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祥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强打起精神来，转移了话题。
“那么，三公子，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已经向下游了许多，堆满杂物的平原已经就在脚底了。这里已经是海洋的深层区域，阳光难以照射进来，除了发光水母之外，就只有几盏倒塌但还算完好的照明灯给这片幽深的海域增添一点光亮。李云祥以为敖丙是来清理战场的，于是主动游下去，替他把一座灯塔的塔基扶了起来，但敖丙制止了他。
“在下面。”他说，同时伸手遥遥一指。李云祥这才发现，通往平原的这条原本并不很深的峡谷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即使二人的夜视能力都很强，仅仅通过这微弱的光源也能看清四周，但他们向缝隙之中望去时，却只能看见两侧嶙峋的山壁和其中深不见底的黑海。
“或许是利家和松家的破坏力影响了这里的地壳，所以才发生了地震，导致峡谷裂开。”敖丙解释道，“我这次下海的目的，就是为了深入峡谷，调查这条缝隙的内部。”
李云祥点了点头，答道：“好的，那我们走吧……”说完就要率先往缝隙中游去，但敖丙却再次拉住了他。
“你还是回去吧，李云祥，”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我说认真的。我不知道下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正是因为可能有危险，所以我才更要陪你去这一趟。”李云祥却倔强地说。
二人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肯退后一步的认真。就这样相互注视了一会儿，敖丙退缩了。在和这个血性青年的任何博弈中，好像总是他忍不住先放弃，忍不住先逃跑……这个认知让敖丙又烦躁了起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将脸扭开，面上写满了抗拒和厌烦。
“没有边界感的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一味地纠缠真的让人很反感？”他冷冷地说，“哪吒，我是不恨那些过去的事了……但别逼我讨厌现在的你，李云祥。”
这话说得足够严厉和直白，直接把面前的青年震慑得瞪大了眼睛，甚至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他嗫嚅了几句“不要”，又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什么话已经快到嘴边了，可就是说不出口……
他最后还是气馁了，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捏紧了拳头，哑声说道：“最后一次……敖丙，这是我最后一次跟着你，好吗？我只想帮你……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看到我，我保证……这次见面之后，我会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话听起来是斩钉截铁的，可是青年的样子看起来却不太坚决。他那双斜飞入鬓的粗眉紧皱着，眉尾却耷拉着，平日里精神奕奕的双眼失去光彩，嘴唇也不住地颤抖……敖丙没想到他只是有点动气的一句话就把这小子刺激成这样，明明以往他骂他的时候可比这凶恶多了，也没见他这么沮丧啊？有时候甚至还敢和他吵嘴呢……
这小子……还真像是一条养熟了的小狗啊。敖丙心想。但又想：或许，就让他做出这种决定也好……
敖丙再度扭开脸去，甚至背过身去，李云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嗓音依旧，“既然你执意要自找苦吃……那我也不劝你了。不过我先把话放在这儿了，等会儿要是真的有危险，我可不会来救你这个累赘啊。”说完就率先钻进了峡谷的缝隙之中。
他游了一小段路，微微侧头去看身后，看见青年的影子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这才又加快了速度，一路向下游去。
海沟越深，光线越暗。而且缝隙太小，只能刚刚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再没有什么鱼类或者水母在其中游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相伴，向左也是无尽岩壁，向右也是无尽岩壁，回头是不会回头的，就只有向前、向前。
就如同“命运”这个东西一般——让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寂静与黑暗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剥夺一个人的感知能力，李云祥逐渐失去了时间概念，根本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只知道下方的缝隙越来越窄了，很快就到了他们无法再下潜的位置。敖丙就停在他的前方，托着下巴，像是在静静思考着什么。
“我倒是可以化为原身，变得更小钻进去，但是你嘛……”他瞥了一眼李云祥，似乎觉得有点苦恼，但在小狗还来不及耷拉下眉毛时，却又说道，“算了……我看也没必要再往下深入了，相比之下，或许沿着峡谷的走势横向探索更有意义。”
“……我也这样觉得！”没被抛下的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附和。
他们便又开始顺着缝隙向前游去。敖丙的担忧似乎只是多虑，这一路上，他们没有碰到任何足以称得上“危险”的情况，有的只是一段又一段如同梦一样的潜泳。深海真的很寂寞。海水冰冷刺骨，行动因水而受阻，厚重的水压也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听任何声音总像是隔着一层膜，朦朦胧胧……迟钝的感官让李云祥觉得自己仿佛被塞进了某个巨兽的腹中，被一种巨大的虚无包裹着，他感到一种难言的窒息感，像是死亡，又像是……永生。他唯有紧盯着前方那个轻快的半龙化的白色影子，追逐着他此行的目的，追逐着他重生的意义……
在仿若沉入海底一样迷茫而不知方向的无限重生之旅中，他就是那唯一的指引。
不知游了多久，二人终于有了新的发现。只见这条形成不久的海沟前方，竟出现了阻挡——一面岩壁，这岩壁像是被刀削一样，十分平整，上面没有一丝像是左右两侧因地震而形成的凹凸不平的撕裂痕迹，令人惊奇。李云祥想了想，忽然有了一个灵感，便道：“三公子，你觉得这里的岩质像不像你们那片工地挖掘的地方？”
敖丙眨了眨眼，伸手一摸这岩壁冰冷光滑的触感，立刻答道：“……还真是！看来父亲让我挖掘的真的不是自然形成的矿脉，而更类似于一个被外力塞在海底峡谷之中的巨大石块……这条裂缝恰巧将通往石块侧面的一条路打开了！我得好好看看这里有没有进去的突破口……”
说完，敖丙便按捺不住激动，一甩尾巴朝上游了起来，一边游一边用双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岩壁，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敖丙的希望没有落空，还不到一分钟，李云祥就听到他高兴地大叫起来：“这里有一个洞！看来可以进去了！……”
不过这个洞属实有点小，也就一个人的肩膀那么宽，敖丙拖着龙身，一下子要钻进去还不是那么方便，结果就让李云祥抢了先。这小子不由分说，一把就将他扯到自己身后，丢下一句“不行，里面不知道有什么……还是我先进！”就率先将上半身从这个小洞里探了出去。但在敖丙紧张的注视下，他探出这上半身之后却好半天没有动静，一会儿又缩了回来，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再次钻出半个身子，但过了几秒，又将身子缩了回来，奇怪地挠了挠脑袋……简直莫名其妙，连一丝惊险刺激的气氛都没了。敖丙不耐烦地用爪子踹了踹他的屁股，问他到底在干嘛，李云祥愣愣地回过头来，倒反问他说，敖丙，你相信奇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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