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异动,邱渚下意识抱着大嘴和蘑菇向右猛滚,转眼就看见刚刚自己待的地方被很多从天而降的猩红色雨滴腐蚀,沾到的草瞬间由绿转焦,滋滋地冒出黑烟。
“嘶!!——”
蛇类痛楚的嘶鸣响起,邱渚一抬头,发现一条碧绿色的大蛇正盘曲在天空上,用头疯狂地撕咬自己的尾巴,可怖的红黑色正从溃烂的伤口处飞速漫出。那猩红色的血就是从它身上流下来的。
和包裹生机之环的身体比起来,它现在的形态小得多,但投下的阴影仍覆盖了几乎整个湖泊。它浑身鲜血淋漓,尾巴更是已经被咬得露出骨头,原本完满的圆形被硬生生扭出一个错位的怪结,却仍不肯停下,整个生机之湖都在它的挣扎之中震动。
“生机之神它……”
大嘴愣了愣,看着翠绿之中那抹刺眼的红黑色,胸膛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楚。
它们的神正在堕化。
是翡翠之蛇自己率先陷入精神力暴动,生机之湖被焦土区的力量侵染,甚至孕育出了土生土长的焦土堕兽,先是影响了翡翠鸟,又开始侵染所有幻想生物。
一切不敢确认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裸摆在它的面前。
就在这时,邱渚猛然将它扯回怀里,
“别动!”
一柄暗紫色尖刀擦着大嘴的花冠飞过去,直直刺入草地之中。
大嘴茎后一凉,却见那尖刀上端连着一根极细的白色丝线,见一击不成,丝线拽着尖刀“嗖”地一下飞上去,连到了它的主人身上。
那是一只通身黑紫色的大蜘蛛。
大蜘蛛动动被它作为“尖刀”发射的第三步足,口中发出簌簌之声,“尖刀”已经严丝合缝地装在巨大的身体上。
“是牵线偶蛛。”
邱渚警惕地盯着天空上的黑紫色生物。
常规界-蜘蛛科-牵线偶蛛。它们的每一个身体部位都由可调节长度的丝线相连,可以自由地作为武器甩出和收回,不止步足,就连头胸部和腹部也是如此,是一种十分邪门的高血脉幻想生物。
不同的是,这只牵线偶蛛的左侧螯肢断了一半,换成了金属的支撑体,看起来状似义肢。
说着,那只大蜘蛛的头胸部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圈,八只的小眼在旋转过程中始终冷酷地俯视着地下的渺小生物们。大嘴惊愕道:
“生机之环里没有这种幻想生物——”
它话音一顿,见大蜘蛛身后又转出来一个戴着兜帽长袍的人影。
这大蜘蛛用丝线将自己吊在半空,那兜帽人就大咧咧蹲在大蜘蛛织出来的丝线上,双手随意地搭着膝盖,看动作居然像蹲在平地上一般。
“阿紫,不用在意他们,两只能量波动微弱的未成年小朋友,还有一头没什么肉的肉猪罢了,一会给你加餐。”
高空的人影拍拍手站起来,兜帽的阴影中传来一个刻意压哑的男声,
“完成任务要紧。”
靠!说谁未成年小朋友和肉猪呢!
大嘴怒了,但它比较识时务,一边怒视兜帽人一边没骨气地用茎拦腰拉住要冲上去的蘑菇。
“簌簌。”
大蜘蛛冷酷地应和,向翡翠之蛇的方向吐出苍白丝线,末端黏到不断扭曲挣扎的翡翠之蛇身上,转眼就将自己和主人拉到了翡翠之蛇身边。
“生机之神大人,真得不考虑鄙人刚才的提议吗?”兜帽下男人的声音隐约传到下方的草地,
“只要加入我们,我们现在就能帮助您停止精神力暴动,否则,您大概也清楚,以自己目前的状况不可能顺利突破进化五阶了吧?”
“只需要您的一点点诚意,和您治下的土地——原本您也打算将这座圆环纳作吞噬之用,何不采纳鄙人的意见?”
即使缩小数倍,翡翠之蛇的身体对男人和牵线偶蛛来说仍显得太过庞大,巨蛇停下啃咬的动作,愤怒地嘶鸣一声,向男人猛地甩出蛇尾!
它的意思很明显——
无论自己再怎么落入绝境,它的生机之环也不是别人可以觊觎的。
面对势大力沉的蛇尾,男人只是指挥牵线偶蛛略微后退一步便停下了。
“您是在担心我们的诚意吗?您无需顾虑——三角域欢迎所有不满现状的强者,无论种族。”
“相比和水泽市的人类政府虚与委蛇,受那些谨小慎微的官员的钳制,您不觉得三角域的提议,更值得信赖一些吗?”
三角域。
邱渚捕捉到男人话中的关键词,随即便是一愣。
她对这个地方不甚了解,只知道位于人类政府与焦土区之间的接壤之处,里面鱼龙混杂,聚集了各种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生机之环的陷落,背后居然有那种地方的势力一直在背后默默窥伺?
兜帽人缓缓张开双臂,声音透着疯狂和难以言喻的热情:
“不管您抱有何种立场、有何种意图——加入我们,我们帮您得到所需的一切!”
他的尾音在空气中兴奋地战栗。
“食物、信徒、势力、进化!我们陪您一起,让涟州南部沦为焦土!把整个水泽市变成培养您信徒的温床!您——”
“滚!!”
闷雷一般的声音从巨蛇身体中传来,一直未发一词的生机之神终于吐出人言,声浪滚滚,把兜帽人的黑袍吹得踉跄一步。
威慑之下,兜帽人冷静了半分,但声线还在颤抖:
“如果……如果您不答应,那我们也只能在您堕化之后,强行占领失主的生机之环了。您也不希望多年的经营落入他人之手吧,嘿……嘿嘿……”
庞大的蛇眼怒视着那道狂妄的黑影,眼瞳中仍有未褪的疯狂。
它把一切都赌上,领土、信徒,甚至自己,堕化之后,它将变成焦土之上不死不活的存在,甚至无法再次返生。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它已经到了精神力暴动的边缘,也不是随便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可以作威作福的。
胆大包天的人类,狂妄的人类!
精神狂暴冲撞肆虐的神明俯视着天翻地覆的空间,喉中发出不甘的嘶鸣——
它活了上千年,始终是被捧在天上的神明,即便行将堕化,又怎么会甘心被一群低贱卑微的蝼蚁随意摆布?
绝不!
他们还没有资格!
它生而为神话中衔尾的神灵,从第一次轮回结束之后,生于何处,又如何死去,均由它自己决定,何时忍受过比一个人类置喙?
这时,被红黑色挤占的蛇瞳,注意到了草坪上那个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渺小人类——
充血的视野中,强大的精神力波动正在她的周身逸散波动。蛇瞳悄然眯起。
它还记得这股波动。
一个月之前,在水泽市上空,在那只原本志得意满侵入人类领地的焦土堕兽体内。
活了千年的神明,目光要比人类的目光锐利得多,只要它想注意,完全可以勘破比人类眼睛多得多的虚妄和伪装。那天,翡翠之蛇原本只是想观察水泽市政府的武力水平。没想到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它记得那只水母如何干瘪,能量如何流逝,怪诞的生物如何从它体内降生,被愚昧的人类误认为融合了水母后代的变异生物。
……那个人类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不是天赐是什么?
越发疯狂的蛇瞳,缓缓移向人类的方向,流露出属于神明的,高高在上又无从躲避的恶意——
让这个人类作为它复仇的筹码。
如果她接得住,这就是她的机缘;如果她没有这个能力,死在了这里……那她只好和她的契兽一起,变成为它殉葬的养料了。
一只弱小人类的生死不纳入它权衡代价的范围。不论如何,对即将堕化的它来说,都稳赚不赔。
……邱渚犹自蹲在草里,在地动山摇里躲避牵线偶蛛和翡翠之蛇交战的战火,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
她一抬头——
一只巨大的蛇眼不知何时停在与她平齐的方向,细长的瞳孔如同无边深渊,里面直直地映出她自己孤立无援的影子。
“人类,你拥有将本尊吞噬,转而将能量给予自身契兽的手段,本尊猜得不错吧?”
邱渚心中猛然一跳,缓缓站起,惊魂未定之间,半晌才意识到这只执掌着生机之环的大蛇在说什么——
它居然要求成为自己契兽的进化材料!
*
另一边,生机之湖外部。
钱磊带着已经完全蒙圈的付严,在疾风狼的背上飞驰。心神不宁之际,他又开始把大佬临走前的话掰开了揉碎了揣测——
不管那个人到底是真大佬还是假大佬,姑且称她为大佬。大佬让他自己去找人类势力,难道只是为了坑他去泉眼旁吗?
肯定不是,怎么会有人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还想着阴他这个无辜路人呢?
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一定是因为,她需要自己观察好现场状况后,去搬救兵!
但是那只堕化的食族花状态未知,为了保证他能顺利走开,大佬不好明说!
那为什么她不等援兵来了,一起进入生机之湖?
是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可能大佬也不确定太多人类进入生机之湖,会不会在翡翠之蛇面前适得其反,反而使局势恶化?
很有可能!
自以为想通其中关窍的钱磊,很快找到了生机之湖湖畔的御兽师,并召集了几位尚有精力,且愿意进入泉眼的御兽师。
但等他们赶回泉眼,却呆在了原地——
泉眼已然干涸,只剩一个三米宽的大洞,似乎通向地底,被许多黑红色的大块鳞片覆盖。
他们试图挖开鳞片,却发现洞中已经被鳞片堆满,根本无路可走。
“现在怎么办?”御兽师们面面相觑。
一口泉眼干涸,即便再寻找其他可进入生机之湖的泉眼,估计也是枉然。这下,向内部寻找生机的路似乎完全被堵死了。
而生机之环仍被翡翠之蛇的身体围堵着,只听隐隐传来的飞沙走石之声,也知道外面的天气状况并不乐观。
一时间,悲观的氛围笼罩了在场所有御兽师。
有人直接搂住自己契约的爆火鳄,嚎啕起来:
“老火,其实、其实我一直在背着你勾搭之前那只火云红嘴鹰!原本想契约完成,生米煮成熟饭再告诉你的。死前不向你坦白,我实在觉得对不住你啊!”
爆火鳄也用爪子托住主人,表示原谅:
“呼噜……”
主人只是太喜欢会飞又攻击力强大的幻想生物了,她有什么错呢?
在主人感动的拥抱,和众人动容的眼神中,爆火鳄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
“我?您为什么指定我?”大嘴瞪着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生机之神,表情已经从悲痛变成了呆滞。
刚刚的兜帽人和蜘蛛被蛇尾卷至半空,一时半会无法脱身。事实上,只要翡翠之蛇自己不堕化,以他们的实力还远远无法直接拿翡翠之蛇怎么样。
“她有已经结成契约的契兽了。您知道我——”
“那只契兽吞噬过一只红祸水母,那只水母在它的身体里,本尊不喜欢水母的腥气。”
翡翠之蛇漫不经心地打断它的抗拒,但仍对自己的信徒保有最后一分宽容,
“不过,你倒是可以拥有自行选择的权利。在本尊堕化之前,你还有时间可以考虑。”
而旁边的邱渚则没那么好运了。
翡翠之蛇的宽容只限于它的信徒,或许还是因为大嘴这只叛逆的太阳花在生机之环内太过出名,才让翡翠之蛇由于新鲜感,有了一分和它讲理的耐心。
虽然自己还好端端地站在这,甚至看起来拿到了一份天大的好处——一份从天而降的超高阶的进化材料,但她也知道,那个自称“什么都可以做进化材料”的系统根本不靠谱,而进化五阶的进化材料有点太超过了。
一旦吸收这份材料的幻想生物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能量,幻想生物连同契约相连的她自己,说不定会直接爆体而亡。
大嘴可以选择拒绝,但她不可以说不。一旦说了,她、蘑菇,甚至大嘴,下场不止一个“死”字可以概括。
邱渚的心中升起浓烈的不甘。
一次、两次,她总是让自己和她的契兽陷入被动的境地。从那些浓雾里头戴兽面面具的存在,到现在,每次都如此无力。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戏耍在他们的股掌之间。
如果再强大一点就好了,如果能……强大到和翡翠之蛇比肩就好了。
自己的生命、朋友的安危、契兽的怪病和它身上那些未知的谜团……
她要把一切不可预测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在神明凝视下的太阳花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所有疑问和抗拒在此刻都不重要,在濒临疯狂的神明面前,它清楚自己要优先考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是否要按照生机之神的说法,接受它的身体为邱渚转输给自己的“材料”。而接受,就意味着要和邱渚签订契约。
它要和邱渚签订契约吗?
大嘴已经和邱渚签订过一次契约了,而那次的结果是那么血淋淋,抽筋剥骨般的疼痛好像还停留在它的神经末梢,一经触碰就会涌来无数糟糕的记忆,如巨浪般把它窒息。它不敢想,如果那次契约没有停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直接死亡吗?还是连一死了之都不如?
能和钢牙成为玩伴,它的年纪也不大,只是由于天赋和天性,才格外精于人情世故。在一开始因为邱渚失去进食结构,饥饿无助交迫的那几天,它独自窝在水泽中学的花坛里,不敢出去,也没脸回家。
失去了嘴巴的食族花,明明熟于诱骗人类却反被人类坑了个精光的食族花,冥顽不灵的叛族者……那时候它真想把邱渚用嘴巴撕个粉碎。
是拿着赔偿金和一兜子慰问水果的邱渚把它从花坛里扒拉出来。
居然还有脸问它能不能给自己留一袋买泡面的钱。
它恨邱渚,也隐隐依赖着邱渚,因为这家伙是自己在生机之环以外的世界里最熟悉,也是唯一交心过的人类。
为了找到和邱渚相处的方式,它花了好久。不签订契约,以朋友的方式相处,是它找到的平衡。而现在,平衡又要打破了。
对一只幻想生物来说,契约意味着很多事。
意味着要把全身心交付给一个人类,有极大概率直到死亡都无法再改变;要为了御兽师冲锋陷阵,习惯训练的枯燥和焦土的危险,永远无法自由地回到深林旷野;意味着要和这个人类一直走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
但它不是那种单纯温良,只需要主人摸摸头就能献上满腔温柔和忠诚的种族。
它生在与世隔绝的生机之环,自幼就对人类充满了不信任。它是永不餍足的食族花,契约从来只是因为轻佻的吞噬欲。它叛逆而骄傲,从不肯为任何人或兽改变它想做的事,哪怕是自己的神明。
它……真得想好了吗?
这时大嘴看见了邱渚的目光。没有窃喜,没有犹豫,只有正在燃烧的熊熊火焰,如同黑暗原野上疯长的一场大火。
感受到它的注视,人类转向这边,眼中的风火止息,背着翡翠之蛇翻了个白眼,对它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无语表情。
食族花摇了摇金黄色的花冠,听到自己内心松动的轻响。
如果和这个人类一起走下去……应该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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