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篇是原初的宇宙。
数以万计的宇宙彼此独立,或极其相似或截然不同地演绎着独一无二的生死寂灭。这些宇宙像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在阳光下各自飘散,偶有碰撞,便会造成难得一见的景象,也是万中无一的奇迹。
“扶涯”的诞生就来自于这样的奇迹。两个宇宙的偶然接触,生机与命运交缠,吸引了一枚本该演化为新宇宙的胚芽,并导致其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即拥有着瞬间成为完整宇宙的潜力,却被限制在要炸不炸的范围内。
这枚特殊的胚芽就这样掉进了其中一个宇宙,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汹涌澎湃的虚数能量冲刷下拥有了稚嫩的自我意识。
混沌的世界只有古兽的嘶吼,祂们会吞食同类壮大自身,会为了抢占地盘打得星河震荡。新生的胚芽懵懵懂懂还瑟瑟发抖,微尘一般在黑暗与孤寂中飘摇,并无意识地聚拢了逸散的能量,参考最温柔的古兽为自己捏出了一群温和美丽的玩伴,即后来者称之为“晨星游鲸”的神秘生灵。
星海的馈赠加上作为未来宇宙的创生本能,使晨星游鲸具备了成为足以孕育生命的潜力。第一头晨星游鲸陨落后,新的星球缓慢成型;第一簇象征文明的火光亮起,新的族群登上了宇宙的舞台。
名为“人”的生物渺小又脆弱,哪怕是宇宙中最不起眼的石块,落到他们所在的世界便是灭顶之灾。然而生命的顽强总是出乎意料,克里珀的巨锤砸了一下又一下,“人”不仅没有灭绝,其分支族群反而遍布宇宙——生命的繁荣猝不及防地爆发了。
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胚芽才刚睡醒就被卷入了声势浩大的黄昏战争,还没来得及抱着成长后的幼嫩枝丫打个哈欠,就乘着【不朽】的风坠入了一个偏僻的世界。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流星般坠落的幼枝恰好砸中了一颗平平无奇的大树,扒拉着枝叶一同下落,又恰好被可怜兮兮的乡野小童拾起,在泥地上笨拙地书写着偷学到的文字。
于是创造的法则被触发,树枝在顷刻间变作毛笔,穷小子有了他平生第一件像样的文具。
寄居于毛笔中的懵懂意识不在乎转瞬即逝的生命,无非是换个睡觉的环境,还在长身体的幼枝便又打着哈欠沉沉睡去。
小孩一路读书学习考取功名,从幼童变成少年又变成青年,最年轻的状元郎意气风发打马游街、万众瞩目之时,无人知晓他的袖子里还揣着一支朴素的笔。
但那次科举很快被曝出主考官徇私舞弊,他被牵连其中,历经磨难自证清白后的那一天晚上,他对月枯坐至黎明,后上书请奏调任国史馆,从此不问政事,默默记载世事。
调令正式下达那天,经历人生大起大落的状元郎在陪伴着自己成长的毛笔上刻下了两个字。
“‘扶涯’之名,自今日始。”
隐隐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扶涯迷迷糊糊地翻过身,从此拥有了自己的姓名。
新来的史官沉默寡言,踏实内敛,看着本分却为从不离身的毛笔起了名字,有人“扶涯”此名意欲何为,他只是回道:“扶后世明究前者,知贤德存续无涯。”
那份无人知晓的坚定与执着唤醒了扶涯,脱离毛笔后的她那个时候看起来还只是一团雾气,与不信神佛的史官纠缠了许久才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存在并非癫狂之中的幻觉。才华洋溢的昔日状元郎将扶涯当做无知小儿精心教导,晦涩难懂的古文一度将扶涯搅得脑壳痛,雾气屡屡四散开来,把人吓了个好歹。他不得不抛开深奥的学问,妥协地与扶涯闲话家常。
朝中八卦是讲不完的,作为史官更是要如实记录。比幼童还不如的扶涯搞不懂人类的心思,史官在整理史料时总免不了抽出空来给扶涯讲解,却经常被扶涯不通人情的发言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闭上嘴坐在一边生闷气。
扶涯甚至看不出来他的郁闷,飘来飘去地问他为什么。史官偶尔会被烦到,但跟一无所知天真无邪的扶涯聊天大多数时候都能治愈他被朝中勾心斗角误伤的心灵,一人一笔倒也能和谐相处,史官还瞒着扶涯偷偷给她写了一篇个人传记,夹在书页里不知所终。
时光飞逝,在某些事上执拗得不行的史官秉笔直书,最终得罪了帝王,未得善终。溘然长逝前,他只是嘱托后辈不要让“扶涯”陪葬蒙尘,而是精心照看,不得怠慢。
史官青史留名,可他的后辈无甚出息,扶涯被束之高阁,依旧蒙尘。不知多少年以后,眉眼隽秀的女郎打开了匣子,扶涯得以重见天日。
那女郎是个逃婚的闺阁小姐,作男子打扮,丢了包袱生活窘迫,却转身进了当铺,拿全身上下仅剩的银钱换来了一支笔。
“……你叫‘扶涯’是吗?看来从今往后,就是你伴我浪迹天下了。”
于是一人一笔相伴,只为踏遍江山万里,绘尽人间风景。
她走过市井繁华,走过荒野凄清,走过江流宛转,走过峰峦绵延。山河鬼斧神工,高楼巧夺天工,一切的一切,收之眼底,作于纸上,留待后世观摩。
偶遇冷月清颓,山间林风爽朗。席地而坐,一壶浊酒敬天下河山。姑娘醉意朦胧,摩挲着笔身,惬意吟诵道:“扶清风以颂明月,登高山以和天涯。”
被这样的洒脱吸引,再次主动现身的扶涯被姑娘当做山间的精怪,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过往,扶涯稀里糊涂地听着,艰难地拼凑着她的身世。
浪迹天涯的侠客与书香门第的少爷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后喜结良缘。才子佳人也度过一段幸福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生活中的柴米油盐终究是消磨了两人的情意。姑娘也曾奇怪过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很久不来院子里找娘亲,后来渐渐习惯了与母亲相伴度日,听着那些半真半假行侠仗义的故事沉沉睡去。
再后来,陪着女儿直到及笄礼的侠客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于次日告别深宅大院,纵身跃入市井繁华拥抱阔别多年的自由去了。而受到母亲影响的闺阁小姐同样有一颗向往俗世万千风景的心,在被家里人强行塞进花轿给人冲喜时果断逃跑,亲自去感受母亲口中的山河广袤。
怪不得她敢这么干,原来是有个母亲在前面打样,一手出神入化的绘画技术足够养活自己,还有自幼习得的武学傍身,至少不用担心一个人活得提心吊胆。
不过她虽然不怕歹人,可酒醒之后意识到扶涯是真实存在时依旧大吃一惊,却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把扶涯当成了无话不谈的伙伴,即使经常惹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一度传出失心疯这种流言也不甚在意,反而给扶涯刻了一枚专属印章,印在了之后自己的每一幅画作上。
“你到底长什么样呢?”
与扶涯相处久了,画家也不免好奇她的长相。
“我也不知道。”还是一团雾气的扶涯老实回答,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最后能不能长出人样。
画家于是心血来潮,用最好的颜料在纸上画出了自己想象中的扶涯的面容,灿烂的金发和灼热的红瞳交相辉映,穿着打扮风格大胆,一点都不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
这幅画被画家珍藏许久,最后随着她的逝世而流落在外,不知去向。扶涯也因为画家的离去而陷入无法理解的情绪之中,选择以沉睡消解心中的沉郁。她就这样随着毛笔颠沛流离,也无所谓被使用被丢弃被束之高阁,唯有真正触动她心灵的真挚情感才能将她唤醒。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战乱之中被家里人抛弃的商人之子发挥了油嘴滑舌的功夫,成功入职了叛军的后勤处,靠着一手做账的本事将军需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由此得到了首领的赏识,也算是由危转安,不必再提心吊胆为生计发愁。
作为一支毛笔的扶涯也是在对方被扔到账册前时一并丢给她的,好歹也曾锦衣玉食过一段日子,对方拿到毛笔后就察觉了扶涯的不凡之处:笔身上的刻痕古旧,但毛笔整体却光亮如新,用起来也不见半分滞涩。
“相逢即是缘,扶涯啊扶涯,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闲暇之余,她也会摩挲着笔上的刻痕,在生死边缘稍稍放空思绪喘一口气。
叛军一路高歌猛进,她从一开始的逢场作戏到后来的心甘情愿也不过三场战役。山河破碎,朝廷无能,君主昏庸,还不如换个新气象,至少叛军的首领赏罚分明也不嫉贤妒能,是个顶好的上司。
相处久了,曾经山珍海味不屑一顾的小小姐如今也能坐在篝火堆旁吃糠咽菜,还带着几分刻进骨子里的曲意逢迎接管了饭后故事环节,她讲着天南海北的见闻,讲着荡气回肠的话本,真真假假混作一谈,却叫旁人听进了心里。
总有人将话本里的故事当真,幻想着自己也能做那大难不死历经坎坷但功成名就得偿所愿的主角,以至于上阵杀敌时都不顾生死,一时间军心大振,将领更是趁热打铁一举夺下数城,唯有她在一次次战役后看着名册上被划去的名字逐渐崩溃。
“我说的故事都是假的!”她如此挽留。
“若我成功了便是真的。”他人如此坚信。
其实他们未必不懂,只是想要找一个可以奋不顾身的借口罢了。她后知后觉,便也不再阻拦,只是以那些牺牲战友作为主角,自己编撰着新的故事。
兵临皇城之下时,她已经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写出了一个又一个平凡而又不甘的角色。旧朝崩塌已成事实,决战之前的那一夜,她辗转反侧,抱着随身携带的毛笔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扶拙笔纵观天下,描苍生苦乐边涯。”
月光洒进军帐里,小会计选择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打算天下太平后就去编撰话本书册,让那些不为人知的姓名和故事以另一种方式流传下去。
“听上去很不错。”不知何时醒来的扶涯听到了她的计划,随口应和了一句,把对方吓得一蹦三尺高。
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小小姐在鬼神面前终于是哑了火,扶涯不是第一次见人类如此大惊小怪,飘在空中跟对方解释着自己的来历。听完后的对方一边说着“我就猜到这支笔非同寻常”一边默默将放在床头的毛笔推远了一点,看得扶涯忍俊不禁:“你很怕我吗?”
对方羞恼地拉起被子,捂着耳朵侧过身去,扔下一句“我只是怕死而已!”便不再言语。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叛军顺利攻入皇城改朝换代,新帝论功行赏,领了户部职位的未来小说家从商贾之女一下子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朝中要员,连当初抛弃她的家族都要腆着脸上门求原谅。
“他们很适合做你小说里的反派。”看着对方礼貌且疏离送走了聒噪的昔日家人,扶涯飘在一边跟她提建议。
这些日子习惯了扶涯的存在,对方也将扶涯当做了自己人,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我不希望自己笔下的故事沦为泄愤的工具。”
后来朝局稳定,她便递交了辞呈,拒绝了新帝的挽留,一如自己计划的那样找了个书院领了个清闲的活计,一边教教孩童数算一边撰写话本。她的话本很快风靡全国,又被编排成戏剧广为传唱。
由于有的故事结局过于惨烈惹了众怒,小说家不得不频繁改换笔名,即便如此也会被熟悉她风格的读者找上门来,逼得她隔三差五就要搬家,被每次都要被扶涯好一通笑话,因为第一个被故事气到散开还要被作者本人调侃的也是她。
一人一笔打打闹闹相携着度过了无数时光,扶涯尚且不觉得岁月流逝,但对方却是垂垂老矣。彼时已经声名赫赫的小说家依旧笔耕不辍,而她生命中写下的最后一本小说,故事的主角名叫“扶涯”。
也许是见证并写下了太多尘世的悲欢离合,天外的新芽终究是被打磨出了人形。她在小说家弥留之际紧握着对方的手,懵懵懂懂地问道:“你要死了吗?”
“对啊。”
“可你不是害怕吗?”
对方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扶涯的手,像是在安慰她,“现在不怕啦。”
“我这一生写出过各种各样的角色,但我最喜欢也最向往的,还是勇敢的人。”将死之际连往昔的回忆都会变得清晰起来,她的目光随着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而渐渐悠远。
“我曾经害怕成为乱世中的浮萍,因此削尖了脑袋在陛下面前冒了头;害怕面对被家里人抛弃的事实,因此夜深人静之时只敢幻想你的来历从而转移注意力;害怕被兵卒排挤,因此刻意卖弄见识拉近与大家的关系;害怕那些听了故事冲锋陷阵最后回不来的人化作孤魂野鬼向我索命,因此写了一个个以他们为主角的美好故事祈求原谅……
“可渐渐的,我不再需要上位者的赏识才能活下去,在面对昔日家人时心如止水,不再需要与任何人打好关系,写故事时的愧疚也变成了满足……
“人们通常把这称做‘成长’,其本质是获得了正视并坦然接受现实的勇气。
“所以现在,我要去挑战我曾经最害怕的死亡了。”
她缓慢而永久地闭上了眼睛,扶涯感受着对方渐渐消散的气息,落下了作为人类的第一滴泪水。
复杂的情感将刚做人的扶涯打得茫然无措,她凭借着这么多年学习到的人类社会的知识将小说家下葬,却因为一个人在偏僻的院落操办了里里外外所有事情而被镇上的人当成鬼怪作祟,后来更是因为过于奇特的相貌而吓得普通人魂飞魄散。
被连哄带骗赶进山里当野人的扶涯知道自己似乎被人害怕着,但她正好需要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好好思考“人”生,便顺势在山里住了下来。
扶涯很难对时间有着清晰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人思考了多久,直到她居住的这座山被大炮轰了一轮又一轮,她才反应过来世界已经变成了她看不懂的样子。
看不懂,那就多看两眼。于是不想一出去就被喊打喊杀的扶涯干脆住回了毛笔中,把自己往一支军队里不知道谁的包裹里一丢,就这样回到了她最熟悉的观察员的角色上。
那是一个极其动荡的时代,伴随着一场新的战争。打仗从来没有好条件,扶涯经常担心自己这支平平无奇的笔会被随手丢掉,忍了又忍还是选择现身人前,将一屋子标榜先进开明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虽然没被枪指着,但那清一水的防备过于明显,扶涯便将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还不得不展露一下人类完全做不到的超凡能力。他们终于接受了扶涯的存在,言谈间也不由得流露出了对天外世界的向往,却不得不将这些遥远的念想暂时丢在一边,为眼下更要紧的生死存亡呕心沥血奔波劳碌。
虽然风雨飘摇,虽然山河动荡,但以她接触到的这些人的本事无论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活下去易如反掌,好好地活下去也并非遥不可及。然而他们却避开了最轻松的选项,自顾自地踏上了一条结局未知但肉眼可见布满荆棘的道路。
只是一个构想而已,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尽管牺牲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结果,可那一天真的来临时,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时,扶涯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离别。
“你不难过吗?”她问着同样被剩下来的人。
“难过,但我有比难过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人轻轻拍了拍扶涯的发顶,眼神愈发坚定,“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因为相同的信念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更相信活下去的人会带着他们争取来的成果继续前进。”
“所以,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唔……”对方思忖了片刻,一双比星辰还亮的眼睛看了过来,带着扶涯熟悉的笑意,“扶万民终离危困,定乾坤再试云涯。”
扶涯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在逗她开心,只是认真地回道:“那很难的。”
“难也要做嘛……总要有人去做的。”
“哪怕你看不到?”
“哪怕我看不到。”
可是为什么,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你的眼里还是会有遗憾呢?
“我可以替你看,看到你——你们——梦想中的世界……我可以做留下来的人,帮你们实现那些愿望——”一点长进都没有的扶涯还是会为了离别哭泣。
白发苍苍的老人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缓缓摇了摇头:“不要擅自背负不属于你的信念,也请相信我们这样对你而言朝生暮死的人类啊。”
也许是常说的回光返照,老人在那天精神了不少,拉着扶涯的手絮絮叨叨地跟她回顾起了自己的一生。说起幼时的不学无术,说起青年时期的幡然醒悟,说起跟那些伙伴的相识相知,说起初遇扶涯时的表面镇定内心惶恐,说起海清河晏后的发展规划,说起对天外星海的畅想……口若悬河的模样,像是又回到了与好友高谈阔论的年少时光。
而扶涯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自己的祝福与期许。
“这个世界于你而言也不过是生命的过客,你的归处应当是更广袤的星海,所以,去吧,扶涯,不必为我、为人类停留……去吧。”
就这样,在阿基维利的银轨延展到这个世界的天空上时,扶涯携着不屈的傲骨、不拘的灵魂、无畏的人格以及一颗永远跳动的心脏,登上了刚刚启程的星穹列车。
而属于“扶涯”的故事,也才刚刚写完序章。
跟随列车在星间旅行占据了扶涯人生中的大半时光,如果让她将自己的经历整理成书,那么仅看目录便不难知道大致内容:
序章:启航——激动人心的漫游星海之旅!
第一章:撞墙——一切都是克里珀的错!
第二章:补墙——补不完,根本补不完!
第三章:迷路——星神也分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
第四章:抛锚——赶紧给列车找个修理工吧!
……
“对你而言,【开拓】意味着什么呢?”早餐时的闲聊环节,阿基维利曾这么问过她。
“意味着……新的作品吧。”
作为宇宙胚芽的本能令扶涯不由自主地痴迷于创造,一板一眼的记录并不符合她的性格,天马行空的畅想与创作才是她的真爱。而在这个过程中,新鲜的事物可以不断激发她的灵感,扩充她的素材库,因此【开拓】之旅不仅是玩乐与冒险,更是学习与积累。
有着虽然懵懂但已然完整且正向的人格,在列车上迎来送往见惯了重逢与离别,自身能力逆天却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要尊重他人选择与命运,还有星穹列车和阿基维利的保驾护航。种种前置条件堪称完美开局,是以那会儿的扶涯固然会因遗憾与悲剧扼腕叹息,却并不偏执,收拾好心情又能在友人的陪伴下奔赴下一站未知的旅途。
在扶涯漫长的生命尺度衡量下,星穹列车上的所有乘客对她来说都是来去匆匆,唯有阿基维利与帕姆能与她长久相伴——她一直以为所谓的“长久”理应是“永远”。
但……没有谁能许诺永远,哪怕是星神,哪怕是宇宙。
当【开拓】的星神陨落的消息传来时,扶涯一度怀疑是阿哈捏造的假新闻。但她一时半会儿确实联系不上阿基维利,对方在这么个关键节点杳无音讯也确实动摇乘客的心神。于是扶涯仗着能力强就决定自己去宇宙捞神,而在不久后证实阿基维利陨落为事实时,扶涯的第一反应和后来的她如出一辙——复活。
当然,复活普通生物和复活一位星神的难度不是一个层级的,可惜当时的扶涯太过顺风顺水,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以最简单粗暴地方式复活星神不仅没有成功,还导致她自己消耗太大并好巧不巧地被【虚无】的阴影捕获,挣扎无果后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已经是若干个琥珀纪后,她忘却前尘旧事,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位年轻的星神——【毁灭】的纳努克。
故事在这里迎来了又一个转折点,失忆后的扶涯不说倒向了【毁灭】的阵营,但也不算完全清白。虽然不受管束却还是被潜移默化地灌输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理念,扶涯没长歪就已经算是阿基维利在天之灵保佑了,只是抛开同僚们的【毁灭】美学自己满银河旅游(胡闹)而已,比起她现在的出身简直温良得不像话。
【开拓】依旧在驱使着扶涯永不停歇地前往新的站点,但【虚无】却令扶涯永远置身事外,在每个世界都冷眼旁观,偶尔还有【毁灭】火上浇油,造成一次又一次的破坏,又被她本性中的善良及时制止。
直到她与罗浮相遇。初见不过是因为一丝熟悉感而驻足,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仙舟文明与扶涯最开始作为毛笔存在的世界有些许共同之处。那片奠基了“扶涯”这个存在的土地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灵魂的一部分,但世界本身却早已在那些失落的岁月里崩溃于虫灾之下。
当然,了解到最初的那个世界的结局是很久之后的事了,至少在仙舟罗浮上的生活给了失忆状态下的扶涯前所未有的心安。所以一切的崩塌才令她无法接受,更有丹枫和应星的尝试在前,扶涯觉得自己不可能坐视不理。
然后便是漫长的征途。扶涯去过博识学会,找过天才俱乐部的成员,听了一堆她自己都觉得神经病的猜想和建议,最后忍无可忍找上了博识尊本神,一边威胁着要打通空间隧道让全银河的人都可以随时随地过来拜访祂,一边用从阿哈那里顺来的小丑病毒烦了对方小半个琥珀纪,这才得到了成功率最高的复活方案。
【不朽】的躯壳,【记忆】的塑造,【纯美】的情感……只有达成所有的条件才能完完整整找回曾经的人,否则要么是一具空壳,要么是一缕孤魂,要么是自欺欺人的复制品。
扶涯的时间很长,扶涯的能力很强,因此她愿意实施这个对其他人来说不可能的计划。可罗浮的生活终究是精雕细琢了她的人格,扶涯无法再忽视每个世界里的悲欢离合,她开始被卷入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从置身事外的读者成为了故事中的角色。
记性太好的弊端就是承载的情感永远不会褪色,总有一天那些汹涌的感情会超过心脏所能承受的极限,并最终走向崩溃。
在选择最极端的路径之前,扶涯也曾尝试过其他办法:
她在九墟无数的时空里寻找阻止天灾的办法,甚至因为武装考古学派留下的痕迹一度以为幕后黑手是其赞助商星际和平公司,但最终发现九墟的悲剧不过是注定的因果轮回,她根本无法插手;
她在耶立戈庭绑架了213名虚构史学家与谜语人,模糊甚至删除了耶立戈庭最不堪回首的历史、耶立戈庭人最痛苦最黑暗的回忆,制造出一个没有伤痕的世界。然而浮黎永远不可能放弃【记忆】,忆庭的信使无意间踏入这个世界并戳破了真相,造成了严重的反弹。扶涯无法挽回,气得杀上流光忆庭大闹一通,并烧毁了[善见天]的子苍翎泄愤;
她在艾洛尼卡覆写了中央程序,在文明的演算走向自我毁灭前令世界进程归零重启,她甚至篡改了核心代码,删除了艾洛尼卡人被额外加重的负面情绪,再一次见证了文明在一个种族手上兴盛,也在同样的种族手中崩溃,反而验证了某位天才的课题;
……
她做过【欢愉】的疯子,却还是选择丢掉了面具;她听过【终末】的呢喃,然后堵着耳朵继续奔跑;她唱过【同谐】的颂歌,又拒绝了温暖而同质化的拥抱;她叩过【存护】的门扉,撞了南墙也不打算回头……
自始至终,她追求的、找寻的、挽回的,不过是一份无可取代的【存在】,以至于踏进了永劫不复的深渊。
[故事]和[结局]何尝不是一种【毁灭】?命运兜兜转转让她走上了曾经避之不及的道路,她的做法一度引来了好几位大君的侧目,甚至自告奋勇成为她[故事]中的反派。
自认为找到了最合适的办法,如果说一开始的扶涯对此感到兴奋,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满意与骄傲,那么随着[故事]的累积与[结局]的兑现,空虚感反而越来越强烈。
后期的扶涯逐渐感到了厌倦,正如她多年前脱口而出的玩笑话一样,“玩腻了就不玩了”的结果她也愿意接受。
可偏偏,携着璀璨星光的列车又恰逢其时地驶入扶涯的眼帘。【开拓】的意志穿越万千星海击穿了扶涯的心脏,过往的记忆终于挣扎着破土而出,令扶涯大脑一片混乱,一时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想再次登上星穹列车,作为无名客与同伴们一起再次踏上开拓之旅。
于是扶涯行动快过思考,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趁着列车停站补给的空隙混了进去。但她害怕遇见帕姆,便给换了套行头,这样即使猝不及防被发现也可以死不承认。
她本想着只是悄悄地跟随列车驶过一段路程,因为她早已打算给自己安排最合适的结局。但扶涯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开拓】对她的意义重大。总之当她被列车组发现后,扶涯没忍住拒绝唾手可得的向往生活,更无法拒绝【开拓】的邀请,便稍稍宽容了自己兑换结局的时限,答应留在了列车上。
不久后,他们在星海中捞回了三月七,在少女苏醒后扶涯听到那深埋在记忆中的熟悉声音的那一刻,她知道,背负着过往所有记忆的自己不可能没心没肺地完成接下来的开拓之旅,于是果断将自己的记忆尘封——抹除是不可能抹除的,浮黎那里永远都有备份,[善见天]也在子苍翎灭绝后愈发难找,扶涯根本没办法彻底删除记忆,只能将其暂时封印,治标不治本。
再后来,就是最新的故事了。冒险,开拓,新的世界,新的旅途……一切都如扶涯失忆前预料到的那般令她难以割舍,所以在匹诺康尼被赫莉格诺的行为刺激到恢复记忆后,思绪混乱的扶涯下意识回到自己的书房,再一次选择了自己的执念。
给星穹列车准备的[故事]其实已经成篇,但所谓的[结局]不过是扶涯信口胡诌的谎言,她觉得属于【开拓】的故事应当永远都是正在进行时,这一信念甚至强过了她的执念,以至于她其实根本就没考虑过列车组的[结局]。
直到列车组找上门来,扶涯反思过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但将错就错地继续走下去未尝不可,反正她没办法再回到从前的状态,因此也做好了跟星穹列车恩断义绝的准备。已经面目全非的她不可能再坦荡地作为【开拓】的同行者,扶涯用最惨烈地方式与众人决裂,更是一场对自我的凌迟。
可昔日的同伴没有放弃她,并捡起了她遗失在岁月长河中的自我,拼凑起了最初那个扶涯的轮廓。
……
讲完前因后果的扶涯留出足够长的时间给大家缓一缓,同时自己也默默在心底再次肯定了某个抉择,然后轻松地扬起笑脸。
那笑容毫无阴霾,好像那些疯狂都是幻觉一样。
“我会给出一个完美的收场的。”
也许是扶涯之前的理念和行为癫狂得过于深入人心,听到“完美”这个词的诸位皆是浑身一颤。
终于写完了扶涯的来历和过往,失踪这么久我很抱歉orz
希望能将扶涯的转变和行为逻辑交代清楚,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9章 宇宙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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