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好吗？”
翡翠之蛇发出低嘶，巨大的蛇信裹挟冰冷的气流，声浪滚滚。大嘴精神一凛。
“哗哗。”
——我准备好了。
它使用的是作为一朵花苞降生时，在神明执掌的大地上初次使用的语言。
食族花最后看一眼已然陷入疯狂的神明，随后撇过头去，看见了邱渚。
花瓣摆动的频率有一瞬间变得轻快自如。
“来吧。”
它选定的人类朝它伸出手，大嘴回以花茎，用翠绿粗壮的藤紧紧攀缠上人类的手臂。
他们给过彼此太多伤害，也有过隐瞒和欺骗，但这一次，他们听见了彼此沉稳搏动的心跳声。
这一刻，精神力如冲开堤坝的洪水骤然涌出。
一人一兽的精神力再一次撞在了一起！
在契约阵纹亮起的一瞬间，食族花的动作骤然一僵，原本准备好用来缓和气氛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它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在一件事上错得离谱——
那就是它高估了自己耐受力。邱渚进化天赋带来的极致痛楚，它完全撑不下来！
第二次契约的疼痛没有丝毫消减，它觉得自己好像被拧成一团，再硬生生拉成一条不足厘米的丝线，好不容易获得的光合作用的能力在此刻飞速逝去，体内的所有能量都流沙般飞走。
最致命的疼痛就是这样，在你自以为足够坚强的时候给你狠狠一个巴掌，告诉你还是对它毫无抵抗能力的事实。
太阳花就像被一双大手掐住似的，死死地扭曲成一团，宛如在经历一场凌迟。
“……呼，呼……”
它挤出咯吱咯吱的气音，还想坚持，但马上就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连发声都做不到了。
这一次失去的不是嘴巴，而是它最引以为傲的语言能力。
人类的语言、萤灯树的语言、登天猴的语言……一个个音节、一个个符号，全都被一双手在它脑海中残忍地抹去，只剩模糊的一片空白。
想起有关“吞噬”的一切，神经回应的也居然只有寂静的死海。
如果天赋和本性全部都被剥夺，它还是它吗？
不、不行……不行！停下契约！
食族花的花茎剧烈地颤抖和扭动，一把甩开刚刚亲自抓住的邱渚的手！
它做不到！！
仍被蛇尾卷在半空的男人望着草地的这一幕，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契约阵纹之上，人类的手臂赫然刻着一道深入皮肤的竖长伤口，是那朵太阳花刚刚甩开她时用花茎留下的。
伤口边缘翻起鲜红的嫩肉，她重重拧起眉，从表情的扭曲程度来看伤得不轻，但还是上前走了一步，试图劝说些什么。
可惜太阳花不领她的情。
狂暴的花茎飞舞甩动着，即使防御最为可靠的龟类幻想生物，都得被这种绝地反击程度的攻击甩得好好修养几天，遑论一个脆弱的人类。
不用多长时间，仅仅走了几步过去，人类的手臂就立刻皮开肉绽，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她抿了抿唇，脸上已经因为失血一片惨白，但还是咬牙继续向前走。
高空中，巨蛇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蛇瞳微促，十分恶趣味地为他们留出可供互相攻击的空间，目光中的探究远大于慈悲。
这远比它当初隔着焦土区观察到的一幕还要有趣。可惜了。
——若早知道它的生机之环中有一名信徒亲身见证过这个人类进化天赋的起效……
兜帽男人：“这是她的进化天赋导致的吗？居然有这么血腥的进化天赋……啧啧，就算是最温顺的雪花猫估计也会忍不住攻击主人吧。”
在他们刚被卷上天的那几分钟，那巨蛇曾用尾巴狠狠把他们往泥地里砸了好几下，震得地面都隆隆巨响。
这老蛇确实是离疯不远了，仅仅是不想让他们听清出这边的对话，明明神力无边，偏偏要用这么暴力的方式！
幸亏一人一兽都体质强悍，才并无大碍。
男人搓搓胳膊，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个人类伤口的剧痛，旋即咧开嘴，
“可不要我们还没领教，她就先被自己的契兽搞死了，嘿嘿！——要不是头儿忙得飞起，我真想回去给她好好讲讲……”
亢奋地说着，他抚摸上黑紫色的大蜘蛛的背部。
“簌！”
大蜘蛛冷漠地嘶了他一口。
男人反应过来，讪讪地收了手。
“别怕，让我陪着你行不行……？——靠！你先听我说！”
一把扑向不断挣扎的食族花将它反手扣住，邱渚使出吃奶的劲，脖子上青筋毕露，憋着气道，
“你听我说完再抽我也不迟！”
似乎是听到她的话，食族花还真就迟疑地停下狂舞的花茎。
邱渚见势一咧嘴，结果露出一排还沾着血沫的红彤彤的大牙，只好又立马把嘴闭上了。
“你听我说——”
她低声道。
“我不希望你失去什么，更没有要改变你的意思。无论怎么退化，你都还是你，我相信大嘴不会因为退化就丢掉它自己的本来面貌。”
“我认识的大嘴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想尝试的东西。它总是和我抱怨幻想生物没法自己订购去其他州的机票，希望多长几条花茎出来方便操控游戏手柄，它说如果它可以参加御兽师们之间的大赛，单它自己一株花，也能拳打玄沙州、脚踩帝都，让所有选手都臣服于它大嘴。这样的花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我一直感到很荣幸。”
“这些我都想和它一起去做。”
滴答滴答。
人类温热的鲜血渗入食族花的纹理和缝隙，张牙舞爪的花瓣被烫得一颤。鬼使神差地，它没有再继续攻击。
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落入了人类的拥抱中。
“但在此之前，我们要一起变强，一起找到挽救生机之环的方法。”
滴滴答答。
刺眼的鲜红不断泼洒到草地之上。凶暴的根茎陷入了长久的迟疑。
“……大嘴？大嘴大人？大嘴大明星？”
邱渚戳了戳它。
嗖地一声。
回馈给她的不是劲风，而是突然缩回身体消失不见的藤蔓。
事实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就只剩下这一根保护自己的花茎了。藤蔓一经收回，威风凛凛的大花只剩下了一朵光秃秃的花苞状物体，在邱渚怀里不稳地摇晃了两下。
“嗡……叮咚。检测到有契兽已退化至[原点]！”
听到久违的系统提示音，邱渚总算无声地揩了一把暴出的冷汗。
“性状回归已完成！魔力回归已完成！元素亲和回归已完成！[远古序列]系统已上线，请为您的契兽选择进化材料！”
……终于。
她捋了捋那透着肉色的瓣状物。
幼嫩而敏感的瓣状物毫无防备地向她摊开，亲昵地留恋着人类手掌的温度，御兽师用手指点了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如果有邱渚的同学看到她的眼神，肯定要大吃一惊——
这还是那个天天死鱼眼配自暴自弃脸的邱渚吗！
“生机之神大人，为了帮您完成您的愿望，我和您的信徒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安顿好大嘴形成的花苞，邱渚转而看向始终在看戏的翡翠之蛇，冷声道，
“现在的这种情况，您是否有义务为我处理一下？”
她抬起斑驳的手臂，还顺手撸了一把蘑菇头。
“乖。”
“菇！”
刚刚蘑菇一直在邱渚的身边绕圈，它想上去贴贴邱渚的伤口，又怕自己碰了邱渚，说不定直接让她毒入骨髓了，只好无能狂怒把自己弹来弹去。
乖个屁！蘑菇要心疼死了！
“你倒是胆子大，居然还有胆量和本尊谈条件。”
翡翠之蛇嗤笑着摆了摆小山一般的头颅，
“不过也罢，这里的生机之力所剩不多，正巧没什么用了。”
说着，巨蛇挤压空间内为数不多的生机之力，整片生机之湖都在震动，不断有各种外观诡异的水生堕兽跃出水中，看数量和物种居然又比刚才多了数倍。
“啰——”
悠长鸣叫出现在湖底，邱渚向湖中看去，隐约看见一条宽厚的苍白色背鳍在猩红水波之中一跃而过，仅仅一条背鳍，已经有数米的长度。
这是一条鲸鱼类堕兽。不知道它水下的本体有多大。
只听空间边缘响起不堪重负的龟裂之声，一个苍翠的螺旋在翡翠之蛇头顶形成，巨蛇张开大口，将其吸入口中，又在蛇信之上提纯出一个更加凝练的小型螺旋，俯身吐信，将生机之力聚成一个翠绿的光团。
翠绿的光团润泽着人类的手臂。
人类却一把攥住了翡翠之蛇的蛇信！
“确认确认确认确认！快确认！就它了！！”
不快点把这翡翠之蛇选定为进化材料，邱渚实在难以安心。她用精神力猛戳【确认为进化材料】的按键，在心中急促地叨叨叨。
万一这老东西反悔了，她找谁说理去！
——嘎。
【确认为进化材料】的虚拟按键被她SSS级的精神力怼得陷进去一块。系统终于出声：
“……已确认。进化材料收集进度：1%.”
邱渚这才状似不经意地收回手——
结果一抬头就见到翡翠之蛇愠怒的冰冷眼神。
“人类，你是觉得本尊和你遇到的水母一样，蠢笨到察觉不出体内的变化么？你觉得本尊会食言？”
它能感觉到，在刚刚她的手接触到自己身体一刹那，它体内的力量就开始了流逝。
见遮掩不过，邱渚索性大方承认。
“您都说我是渺小还胆小的人类了。您慧眼如炬，想得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一边说着，她还抱着大嘴形成的花苞状物体退后一步，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胆小”。只默默将翡翠之蛇的话在舌尖打了个圈儿——
水母，又是水母。
所以它是在上次蘑菇进化时，察觉到自己的异常的。
唉，再英明神武的神明，在精神力暴动之后照样老糊涂。看看，她还什么话都还没套呢，它就自己把线索端上桌了。
邱渚露出一个笑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最伟大的生机之神大人，您应该不会食言吧？”
“……c！”旁观的兜帽男目瞪口呆，
“这不要脸的程度，颇有我大三角域之风啊！”
牵线偶蛛的八只眼睛同时翻了个白眼。
“……嘶……”
翡翠之蛇没有答话，它翠色萦绕的蛇瞳中闪过什么，将蛇尾卷着的男人和牵线偶蛛甩到地上后，缓缓立直身体。
这时邱渚才发现，原本它的身体内侧深绿的那一侧，已经完全变成了浓烈的红黑。
巍峨的蛇身如同被酸雨侵蚀的墙壁，马上将要倒塌下来，将其下的邱渚埋葬。
“我不会食言。”
翡翠之蛇那窄而扁的头上露出一个与人类逼似的微笑，它的面部斑驳腐朽，这个微笑堪称诡谲恐怖。加上微妙的自称变化，让邱渚心中涌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它要彻底抛下作为生机之神的架子了。
“不过，要怎么接过我的力量，就是你要考虑的事了。”
说罢，翡翠之蛇的蛇瞳霎时间被空洞的苍白挤占，浓黑与猩红争先恐后地抢滩夺地，不到一个呼吸就吞噬掉了巨蛇头顶的最后一抹翠色，与此同时，翡翠之蛇一声尖利的嘶鸣，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活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蛇尾！
轰！！
代表永生的圆环在这一刻破裂，维系着生机之环的完满结构在此刻终于被彻底损毁！
“嘶！！”
神明的身体化为一阵猩红的风暴虚影，高达数米的风暴在空间中极速旋转，飞沙走石之中，邱渚宛若被吞进了蛇腹，被这巨大的魔力乱流吹得不知东南西北。
就在此时，蛇头在虚影中怒吼一声，一头扎进了肉粉色花苞的体内！
【进化材料收集进度：5%、6%】
【……】
【进化材料收集进度：100%！】
系统进度条跳楼机似地拔高，转眼间已经收集完成，邱渚心中大呼不妙，回头果然看见大花苞貌似痛苦地剧烈震颤起来。
短时间吞下一个神明的全部躯体，好消化才怪！
祸不单行，就在蛇神虚影冲进花苞的同一时间，一道十分细微的碎裂声，从众人最头顶传来。
随后，就像鸡蛋破壳的第一道裂痕，从天空最高的一点开始，阻隔着环内环外的蛇尾，如同即将坠落的补天巨石，摇摇欲坠了起来！
“不好，被那条蛇给耍了！不管那个人类的契兽成不成功，它都要在死前摧毁生机之环。”
兜帽男人不顾刚才被巨蛇甩出来的伤势，一滚身从草中起身，盯视着邱渚，瞥见她怀中的肉粉色花苞，他的语气骤然冰冷下来，
“头儿吩咐过，不管那条蛇是不是归顺，生机之环必须是我们的！阿紫——”
邱渚心头一寒，大声喊道：
“蘑菇，保护我！”
在大白蘑菇使出[坚硬构成]闪身到她身前的一刹那，牵线偶蛛的步足已如箭矢一般骤然射出，在蘑菇的菌盖上刮擦出刺耳的“当啷”一声。
“摧毁那个肉球，终止生机之环的自毁，把里面蛇神的意识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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