阿石和萧十一郎带着割鹿刀回到风四娘家里的时候,发现那儿空无一人。
“四娘人又去哪儿了?”阿石放下包袱,环顾四周。
“谁知道她又去哪儿消遣了。”
萧十一郎坐下拿起茶壶晃了晃,揭开茶盖,仰头迫不及待地就把茶水往嘴里灌。
“呼——”一饮而尽,浑身舒爽,他抹了抹嘴角,目光无意间落到了那条横亘于手掌的疤痕。
——被金钗划破的伤口边缘早已开始结痂,像一条暗红色的蚯蚓盘踞在掌心。
不知不觉,他竟是晃了神。
思绪仿佛乘着野风林里穿梭而过的秋风,飘飘荡荡地回到了沈园。
他心中渐渐浮现那个坐在镜前缓缓梳妆的粉衣丽人。
那时萧十一郎被追逐着回到了她房顶的屋檐上。
杨开泰以岩石击碎他脚下的瓦片,一时不慎,他跌了下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碎瓦稀稀拉拉地落下,空气中纷纷扬扬着尘埃。
就在那片迷蒙的尘埃之后,他猝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如同江南最温柔的春水,清澈柔婉。
可在那潋滟深处,却分明蕴藏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蠢蠢欲动。
即使受惊时面色微微发白,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也丝毫未被折损,反而更添风致。
萧十一郎见过很多美人,却从未因她们而心颤。
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短暂而危险地停滞了思考。
她脚下踩到了半块瓦片,狼狈地向后倒去,萧十一郎下意识俯身拉住了她。
惯性使得她跌跌撞撞载到了他的怀里。
那个被晨曦沾染上了旖旎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胸膛好似有野马奔腾轰然作响。
恍惚间,他却在万籁俱寂之后惊觉。
——那是她,犹如一朵娇嫩的粉蔷薇,悄悄地在他的心头盛放。
事实上,那的确是一朵蔷薇,还是一朵带刺的野蔷薇。
从她手中飞出的金钗刺破了她的手,也划伤了他的掌心。
萧十一郎的神思依旧在秋风里漫游。
他呆呆地望着手上那道令他心神不定的痕迹。
他想,他大概是一见钟情了。
“喂,十一。”阿石把手放在萧十一郎眼前来回晃荡,“萧十一郎——!!!”
她在萧十一郎耳际的大吼堪堪把他的魂招了回来。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阿石瞪大眼睛高声道,“你在对着一道疤发春啊大哥!”
“……”萧十一郎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窘迫,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有那么明显吗……”
“有啊!”阿石攥着萧十一郎的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脸,那眼神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奇观,“你都不知道你刚刚笑得有多花痴。”
“老实交代!”她把他的手心强行摊开,“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啊……”萧十一郎抽回手,一向伶俐的嘴罕见地磕巴了,“就就……我不小心弄的啊……”
“不小心?”阿石显然完全不相信,“这么规整的划痕,你别告诉我是用石头划拉的啊?你骗鬼啊!”
她拽着萧十一郎的手仔细端详,眉头越来越紧。
——这痕迹,更像是被某些锋利的尖锐物品刺伤的……
冷不防的,早前镜前美人的发髻上,那富贵钗子闪着的金光猛地掠过阿石的脑海。
“喂!十一!”阿石讶然猜道,“你别告诉我这伤跟那个梳妆打扮的大小姐有关啊?!”
被戳中心事的萧十一郎像是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笨狼,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这你都能猜到?!”
“还真的和她有关啊?”阿石扯过萧十一郎的衣领,那激动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哎!我跟你说啊萧十一郎!你可千万别打那姑娘的主意啊!”
“为什么?!”萧十一郎的不忿脱口而出。
——这更让阿石确信,萧十一郎是真的对沈璧君心怀不轨。
阿石问:“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啊?”
萧十一郎立马道:“我怎么知道,你知道啊?你跟我说啊!”
“她……”阿石刚要开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由远及近地钻到了她的耳朵里。
萧十一郎也注意到了外头不同寻常的动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冲到了门口,朝外张望。
只见林间小道上,尘土飞扬,一匹快马正疾驰而来!
马背上,赫然是早先在沈园围墙外与他们打过交道的小少年!
而在他身前,还横趴着一个看上去没法动弹的人。
——那熟悉的粉白衣衫让阿石心头一跳。
“去瞧瞧?”阿石道。
好奇心旺盛的萧十一郎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
——
那出现在沈园的狡猾少年绑架了沈家大小姐沈璧君,将她安置在马背上,于林间纵马疾驰。
“哎!别乱动啊!”他拉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这沈家大小姐看着文文弱弱,却意外地倔强。
明明全身只剩下脖子和脑袋能动,却偏偏还要一路上偷偷摸摸地挣扎扭头,想尽办法逃脱。
“摔死了可别怪我。”
他冷着脸警告道,竟是半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无。
闻言,沈璧君不敢再乱动了。
她虽然头朝下看不清那少年的样貌,却能听懂他口气里的阴冷与威胁。
可她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沈璧君仍然竭力抬着头,在有限的视野里进行搜索,思考任何一种脱困的可能。
似是老天听见了她心中急切的愿望,那忽见不远处,在那小少年的背后,有道熟悉的黑影攀着树藤倏忽飘过。
——是那个今早闯入她房间的青年!
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她不曾忘怀。
——他是来救她的!
沈璧君心下大喜,思忖片刻,瞥见了小少年那握着缰绳的白嫩手腕,狠了狠心,一口咬了上去!
顿时,突如其来的疼痛吸引了少年的全部注意力。
就是现在!
萧十一郎如同捕食的猎豹,从藏身处闪电般掠出,直扑马前!
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他已长臂一伸,稳稳地将沈璧君拦腰捞起,一个旋身,轻盈地落在了几步开外的空地上,让她脱离了危险。
——这已经是沈璧君第二次跌倒在了萧十一郎的怀里。
他背对着太阳,垂头凝望着她。
她离得他如此之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渐渐地,那越来越快的心跳仿佛通过他坚实的臂弯,蔓延到了她的胸口。
怔愣中,沈璧君与他那比阳光还要热烈的眼神相遇。
从他鼻头呼出滚烫的气息,熏得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萧十一郎似乎也意识到这姿势过于亲密,连忙起身出手替沈璧君解了穴道,将她扶起。
“是你啊……”沈璧君盯着萧十一郎,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你究竟是谁?!”
被萧十一郎一掌拍下马的少年捂着心口,眼眸中装着毫无遮掩的怨毒。
萧十一郎背对着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小心啊!”沈璧君面对那少年,清楚地看见他想要从背后偷袭萧十一郎。
“不怕。”萧十一郎眼皮都没抬一下,痞笑道,“咱有人。”
沈璧君正纳闷他的话,却见那小少年手里朝萧十一郎射出的暗器尽数被几道银光打落。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那几道灼人眼目的银辉去势不减,又“咚咚咚”地没入了一旁的树干上。
仔细一瞧,那些好似钉子一般嵌入树干的,竟是几根细巧尖锐的银针!
“你小子,每次都喜欢使阴招啊。”
阿石如同灵巧的松鼠,从高高的枝叶间轻盈地跳了下来,稳稳落在三人面前,嘴角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来。
待沈璧君看清阿石的脸庞时,不由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浓浓的遗憾。
眼前的女子灵动活泼,眉眼清丽,却偏偏被左脸那道颀长的疤痕破坏了本该无暇的美貌。
可她又情不自禁地喜欢她的面容。
只因那姑娘的笑颜如此生动自然,犹如乡间不停流淌的小溪,又好似天幕下随风浮游的云朵。
她眼神里散发着如野草般清新而自由的神韵,使得任何瑕疵都微不足道了起来。
“你是……谁?”
但鬼使神差的,沈璧君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没有哦。”阿石轻声道,“我们不曾见过。”
将两人的反应看个分明,萧十一郎狐疑地扬了扬眉毛。
“你又是谁?!”那少年愤怒道,“丑八怪,多管闲事!”
阿石眉心狠狠一跳。
——都多少年没见到嘴那么毒还丝毫不顾及他人脸面的混账了……
“小丫头,年纪轻轻,不光手段毒,嘴更毒哈。”
阿石呵呵一笑。
沈璧君却是诧异地望向那少年。
——她完全没有想到绑架劫持她的会是一个小姑娘。
被轻易撕破伪装的羞愤让那少年浑身僵硬,变了脸色。
阿石偷偷对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摆了摆手。
没有犹豫,萧十一郎便默契地拉着沈璧君飞身上马。
——那小少年的马直接被他占为己有。
他随意挣了挣缰绳,那棕马便长嘶一声,带着两人甩开四蹄跑远了。
小小见状,目眦欲裂,尖叫着就要去追。
“哎,你的对手在这儿呢!”
阿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拦在了小小面前,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踢,带着破风声直袭她的腰腹!
小小虽然愤怒,但反应极快,仓促间双臂交叉格挡!
“砰——!”
一股大力袭来,小小闷哼一声,被踢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手臂一阵发麻。
她忌惮地看向阿石。
——这人的身手远在她预估之上!
“小丫头,”阿石收回腿,拍了拍裤脚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我看你那毒术用得很熟练啊,不如和姐姐我讨教讨教?”
心思电转间,小小那擅长审时度势的脑子已飞快地做下了决定。
——她打不过面前的人。
“这位小姐姐……”她脸上又摆出一贯可爱无害的笑脸,嗓音甜腻道,“你真是厉害,居然一下子就瞧出小小是个女孩子了~”
“气急败坏的时候喊人「丑八怪」,有求于人的时候就叫人「小姐姐」,”阿石啧啧称奇道,“你脸皮可真厚啊……”
小小被她这么阴阳怪气一番,差点没维持住自己天真无邪的面具,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不不不……小姐姐,是小小有眼不识泰山,刚刚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请小姐姐见谅。”
她语气诚恳,恍若十分乖巧的模样,低眉顺眼地抬手抱拳,规规矩矩给阿石鞠了一躬。
鞠躬的刹那,异变突起!
小小绑在后腰暗袋里的机关被瞬间触发!
五六支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小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角度刁钻地朝着阿石激射而去!
好在阿石早有防备,她面不改色,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淬着毒的暗箭一一接下,随手丢在了地上。
望着自己的偷袭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小小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她知道自己是踢到铁板了。
“给你两个选择。”
阿石不想多和小小扯皮,放任萧十一郎和沈璧君相处太久,她心里总觉得不太妙。
“一,和我打一场;二,老实离开。”
尽管心有不甘,小小也自知和阿石实力悬殊,是以不再停留,转身便从另一个方向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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