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迷糊着往身边摸，没摸到人，惊出一身冷汗，开口喊道：“哪吒？”
无人回应，连个侍从也没有。
“哪吒？”他自己披上衣服，下床来看，“哪吒？”
侍从端着水盆进来，朝他行礼，他问道：“殿下去哪儿了？”
正问话，哪吒远远地从门外走了进来，看样子是刚出去过，他不知道这人大清早的能奔去哪儿。
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哪吒开口了：“我去了上书殿，你在那儿住了那么久，昨晚又回得匆忙，我想帮你打点一下。”
“这哪儿用得着你去？你身子不好，”杨戬摆手，“大清早的就这么辛苦干什么？”
“还好。”
哪吒与他擦肩而过，进到屋内，端茶来喝。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哪吒摇头，“我累了，确实不该这么早起。”
“那再睡会儿吧。”
“好。”
他一大早赶去上书殿，卫兵如今认得他，不敢拦，于是他顺利地进入了空荡荡的正殿与书房，最终在一堆公文中找到了杨戬的笔迹。
对于李家，杨戬只写了要清算李靖，家人贬为庶人，对于自己，杨戬却洋洋洒洒打了数遍草稿，看得出他有多纠结，他对自己的处置从最开始的“赐死”到“逐出府，贬为庶人”，又到“囚于府中”，最后草草划了一列字，写着自己与此事无关（这行字后来又被划掉了）。
几行潦草的字迹彰显了杨戬的心路历程，杨戬想过赐死自己，这无可厚非，那应该是他在盛怒之时的反应，毕竟自己的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不过后来理智压下了怒火。
可是不管怎样，“赐死”这一字眼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回过神来，哪吒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发现杨戬就坐在他对面，直勾勾盯着他。
“你在想什么？”杨戬把语速放慢了，端碗给他，“喝点粥垫垫肚子吧，别饿坏了。”
“哦……好。”他伸手接碗，一个不留神，碗差点摔在地上。
“你很不对劲，”杨戬皱眉道，“手抖什么？”
“没有。”
“哪吒，”杨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有话没跟我说。”
哪吒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不怎样，横竖拦不住杨戬的问话，他犹豫再三，小声问：“你会处置我的家人吗？”
杨戬的情绪控制能力是拔尖的，只见他依旧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端碗喂他，不说话。
哪吒了然，垂头继续道：“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你我两家成亲。”
“外公有他的考量。”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杨戬剑眉一挑，戳破了他的心思：“你想让我手下留个情？”
“……”
“这事你不用操心，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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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到自己的外公和娘亲前，杨戬就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落难的云华公主被他父亲救起，相爱相守最终抵不过身份有别，生下他后不久云华就被带回宫中，彼时宫里人还不知道公主生下了个孩子。
父亲病重时就告诉他要去京城找娘亲，找外公，等他顺利认亲后，父亲却去世了，他在悲痛之余也庆幸自己还有亲人，还有娘。
娘亲对他很好，也是因为娘亲在，外公才松口认下他，并封他为世子，自己才得以受教，成为如今这样。他并不清楚外公对自己态度如何，在他的记忆里，宫中离他最近的，就是娘亲。
云华经常在他读书时坐在他身边，借着烛光为他绣衣裳，笑眯眯看着他，温柔地叫他“戬儿”，看到他一天天长大、长高后也会感叹“我的戬儿长这么高了”。
“戬儿将来会娶什么样的人呢？”
“娘，我喜欢聪明的人。”
“聪明很好，只要你喜欢，娘就高兴。”
有时杨戬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缘太浅，有爹时娘不在身边，等到找到娘亲，爹又不在了。娘亲去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整日闷在上书房，一直闷到适婚的年纪，若不是外公说要赐婚，他还真不会像现在这般。
如今娘亲离去，哪吒成为了他的亲人，可上天又和他开了个玩笑。
杨戬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盯着面前的木质雕花匣，那里面装着的是云华的遗物。屋内昏暗，他不让人燃起烛光，只想缩在黑暗中。
“药怎么还没有来！”他面容狰狞，吼出来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但众人依旧被他吓得跪倒在地：“殿下息怒！”
“我只要药！药呢！”
“已经在路上了，已经在——”
“半个时辰前就说快到了，这药原本早就该在府里，为什么这么慢？！是否有意拖延？！”
杨戬揪着臣下的衣领，指尖泛起白色，听到云华床前侍女的呼喊，迅速松手回头。
他睁开眼睛，一团明亮的烛光在他眼前闪烁，烛光后面，哪吒的脸被照得发亮：“杨戬？”
他点点头，往座位后靠去，从哪吒的视角来看，这是一个上位者常用的示威姿态。
“你怎么了？”哪吒绕到他身边，语气很温柔，“怎么不点灯？”
“没事。”
哪吒不再问了，从他的左手边侧身，坐到他腿上，半个身体滑入他怀中，而他的双手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这……”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把人抱住了。
“怎么？”哪吒平视他，“不愿抱我了？”
“不是，之前倒没见你如此主动。”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对你的好，都是出于愧疚求和的心理？”
“不是，当然不是，”杨戬抱紧他，连忙否认，“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
“我还没去祭拜过云华公主，”哪吒搂着他，“过两天你带我去吧？”
他仰起头看向哪吒，抚摸爱人的眉眼，又捧起他的脸，缓缓点头：“好，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就去。”
两人靠在一起，相顾无言。
“哪吒？”
“嗯？”
“我突然想起，你的母亲我也没去祭拜过。”
“那你得回李府，”哪吒平静地看着他，“不必急于一时，我等你。”
“等我什么？”
“等你登基。”
听到这两个字，杨戬警觉了起来：“然后呢？”
“……清算。”
“……你应该知道我不想把你卷进去。”
“我知道，可我是李家人，我请求你，如果要清算李家，把我也算进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戬的火气噌的一下冒了几丈高，“你在求我处置你？”
“放了我的哥哥们。”
“金吒入仕途极早，当年把此事压下去，有他一份功劳，木吒私下为父筹措，虽然力量微薄，但说明他也知道此事，”杨戬横眼看他，“可笑，有罪之人在求饶，最无辜的一个却在讨罚。”
哪吒见他生气，并不害怕，依旧坐在他腿上，双手绕着他的肩膀：“我出府前调皮惹祸，府里对我远没有对两位哥哥上心。”
“看出来了。”
“包括入杨府，所有人都觉得假以时日，我必被你所弃，”哪吒叹口气，“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毫无用武之地、只知道闯祸、任性冲动的弃子。”
“没有一个词和你搭边。”
“可说实话，两位哥哥对我不曾亏欠，只是李府内李靖一人独大，有时他们也无可奈何。”
“你想着报答？”杨戬轻哼一声，“如果我想砍了他们的头，你也愿意替他们吗？”
“我愿意。”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根本舍不得砍你的头！”杨戬一拍桌上的镇纸木，吓得哪吒浑身一抖。
“你在要挟我，你还是在要挟我……”
“不是，你如何对李靖我管不了，我只想——”
“你什么也别想，”杨戬把他抱起来，稳稳地放到地上，开始收拾桌上的盒子，“你想让我出手别那么狠，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什么都不打听，你就呆在府内安安静静地等着我……”
说到这里，杨戬挥手时的衣袖带起一阵风，熄灭了他刚刚送来的烛台，房间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杨戬此时的声音很冷，冷得锋利。
“你会成为皇后坐在我身边，看着刽子手处置李靖、李金吒和李木吒，如果你想坐近点，他们的血还会溅到你脸上。”
哪吒瞪大眼睛看着他，面色煞白。
“吓到你了？”杨戬突然扬起笑容，但眼神依旧不带任何感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杨戬。
“我的好脾气大多数情况只对你，哪吒，”杨戬拍拍衣袖上的墨点，好像又变得正常了些，“你别以为我天性脾气好。”
他呆立在原地，想说话，但是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杨戬斜瞥了他一眼，自己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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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云被刚从书房出来的杨戬叫住，太子殿下此时的脸色有些为难，时不时看向书房内。
“拿点点心给太子妃殿下送去，再给他送点冰镇果酒，他若不高兴了就带他去马场，打猎射箭都行。”
“是，殿下。”
如云没胆子问您自己怎么不去，照吩咐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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