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记得自己吩咐过给哪吒拿点冰镇果酒，他觉得那东西味道不错，哪吒会喜欢。哪吒一尝到好吃的东西，心情就不会太糟糕。
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有人喝果酒都能喝醉。
他在上书殿批了几个时辰折子，回家刚踏进门槛就看到如云慌慌张张朝他跑来，跪在地上：“殿下，您可回来了！”
他顿感不妙：“怎么了？”
“太子妃殿下他——”
话没说完他就知道怎么了，因为哪吒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从房间里奔了出来，身手矫健，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音调也拔高了两个度：“夫君！”
“……”他感觉自己的胸腔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捶打，又有个软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紧接着四肢也被箍住了。
“杨戬，你干什么去了？”哪吒环抱着他，他不得已托着伴侣的整个身体，感觉有些吃力，无暇顾及这个问题，只想把人尽快弄到内室去。
“杨戬，你怎么不回答我？”
“……”杨戬将人放到床上，放好他乱动的四肢，吩咐侍从做醒酒汤。
“醒酒汤早做了，但殿下连续打翻了两碗，现在还没喝进去。”
“再做一碗，我来喂。”
“杨戬！”哪吒自己坐了起来，有些生气地盯着他。
他憋着气，没有理哪吒。
“杨戬，理我。”
“杨戬，杨戬。”
“杨戬。”
醉酒的人在说胡话，他懒得理，走到窗边等着人送来醒酒汤。如云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递到他面前，他沉住火气，端了碗。
睡在床上的人依旧迷糊，脸没之前那样红，嘴里忽然冒出一句：“杨戬，我对你好失望。”
这句话像一把剑，直接刺入了他的心。从回来后他一直沉默，现在他忍不了了，扬手将醒酒汤泼在了哪吒脸上，后者几乎瞬间双眼圆瞪。
“哼，醒了？”
哪吒还是愣愣地看着他，好像失了魂。
“你胆敢去上书殿翻我的书桌，还在这儿装什么醉？觉得我会因此宽待你？失望？你失望什么？有什么可失望的？”
哪吒摇了摇头，重新躺了下去，面庞还是湿漉漉的。
杨戬不语，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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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恍若木偶。
杨戬或许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他对李家人的处置结果，因此失望，但他的确没那个意思，他失望的是杨戬对他的方式。其实杨戬给他讲道理他完全能理解，但杨戬选择了吓唬他——最有效率的方式。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这又是个误会。
如云帮他擦净了脸上的醒酒汤，换了衣服，他呆呆地坐在床边，仔细思考着。
杨戬爱哪吒，但不爱李哪吒，而他对此毫无办法。醉酒对杨戬无用，小意温柔杨戬不吃，苦肉计他使不出来——已经中过一刀了，他再折腾恐怕真的会出事。
在没想到办法之前，他决定像从前那样，夹着尾巴做人，至少不得罪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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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扬手将醒酒汤泼下后，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瞎嚷嚷“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次日他特地起早让膳房多加了几道哪吒爱吃的早点，等在餐桌旁，迎哪吒入席。哪吒也很规矩，还礼后端坐在他身边，他照常给哪吒夹菜，哪吒端碗来迎，还没忘对他道谢。
一切都很合乎规矩，像哪吒刚入府的时候。
他想了许久，开口道：“昨夜醉酒，头还疼吗？”
哪吒摇摇头：“原本就不疼，谢殿下关心。”
一阵诡异的沉默。
“殿下今日去上书殿吗？”哪吒笑着问他。
“去一会儿，午膳回来吃。”
“好，我让膳房多备几道你爱吃的菜，要喝鸭汤吗？”
“你别管这个，去猎场吧，或者想出府看看也行。”杨戬赶紧接话，表示自己很支持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连平日只能偶尔的出府也可以。
哪吒在心里撇撇嘴，知道杨戬在试探他，一旦他对这些表示赞同，自己就会被抓到错漏，大书特书。
“我在府里等殿下。”哪吒笑得很灿烂，但他看着心里不舒服，他知道哪吒真正开心时不是那样笑的。
“别这么笑。”
哪吒瞬间变脸了，安静地吃饭。
“我不去上书殿了，今天陪你去马场。”
“殿下我——”
“叫我杨戬。”
“我不想去马场，”哪吒摇头，“怕牵扯刀伤。”
如他所料，听到这句话的杨戬连头都不敢抬，更不直视他，吃完粥后才轻声问：“还疼不疼？”
“天气转凉时偶尔会阵痛，其他时间无事。”
杨戬牵起他的手：“那我陪你出府逛逛吧。”
“近些日子天气转凉，偶有阵痛，不适合出门活动。”
“……”
他看得出杨戬有些无语，但此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确实是他最好最稳妥的选择，他不动便不会出错。想当年他刚进杨府是也是这样的行事作风，当时的自己比如今自在得多，没有人想口口声声叫自己的爱人为“殿下”。
杨戬舀了绿豆百合粥端给他，他往后缩了缩，再伸手接过，看到杨戬皱眉，好像在克制着什么。
“半月后是龙吉郡主大婚，给我俩递了请柬。”
“殿下放心，我会操持好贺礼。”
“让侍从去办，我的意思是礼服单薄，给你再做一身披风。”
“殿下有心了。”
“我是你的夫君，哪吒，我……叫我杨戬，”杨戬抱住他，“你是我的爱人，叫我除了殿下之外的任何称呼。”
“杨戬。”
“好……”
杨戬像从前那样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理解你，哪吒，我知道你重情义，想救兄弟实属正常，可这件事上我没法给你保证，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哪吒伸手抚了下他的后脑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在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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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哪吒先他一步躺在床上，他换好寝衣后凑过去，俯身打算如从前那样亲亲哪吒的唇，再更进一步，哪吒由着他亲，但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我很累……”
他点点头，温柔地亲亲哪吒的额头，感觉到哪吒的身体有些僵硬。
“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
“没有。”
杨戬以手撑头，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怕我？”
哪吒不吭声。
“不对，你不怕我，你怕的是我手中的权力。”
“有些东西你有，但我没有，这就足够让我害怕了。”哪吒深吸一口气。
“不对，你也有。”
“我没有，我甚至不能翻动你的书桌。”
“……”
哪吒换了个姿势，侧身背对着他，不再和他说话了，他则一夜无觉，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用早膳时，他支支吾吾把顺了一夜的道歉词对着哪吒说了出来，大致就是自己那日泼他实在不应该云云，哪吒听完后却摆手：“是我翻你书桌在先。”
这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昨夜哪吒肯定生气了，但一觉醒来，他又好像消气了，甚至没把他道的歉当回事。
下午他从上书殿回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哪吒不是消气了，是已经愤怒得失去了理智。
只见外殿里站着位婀娜多姿，身形飘逸的女子，而哪吒坐在殿内桌前，正在向女子问些什么。
他放缓步伐，隐在屏风内，招手唤来侍从，问：“这是在做什么？”
侍从支支吾吾，眼神飘忽，被他狠狠瞪了眼才回答：“回殿下，殿下说要为您选一位贴身侍婢……”
“为我选？！”杨戬不自觉抓紧了屏风沿，没注意哪吒瞟向这个方向的眼神，“我要婢女干什么？”
侍从还没回答，屏风外哪吒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你是上书殿书房的侍从？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回殿下，”女声很是温柔，还有些胆怯，“奴婢在上书殿负责整理文书，并非近身侍从。”
“殿下做了太子，每日常去上书殿，政务工作、人情往来，都需人陪侍在侧，我想你若在上书殿近身侍奉，殿下也能放松些。”
他没听过哪吒用这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话，可惜这谈话内容他着实不喜欢。
“抬起头来。”
他听到了哪吒的笑声：“是个美人，你们觉得殿下会喜欢吗？”
“……不，”那女子从喉咙里颤颤巍巍吐出这两个字，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后又跪下，磕头求道：“奴婢无德无能，嘴笨粗俗，怎敢近身侍奉太子殿下，怕是会惹殿下不快……殿下，您的恩德奴婢铭记于心，求您饶了奴婢吧。”
“瞧你说的，只是侍奉而已。”
“奴婢粗笨，殿下平常都不会让人近身，我若如此，殿下一定会杀了我……”
“我会和殿下说，而且你怎么说也是女子，又是府里拔尖的美人，殿下不会如此。”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屏风里走出来，直接在哪吒身边坐下，微微抬手，示意他人平身。
哪吒见到他只淡淡瞥了一眼，端杯喝茶，气定神闲。
他抿着嘴扫了四周一圈，抬手挥挥：“我不要什么贴身侍婢，都散了。”
跪在地下、站立两旁的侍从均如释重负，火速谢恩退下，等人散后，他才转头看哪吒：“还气着呢？”
“没有，我真的想给你找侍婢。”
“我要侍婢干什么？”
“你迎我入府前也这样说，如今不是喜欢得很？”
“这不一样，”他正想着如何反驳，忽然灵光一闪，“莫非是你厌烦我了，不想与我亲近，要找人代替？”
哪吒差点没把茶杯砸到他脸上，嗔怒道：“你说什么！”
“被我说中了！”杨戬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不管不顾，“你果然厌烦我了，我就知道，昨晚你——唔！”
哪吒急了来捂他嘴，被他捞进怀里，靠着身高优势将人搂了，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心虚？始乱终弃得陇望蜀朝三暮四是吧？”
“这都是些什么词！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那你好好的非给我寻个侍婢做什么，你没见到他们都怕我？”
“我哪知道他们竟然都这么怕你，看你还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
“我好歹是个太子，哪吒。”
直到现在，他才有自己早已接近权力中心的实感。初入府时他提防着杨戬，有意识地将自己与杨戬切割，从来不觉得自己已是杨府的主事人，如今他恍然发现，原来杨戬在旁人眼中并非自己认为的“细心温柔的谦谦君子”，他可以一句话掌握别人的生死，也可以在一念间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从来都不想靠近权力，但惶恐颤抖的婢女下跪求他的一瞬间，他发觉自己在做与杨戬那日类似的事。
“哪吒，你在想什么？”杨戬凑近了看他。
“没事，我累了，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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